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马车回府,一路上虞清绝打了好几个喷嚏,萧燎隔着车厢都能听到。
简单拜过永安侯,虞清绝便匆匆赶回扶桑院,东厢的门还没关上,萧燎后脚便跟了进来。
“世子。”月牙见着来人,并没多说,只站在一旁。
萧燎看见虞清绝坐在小凳上,守着暖炉专心致志烤火。
“世子可有什么要紧事?”
“有。”萧燎也搬了把小凳坐在虞清绝身旁,“二十九便是宫宴,你要同去。”
“妾身知道。世子不必总过来提醒我。”虞清绝说着又打了个喷嚏。
“鸿都还算不上十分冷,我倒头一回见身子骨差成这样的。”萧燎抬手碰了碰虞清绝手背,一片冰凉。
“早年间落下的病根了,也没什么大碍。”虞清绝轻飘飘带过。
“笃笃”,房外传来敲门声以及周寻的通传,“夫人的药。”
“进来。”
周寻放下药之后,顺带把月牙也带了出去。
黑黢黢的药汤被萧燎递到虞清绝手中。
她双手捧着药碗,看向苦水中自己的倒影,“妾身今日见着永定侯,没成想竟如此年轻。”
“他大我两岁,不过是赤东人,很少回鸿都。”萧燎觉得暖炉有些热,稍往后仰了仰。
虞清绝说:“倒是沉稳许多。”
萧燎眼神一直留在虞清绝身上,见她没喝药,也不说什么,从腰间拿出了个小雕塑朝她挥了挥。
“什么?”虞清绝懒懒看过去。
“兵符。”萧燎一只手撑着膝盖,似笑非笑地说,“喜欢么?”
“喜不喜欢打什么紧,若是金子做的我自然喜欢,况且也不是拿了兵符就能带兵。”虞清绝垂眸。
“金子有的是,府里的东西随你取。”
“我要我之前的大氅。”
虞清绝进屋时便拆了首饰,金银玉石被她随手在桌上一扔,显得乱糟糟。万丈青丝只用一支银簪堪堪绾住,有两缕从耳畔落下,缠在脖颈上些许。
看得萧燎皱眉。
屋里温度上升,那股子香味儿也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直冲冲往萧燎鼻子里钻。
萧燎帮她把那恼人的发丝撩至耳后,说道:“在库房里。”
“可是我没有钥匙。”虞清绝终于转过头来看他,轻声言语像是爪子挠在萧燎心上。
“凌云丢了。要我帮你找么?”萧燎没脸没皮地说。
“那自然是好。”
萧燎深以为然,点了点头。
“你若不喜欢喝药,不如干脆搬到北屋去,前几日不是还睡得好好的?有夫君帮你暖床。”
虞清绝看向手中的药,似是认真想了想,才开口说:“也好。”
当天下午萧燎从永安侯那回来,薛六就告诉他,药被瑞雪倒得一滴不剩,甚至连碗都没留。
“随便。”萧燎示意让薛六把门关上后,才说:“宫宴时乱的很,多加提防,别让她接触人。”
萧燎思索着,又加了一句,
“虞清舟就算了。”
腊月二十九,又逢大雪。扶桑院池中结了厚厚的冰,锦鲤在冰下更暖和,一个个游得畅快。
说是搬到北屋,但其实只有虞清绝这个人过去了。
她睁眼时发现萧燎躺在她身侧拿着一副新护甲正细细瞧着。
虞清绝睡眼惺忪,还看不真切,抬手揉了揉眼睛。
“昨日就到了,见你困得不行,没告诉你。”萧燎把护甲递给虞清绝。
虞清绝接过护甲,没仔细看,照着她之前收到礼物的模式,贴近萧燎,在他侧脸轻轻的吻了一下,“谢谢,辛苦。”
很单纯的四个字,不掺任何感情。
虞清绝说完就下榻,披着外套往东厢走去换衣裳。
萧燎衣襟微敞,缓缓坐起身。
周寻进来时,见他面色不虞,没敢多说话,放下官服忙紧出去带上了门。
直至天色渐晚,虞清绝才坐在梳妆镜前。
月牙在旁边叽叽喳喳,给她梳头发。
虞清绝似是不经意地提了一句:“怎么今日没见瑞雪?”
“瑞雪姐姐染了风寒,昨夜里就一直窝在房中,我有些担心就去瞧了瞧,已经快好啦。不过今天是月牙陪您去宫宴啦!”月牙笑得牙不见眼,“我还从未进过皇宫呢!”
虞清绝朝镜子里的月牙看去,宽大的袖袍之下,她摩挲着那双新的玄铁护甲。
月牙浑然不觉,只顾着给虞清绝梳头,挑起一个又一个首饰给她试。
最后一个耳坠也戴上,虞清绝叹了口气,还是没舍得下手。
月牙从箱子里拿出衣裳,看了看说道:“夫人,这衣裳您似乎是穿过?可奴婢看这针脚布料却是新的。”
虞清绝起身,任由月牙伺候穿衣,“三年前我去宫宴就是穿的这个,上个月让裁缝照着样式做了套新的。”
月牙有些失望,她还是希望虞清绝能多穿新鲜样式的衣服,毕竟世子已经回来了,怎么还是这几个颜色来回倒。
收拾完还有些时间,虞清绝去偏院看了一眼瑞雪,确认她是真病了,又嘱咐了几句才离开。
皇帝似有要事商议,永安侯带着夫人次子先行,只留他们二人。
扶桑院在永安侯府最北,他们直接从北门绕去。萧燎在正院前等她,待虞清绝从偏院过来后,打量她身上的大氅。
他不喜欢虞清绝穿这件,可去校场接永安侯回京之时,萧燎终究是不大忍心细看虞清绝偶然之中露出的情绪,心一软,又自己去库房把这件大氅给她找了出来。
鲜艳的红很衬她,只可惜,在朝堂上,这属于污垢之色。
虞清绝没在意萧燎肆无忌惮的眼神,随着他一同上马车。
年底宫宴的规矩更多也更加繁琐,她累得在心里骂娘,进了太极殿之后她便想赶紧找到位子坐下。
他们来的不早,大多臣子家眷已经入座,二人由内监领着并排走,萧燎风轻云淡地朝来来往往的大臣们见礼,虞清绝也只能按下心底的不耐烦,一并应和。
位置在第二排,就是可惜萧燎坐在她身侧。
虞清绝坐定后还是冷,并未换下大氅,这身红太过显眼,惹得数人纷纷朝这边看过来。
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眼神里包含的无非也就是几个讯息。八壹中文網
容貌,家世,命运。
同几年前的眼神并无二致。
唯一不同的就是她的二叔,竟然也打算凑过来,不过在看见虞清绝的白眼后,虞正庭还是犹豫着打消了这个念头。
月牙在身边小心翼翼地跪坐着,生怕出一点岔子。
“夫人可是要把大氅解下?”月牙察觉到虞清绝的眼神,开口问道。
“还没开始,等会儿。”
说完这句,就见王公大臣们从太极殿门口踏入。
这次不同,虞清绝不像上次一般什么都不在乎了。
她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她们三人的最终指向一直是许家,可见到许翰潮的机会少之又少,只有许府马车的车顶能让她在忘忧楼上静静观望。
有时候虞清绝甚至想着要不雇个死士在街上用弓弩杀他算了,哪怕不能从根本上扳倒许家也能让他们乱了阵脚。
这法子不是没人用过,结局自然是以失败告终。
事情哪有这么简单。
步辇停在太极殿外,没有内监,只有几个宫女将许翰潮扶下,他才一步一步睨着众人去了最前方的位子上。
虞清绝低眉朝那边瞥了一眼。
发丝斑白,脸上沟壑横生,双眼却亮得异常,连胡须都梳得一丝不苟。
萧燎转过身来对着虞清绝笑道:“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被抓包了,虞清绝也不甚在意,“坐在那儿,可是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好位置。”
“心痒了,也想自己挣一个来么?”萧燎笑中带了些狠戾,“若是铧朝允许女子做官,你定是这朝堂上最能搅浑水的。”
“世子高看,妾身可没这本事。安分守己多年,早就将这些抛之脑后了,不像世子刚回京就拿了兵权,好大的威风。”虞清绝语气平平,可这话进了萧燎的耳朵,怎么听都觉得带着钩子。
“怎么这般不高兴,回去你拿着虎符当骰子扔也没事。”萧燎眯着眼睛,语气温柔。
虞清绝说:“这是什么话,即便我能做官,也是文官,体力不好。”
虞清绝生的像母亲,眉骨很高,脸微微侧过来,有只眼睛沉在阴影中。萧燎看着虞清绝这张脸,越看越奇怪,如此骨相本应是个硬朗些的模样,而虞清绝却浑然天成的娇媚。
“镇北去不了,总能在鸿都练,去校场待上个把月也不会似现在一般病弱。”
“这可不好,军中悉是明目达聪的将士,若是听着些什么不该听的,叫人为难。”虞清绝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我一不行军,二不谋事,军帐里常年睡着个女人,怕是不合规矩。”
水渍粘在唇上,鲜血色的口脂更扎眼,勾起萧燎思绪。他转过去不再看虞清绝,颇有些烦躁地用手指敲着桌子。
没一会儿功夫,几位将军也从内阁出来往太极殿赶,随后便是皇子亲王。夫人们也从皇后处回来,带着儿女入座。
虞清绝随着萧燎一一向长者行礼,这之中大多数虞清绝都是见过的,当然都是私下里。
剩下要应酬的自然是同辈人,之前没见的现在也见到了,姜玄尘仍是没什么表情,身后跟的姜玄净也还是厌恶的脸色。
只有一个齐珏同旁人不太一样。
她还记得齐珏给她送来的珍珠,以及装在箱子里的“家书”。
信是秋日里到,可萧燎,十一月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