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燎发现虞清绝的时候,便是这个样子。
他站在枯井边朝里望去,虞清绝躺在井底的中心安静睡着。只有丝丝月光穿过井口,凝聚在她身上。长发铺散开来,与红衣相称,在夜色之中花枝招展,妖娆盘旋。
她原本干净无暇的脸上沾了灰,又被蹭了道口子,延展出了两条极细的血线。
萧燎准备下去将她抱出来。
他好不容易才把自己塞进井口,但当纵身跳下的那一刻,却清楚地看到虞清绝睁开眼睛,迅速的抬起弓弩朝他的方向射来。
幸好他反应及时,晃身躲开。
弓弩的发射速度飞快,枯井之下的空间又非常小,他躲避起来十分困难。
萧燎直接抬手一把攥住直扑命门的一箭,低声骂道,“找死?”
“总归和你回去也是活不久,若今日你能折在这儿,我只算赚了一命。”
在萧燎的躲避之下,箭矢纷纷打到石壁上,有的钉住,有的被弹回去,落在虞清绝身上。这对于一个不能动的人来说算得上危险,但她从见到萧燎那刻就没停手,机匣弹射和箭矢掉落的声音不绝于耳。
萧燎步法轻快,瞬间起手扔出刚刚那支差点要拿了他性命的箭。簇头打在弓弩上,虞清绝的手被打脱力,弓弩飞出去摔在另一处。
井底的空间不高,萧燎不想被撞到,只能稍稍低头。不知道他又从哪儿掏出来了一支黑色金翎箭,拿在手里慢慢打转,悠哉悠哉朝虞清绝走近。
“看夫人的样子,似乎比我更容易丧命。我说怎么方才没听到呼吸,原来是受了伤,再跟我这么折腾你就快断气了。”
他嘴角勾起一抹令人胆寒的笑意,微微俯身,用金翎轻蹭着虞清绝的脸颊,帮她扫去沾染的尘土。
“不过这儿也是个风水甚佳的宝地,若是你真有本事,我们二人便可以合葬于此。”
虞清绝偏过头去想要避开,她闭上双眼说道:“那就不必了,不如世子还我一个清净。”
“世间安身立命之所少有,就连玉溪山寺庙里的和尚都知道收取贿赂,做鸿福齐天的假象。”萧燎蹲下身,抚上虞清绝脸上的伤口,“你想往何处去?”
“去哪里不重要,不去哪里才是重要的。”虞清绝的口吻一贯冷清。
“哦,”萧燎了然的点点头,拉长了音调轻笑,“那总归是除了我身边,哪里都是好去处。可你总这么不安分,万一被别的人盯上,为夫实在放心不下。”
这话听得虞清绝直皱眉。
萧燎捡起被他打脱手的弓弩,把里面仅剩的几支箭都卸了,看向另一侧。他刚从上面跳下来的时候就发现,周围有处石壁上还开了一个小洞通向深处。大概虞清绝看不清,才没有逃。
“你就在这儿这么躺着,万一先到的不是我而是许家的人,你能作何解释?”
“那自然是萧世子不满皇帝赐婚,想要杀之而后快,抛尸了。”
“那你还算幸运,”萧燎收起弓弩往回走向虞清绝,“落在我手里还能活着。”
萧燎抱她的时候轻手轻脚,但是在被抬离地面的那一刻,虞清绝还是感觉到了难以忍受的疼痛。
洞口太过狭窄,萧燎只能带着病号弯腰慢慢往里挪。没有一丝光线,他只能凭着自己比旁人强了数倍的视力,摸黑往前走。
两人都不舒服,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虞清绝。她被抱起来的时候腰上悬空,疼得她小声骂娘。
“那就稍微歇歇?”萧燎想了想,停住脚步。
他席地而坐倚着石壁,把虞清绝放在腿上,强迫她坐起来靠在自己怀中。
虞清绝吃痛,没忍住哼了一声。
“干什么?你不如干脆让我死在这儿。”
“那怎么行?一日夫妻百日恩,我见你忍不了才给你个喘气的机会。”萧燎注意着外边的动静,嘴里还不忘开玩笑。
后山没有人进,山洞中更是没一点声音,虞清绝不觉得萧燎是好心让她休息才停下,但她现在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应付着来。
惊蛰刚过,天气还不暖和,虞清绝待在萧燎身边却没觉得冷,这应该是今夜唯一让她舒心的事了。可奇怪的是,她甚至开始觉得热。
“凌云跟着你进后山了,发觉你们不对劲儿,才赶紧回来向我禀报,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本以为你们得多盘问他一阵子,没想到动手那么利索。”
“许家的人可比你们这种狗忠心多了。”
虞清绝慢慢在萧燎脖子上比划了一个链子一样的姿势,她看不看得见无所谓,反正她知道萧燎感觉得到。
萧燎也不恼,只是静静地盯着她脸上的伤口看。
“说起来还多谢萧世子手下留情,没有伤及人命。镇北的战马不至于连鸿都的马都跑不过。”
“耍我有意思么?”
虞清绝看不见任何,眼神中的狡黠也随着黑暗藏进最深处,像一只精致又易碎的瓷器,沾上了血,仿佛下一秒就支离破碎。
萧燎舔着他又长又尖的虎牙,眉头又不自觉地皱起。
“有意思,你比旁的猎物都有趣儿。”
萧燎扳过虞清绝的脸,让她“看”向自己。
洞口狭窄,没有多余的空间让他们远离彼此,只能贴在一处交缠着呼吸。虞清绝听到他低沉又冰冷的笑意:“能让樊霜扔下手中之事特地跑过来巡查的,怕是皇帝的指令。”
“这点我清楚,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何如此听信于他?”
萧燎比她高大非常多,手掌也修长宽厚。他把手指插入虞清绝散开的长发之中,按住她后颈,动弹不得。
甫一低头,两人双唇之间似乎仅隔着一张纸。只可惜风月情浓当下,虞清绝还犹如一只被扼住咽喉的猎物。
她呼出热气,轻声言语:“哪有什么听信不听信的。若是萧世子坐在那个位置上,想必与我也志同道合。”
“那美人在侧也就没什么意思了,我一向留恋于外物,比如你这副皮相。”
虞清绝眯起眼睛,“众人皆以为萧世子夜夜欢愉,谁知连衣裳也没脱过。你没必要抓着我不放,早些舍去之后,定会有心上之人住进永安侯府,长相厮守。”
“眼前就有。”
萧燎撬开她的唇齿,温柔吸吮着她的舌尖。
虞清绝突然惊觉自己不是那么疼了,但另一种熟悉又陌生的奇异也随之而来,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发热。
自从穿越过来,她身上的变化太多,最近几日,几乎是每次萧燎靠近她的时候,她都不自觉地变成一只如同沉沦在欲望之中的野兽,好像只剩下最原始的冲动。
先前她还纳闷是怎么回事,可今日更加明显,身体各处都在提醒她。
虞清绝从不耻于正面自己的欲,只是这种不分时宜不分场合的旖旎想法还是让她觉得自己有些过分。
她可以乐于此,但绝对不能耽于声色。因为她知道,欲望冲向大脑的那一刻,人没有理智,她也就不是真正自由的。
尽管她在拼命克制,可似乎并没有多大用处。
井底无风,冰冷的石壁并不能让虞清绝清醒半分,她脑中也愈发混沌,不顾腰间的伤,转过身来骑坐在萧燎的大腿上。
温度逐渐上升,唇齿之间泛滥的水声充斥在整个狭小闭塞的石洞之内。
突如其来的主动和虞清绝散发的香气让萧燎愣了一会。
他轻笑着回应:“若是你方才少打几箭,说不准还能真在此处洞房了。留下那么些证据,被人看见了想跑都难。”
虞清绝听不到他的话,她呼吸急促,一手扶着萧燎的肩膀,一手顺着他衣上的暗纹朝下身抚去。
萧燎才反应过来她不太对劲,却也没有开口。他往后靠在石壁上脱离虞清绝,眯着双眼摆出一副任君采撷的架势。
虞清绝看清他那双冷色眸子中的清醒,回过一丝神志。
只有她自己被真正的困在欲中。
当她的手正要碰到抵在她小腹上的炙热时,被萧燎突然一把按住动作。
“许家的人来了。”
虞清绝现在听不进去任何,她只不满萧燎阻挠,固执地想要把腰带解开。喘息之间源源不断的热与香,像绞刑的绳索缠绕住萧燎脖颈。
萧燎顿了下,从怀中摸索出一张帕子直接塞到虞清绝嘴里,重新抱起她朝黑暗处走去。
“去那边搜!”
“树上有箭孔!”
“看看井底有没有东西!”
井底迎来一束刺眼的光,火把被扔下来,照亮散落在地上的箭矢。
“下去看!”
许家侍卫的动作很快,备好了绳索往下放。
姜玄尘也带人赶到,借着火把的光亮仔细看树上的孔洞,微不可察的呼出口气。
他问道:“井底有什么?”
带头的侍卫一脸不耐烦,转过头来看见是姜玄尘,赶紧和气说道:“侯爷,井底有散落的箭矢。”
“没有活口就只分出几人下去,剩下的顺着血和树枝上的印记去找,别浪费时间。”
姜玄尘没再上前阻止,这太过明显。他挥开赤东军,只带副将往后山更深处去。
侍卫换了一批又一批,比不过世代为将的永定侯。别人或许不清楚这个枯井是用来做什么的,可姜玄尘知道。他儿时便从父亲的口中听说过前朝皇子们夺嫡的场景,这口井内有当今圣上设计杀死前朝太子的密道。
圣上继位之后自然不会留着知晓此事的人,当年知晓内情的臣子无一例外全部由还年轻的樊霜随意找了个由头斩首了。
也就是这件事办的漂亮,才让樊霜步步高升。
永定侯曾效力于正统太子,偷偷溜进后山来查看过,也只有永定侯看上去正直古板,却没走漏一点风声。
姜玄尘带着副将以最快的速度穿梭在林中,他眉头越皱越紧。
“寒崖啊寒崖,你最好别留下任何东西。”
萧燎不知道姜玄尘心里的念叨,只知道虞清绝现在犯浑不老实。
她现在被堵着嘴,只能扭着身子让自己不疼的那么厉害。
身后已经追过人来,萧燎只能加快脚步往出口走。
“你下次要是没万全准备,就别让我过来给你收拾烂摊子。”
虞清绝清醒了些,在心里骂道:你要不追过来我跑什么?
快到出口了,虞清绝能感受到身上的热气消减下去了许多,她很相信萧燎有这个本事不被追上,便闭上眼睛思索方才的事。
她的身体的确有问题。
目不明,耳不聪,食不知味,只有触觉格外敏感。
但也不至于像方才一样。
“情不能自己”这五个字落在虞清绝心里,羞耻只占了很小的一部分,更多的是愤怒。
管不住下半身的的废物!
她一向厌恶被欲望压制,喜欢吃的东西她要吃到吐,喜欢的衣服她要穿到腻,喜欢做的事她要做到厌烦,一贯如此。
虞清绝不会放任自己囿于喜爱之物,被“沉溺”二字套上锁链。
春夜还有些凉,虞清绝被风吹开双眼,发现萧燎已经带她爬出后山的另一个洞口。
姜玄尘在洞口等着,见萧燎出来才松了口气。
“胆子不小。”姜玄尘看向虞清绝。
肃影听到萧燎的口哨,从远处跑过来。
萧燎把虞清绝带上马,没多问,只说:“先走。”
四人绕开山林,换了个方向又回到校场。
虞清绝现在只恨自己没昏过去,尽管肃影很听话地放平缓了蹄子,但毕竟是在马上,这么折腾一通下来,她只觉得腰上已经没了知觉。
萧燎把她放到榻上,叫了郎中过来才出去与姜玄尘说话。
长风吹起两位将军的发丝,他们离开帐子远些才站定。姜玄尘看似还在犹豫,不知如何开口。
“有话直说就是,她听不见。”
萧燎低头打量着从虞清绝那拿来的弓弩。
樊霜带刘煜回营,在远处许家帐前与许翰潮商量着什么。又一队锦衣卫也跟着刘煜上马进山,不过不是去后山。他们似乎只是回来查探情况,没有分出人手留下,而是又回皇帝所处的良御林各司其职。
姜玄尘眼看锦衣卫进密林之后才缓缓开口:“井下密道乃前朝旧事。”
萧燎也猜出了八九分,“既然没人追过来,目前还好。”
“也就目前了,”姜玄尘回头看了眼营帐,“你这夫人...明日踩你一脚也说不准。”
“是啊,她可恨极了我。”
萧燎还没说完,就见长明急匆匆赶过来。
“萧世子,厂督有请。”
长明恭敬等萧燎动身,见他没说话,便又重复一句。
“萧世子,厂督请您过去查案。”
长明看见那只弓弩现在停留在萧燎手上,心中忐忑,他抬头想看一眼萧燎,却被他周身极低的气压和双眼中的寒意惊到,又慌张低下头去。
半晌,等到长明双手都出冷汗的时候,才听到萧燎似笑非笑地说:“知道了,有劳公公。”
萧燎把弓弩往姜玄尘手里一塞,浪里浪当地迈开步子。长明紧张,见萧燎走了也赶紧跟过去。
姜玄尘拿着这支弓弩仔细翻看,余光突然瞥见帐边有个身着锦衣卫官服的女人想往里溜。
“谁!”他快步走过去,把人拦下来。
“请侯爷安。萧世子夫人的兄长听到消息托我过来看看,他不方便。”
花墨已经搭在帐子上的手被姜玄尘一把拽住。
“你也不方便。”
姜玄尘盯着花墨,越看越觉得熟悉,可是又想不起来何时见过。
花墨没工夫陪他墨迹,把腰间玉牌拆下来往他身上一拍,语气突然变得流氓起来:“只是探望,侯爷大可不必如此紧张。况且锦衣卫先斩后奏皇权特许,我今夜就算是杀了她也是你分外之事!”
说完眼睛一瞪,直接掀开帐帘进去了。
姜玄尘没想到这点,但锦衣卫做事他的确不能阻拦,不论是出于什么理由。
不好进里边,无奈他只能吩咐了几个会点功夫的侍女进去盯着,自己在帐外听里面情况。
“我见方才来的是太医,这是伤着哪了?”花墨看着趴在榻上一脸幽怨的虞清绝。
“腰!这么明显看不出来吗!刚才萧燎骑马带我回来,差点没给我疼背过气儿去,还不如让我死在林子里少受点罪!”
虞清绝见着花墨以后明显开始话多,滔滔不绝的抱怨。
花墨碍于身边都是外人,只能问道:“骨头断了没?”
“差一点。”虞清绝想翻身过来,又不敢动,“那匹马不听话,实在没办法,我就撞到树上了。”
花墨翻开她衣袖看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闭上眼睛长叹。
她和虞清舟刚到校场便见佑临空手而返。提心吊胆过了很久,看虞清绝被带回来才稍微放心些。
花墨这次过来也就是看看她伤势如何,这么多人听着她也不能问太明显,就偷偷在虞清绝手心敲暗号。
“安?”
“目前安好。”
萧燎没直接让她在枯井里暴毙,花墨已经在心里谢天谢地了。
“好生歇着吧,伤筋动骨一百天,有你受的。”花墨盖上她的伤,“下回挑个好点的马。”
虞清绝撇着嘴点点头,看花墨过来也知道他们二人是没什么大碍。
要交代的都说完,花墨叮嘱了太医几句便转身出了营帐,她还得再往后山跑一趟,“帮”许家找找人。
一打帘子,姜玄尘就直接把锦衣卫玉牌抛过来。
“牌子。”
花墨接住挂回腰上,只点点头,没说话准备往回走。
“你很眼熟。”
姜玄尘站在原地盯着花墨。
花墨一眼扫过他手上的弩机,不动声色地行了一礼,“不曾见过,多谢侯爷抬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