众人皆是疑惑,这马秀才都考上了秀才,要是没有许家人的帮忙,马秀才能有这么好的前景?苏溪看着痛哭淋涕的李奶娘,不为所动,将自己的验尸结果与猜测都说出来:“马秀才身上有多处鞭痕,根据伤痕判断,至少也是一年前的旧伤。““那岂不是说马秀才受到过虐待,以往我可是常听许大娘对马秀才多好来着,他们府中的奴才也都说马秀才平日都不用干活,拿着好吃好喝供着。”
人群中议论纷纷,苏溪也不理会,继续道:“最具有说服力的证据是,马秀才已是被阉割之人,根据他的形貌特征,可知阉割时日应是在最近半年内,且小于半年。”
又有人道:“马秀才就是在今年阳春中的秀才,到现在霜月,差不多有半年。”
苏溪看着李奶娘道:“马秀才常年遭受鞭笞酷刑,半年内又遭遇阉割,想必是常年遭受有龙阳之好的人侮辱,这件事还需要李奶娘好好解释。”
李奶娘跪在棺木上,眼神凄凉道:“苏掌柜说的确实没有错,我可怜的儿自打记事以来就受人欺辱,只要许巡检高兴,就要来消遣我儿,我曾气过,恼过,可是我的卖身契在许家,我跑不了,即使跑了,也不过一死。”
“我打消了逃跑的念头,开始想着怎么让我儿活下来,每回都省下月银偷偷给我儿买外伤药,然而许巡检就是个畜牲,他每晚鞭打后,还要凌辱我,我为了我儿,苟且偷生活下来。”
“我儿是个孝顺懂事的,他自己都被打的奄奄一息,还要来安慰我这个没用的娘,我实在是感到自己真懦弱,后来我意外得知,考取功名有了官身之后,就能摆脱奴契的束缚。”
“我就每日都省吃俭用不仅筹银子给我儿治病,又去捡书院里读书人家不要的书,就是为了让我儿能有一天摆脱这种命运。”
“老天还是可怜我儿的,竟然让我儿考中了秀才,也算与仕途有了边缘,我还记得那天我儿是如何的高兴,他还说以后要给娘当官夫人,让娘也尝下被人伺候的滋味……”说着,李奶娘又讲了那天马秀才中了功名后的许多孝顺感人事情,众人都为此黯然神伤,没想到马秀才竟然是这么一个大孝子。苏溪出声打断,她心中已有了猜测:“马秀才中了功名后,就公然和许巡检叫板得罪了许巡检,所以就被许巡检阉割了,有龙阳之好的许巡检又意外鞭笞死了马秀才,我说的可对?”
李奶娘点头:“苏掌柜所言属实,那畜牲嫉妒我儿考了功名,当晚还想折磨我儿,被我儿以官家身非奴身拒绝,许畜牲就当场将我儿阉割了,啊!我可怜的儿!”
李奶娘说到这里,悲伤涌出,似是又回到了那日,嚎啕大哭起来。众人看着许大娘和许巡检都带着嫌弃和厌恶。待李奶娘情绪稍微稳定,又继续说出接下来的事情:“我儿被阉割后,不止一次想死,但是他说,他死了,娘就一辈子都得呆在许家为奴,他不想见娘如此凄凉的活着,就一个人扛下来,可是,许畜牲就是个畜牲,他当晚喝醉酒,连我这个半老徐娘也不放过,想要凌辱我,我儿见了,死命护着我。”
“我眼睁睁看着许畜牲拿着那鞭子一下又一下打在我儿的身上,每一下,我儿都不喊疼,可是我在我儿怀里,我能感受到我儿已经疼的颤栗,我看到那鞭子将我儿的皮肉打得都没了,只有血,吓得我都不敢出声。”
苏溪又道:“所以许巡检为了让马秀才放开你,每次鞭打力气越来越大,导致伤到大腿动脉,血流不止,马秀才就这么活活被打死了。”
“是的,我儿就是被那畜牲活活打死的。”
李奶娘站起来,眼里充满怒火,她指着许巡检怒吼道。这是生为人母的怒火。苏溪转身看向季县令:“此案已有了了结,还请大人断案。”
季县令没想到事实如此,可是他为了自己的前途,断不能现在出任何事情,尤其还是涉及朝廷颜面的事情:“许巡检,可有此事?”
许巡检行礼,道:“禀县令大人,小的没有做过这种事情,都是李奶娘胡编乱造,想害小的,小的平日待她和马秀才不薄,从来都没有让马秀才干过重活,现在反倒被李奶娘指认为马秀才的凶手,小的不服。”
季县令很是有耐心的问道:“你有何不服,本官为你做主。”
众人看到季县令这么明目张胆的包庇许巡检,心里冷嗤,官官相护。许巡检又道:“我没有理由杀害马秀才,马秀才已考取功名,早已经是官身非奴身,我杀了马秀才岂不是在自掘坟墓,退一万步说,苏掌柜非得说我误杀马秀才,那我自己是个巡检,误杀了人,难道还不会藏着掖着吗,非得让内人将这事给弄到公堂之上,岂不是笑话。”
李奶娘扑过去,死命的抓着许巡检:“我亲眼看你将我儿活活打死,这还有假,你胡说八道,你还我儿命来,还我儿命来。”
许巡检用力推开李奶娘,整了整自己的衣裳:“大人,你也不觉得这李奶娘有问题,在公堂之上疯疯癫癫的,都不顾大人威名。“苏溪抬眸,冷冽渗出:”许巡检,有事说事,何必诽谤一个死了儿子的母亲。”
“就是啊,一看就是你干的,你还假惺惺。”
人群中有人愤愤不平,她也是人母,知道李奶娘那般举动做不得假。许巡检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大人,小的刚刚说李奶娘有问题,是有依据的,李奶娘在死了儿子之后,都没有报官,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就是她心里有鬼。”
许大娘意识到风头一转,连忙站出来帮衬:“大人明察,民妇相公所言句句属实,确实是民妇非得拉着李奶娘来报官,不然这事哪能闹出来,民妇要知道会牵扯到民妇相公,民妇绝不会报官的。”
李奶娘瞪眼,几近崩溃:“夫人,你这是什么话,明明是你们为了栽赃给苏氏医馆才要报官,你们说我为何不想报官,一个奴上公堂告自家主子,官府理会吗?与其这般,我也不想叨扰了我儿的清静。”
许大娘瞪了眼过去,应是积威过久,李奶娘不敢发声再多说一句。苏溪觉得时机已到,开口道:“大人,许巡检说他报官是想替马秀才伸冤,李奶娘说许巡检报官是想栽赃苏氏医馆,但是依民女看,这一切都另有隐情。”
季县令听苏溪说这案件还有隐情,皱眉,这人怎么不识相,竟然还想着替一个奴才伸冤。“有何隐情?”
苏溪重新掀开白布,指着马秀才大腿根部道:“隐情就在马秀才身上。”
季县令走下来,亲自低头去查看,果然在大腿根部上看到了极其细小的一行字:“凉州马秀才任凉州马监主簿。”
季县令大惊,这可不是能遮掩的事情,想起刚才仵作跟他说苏海成犯事,京城京丞一职悬空,他差点犯下大错,别说京丞的官途,能不能保乌纱帽都不知道。“许巡检,你胆敢谋害马秀才,罪大恶极,此事断不能容忍,本官可是公正廉明的父母官,岂能轻饶你。”
季县令瞪着许巡检,语气冰冷。许巡检大惊失色,连忙跪下:“还请大人明察。”
“不用查了,你就按照律法,一命偿命就好了。”
季县令挥手,衙役们面面相觑,还是决定听季县令的,上前拔了许巡检的佩刀和官服,压住他双手,摁住他的头。许大娘没想到打杀一个奴才竟然会要了许巡检的命,连忙跪下:“大人,我相公只是打杀下人,再怎么重罚,也不至于以命抵命。”
“你……”季县令想了下,道,“你是帮凶,按照律法,就压到牢中,坐满三年出来。”
季县令眼睛转向李奶娘,后者缩了缩脖子,露出自以为亲和的笑:“至于李夫人就按照朝廷烈士家属的待遇,给扶助金三十两白银。”
李奶娘嘴唇呈圆形,身子差点激动得倒下去,好在她双手撑地,不敢相信,追问:“大人,你可确定?”
“是,本官断案,哪里有过问题。”
季县令拿出怀里的帕子擦了一脸刚刚冒的冷汗,漫不经心回答。“谢大人,大人不愧是凉州公正不阿的青天大老爷。”
李奶娘连忙跪地磕头,她老脸感动落泪,她没想到竟然是这般结局。她早就做好一死了之的准备,现在仇人要么死,要么遭受牢狱之灾,她总算是熬过来了。苏溪见事情了结,转身走出衙门,众人都默默的为她让路。从来民不与官斗,而她苏溪竟然敢公然跟季县令叫板,整个过程都未透露畏惧,瘦小的身子就这么站在公堂上,凭着一身验尸本领抓出凶手,让死人得以瞑目。试问这天下又有哪个男子敢做到这种惊天地的事情。何兴文连忙跟上,刚刚看到苏溪断案,那风姿飒爽不输给战场上厮杀的男儿,甚是钦佩。“掌柜?”
何兴文虽然对尸体不感兴趣,但是他还是有一点冥思不解,为什么季县令这么一个酒囊饭饱之辈,会改变态度?苏溪转头,一双眸子清冽如水,问:“何事?”
何兴文将疑惑问出来,苏溪想起季县令冒冷汗的模样,轻哧道:“马秀才将任凉州马监主簿。”
何兴文大惊,虽说马监主簿只是个小官,但怎么说都是朝廷钦此的朝廷命官,许巡检杀了朝廷命官,理应受此罪。想通的何兴文道:“怪不得刚刚季县令不伸张就这么直接断案,是怕到时朝廷来人,见马秀才被冤杀,怕牵连到他,他只要先行将人都处置好,对朝廷的人才有交代。”
“不然等朝廷怪罪,他才处置,这下就保不准会不会落个失察的罪名,到时只要有人再煽风点火,他的乌纱帽很可能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