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同往回走,花墨把今日碰见姜玄尘的事都说了。
“事情越发明朗,安武也确实有问题。”虞清舟回道。
花墨说:“他有问题不假,但他哥哥安坤的问题就不是那么好查了。他们与永定侯关系近,真是通敌的话,姜玄尘会不知道?”
这就得好好寻思了,如果姜玄尘知道手下人行事诡异,那...他要么是放任安坤,想一网打尽,要么他就是个绝情寡义六亲不认的逆贼。
“我来之前查过他们的案底,安家一家都是是老侯爷之前在战场上捡的。安坤留在他身边学武,能耐不小,后来被收作义子,也算是姜玄尘义兄。”佑临摇摇头,看了眼他们二人,“你们原来与赤东关系不远,这些事儿竟然不知道。”
“也没那么近,只是阿婵自己缠过去罢了。”虞清舟说,“永定侯少回京,倒是没见过他这位义兄。”
佑临说:“安坤是赤东人,年关留在此处也算是正常。不过今年可有他,春蒐时我还见他打了只老虎回来。”
佑临说完,见花墨低着头,不知道在寻思什么,以为她心情不佳,便玩笑道:“花花怎么看起来这么不高兴?怎么,跟姜玄尘见了一面就坠入爱河啦?舍不得怀疑到他头上吗?”
“嘶,你能不能少说两句?我是那种在大是大非面前还寻思儿女私情的人吗!”花墨回过神来给了佑临一拳,“我是在想,安坤这人我也没见过,只是印象里时不时听过两句,说姜玄尘有个兄弟,功夫非常好,现在想来应当是他了。”
佑临笑了笑:“总归不可能是姜玄净,这小孩儿脑子比他哥还直,在战场上横冲直撞,看来是兵法练的不够到位。”
“不够到位是有原因的,老侯爷过世太早,他当时的年纪能学到的不多,姜玄尘也是越打越成熟。”虞清舟垂下眼睛唏嘘,“过两年就不是这副光景了。”
三人偷偷摸摸进了客栈,没打扰另一条街道上的花楼,在房间中围到一起,商量下一步行动。
虞清舟说:“有两点,第一,赤东的港口还没搜,但是那里有赤东军把守,没有凭证进不去;第二,安坤的事还没着落,花楼的大漠人说不准现在已经藏了,也需要搜查。总之现在做什么都绕不开姜玄尘,不如先去问问。”
佑临也同意,对花墨说:“花墨,反正你都有令牌了,过去看一眼。”
花墨很不乐意,扁着嘴反驳:“为什么是我?咱们三个人中你去才最合理!”
“他只见过你,又不知道我俩来了,这事儿当然越少人知道越好,而且他也没把你怎么着,显然态度不错,见机行事就行。”佑临拍拍她,又问道,“你为什么不想去?”
“这人脑子一根筋,我要是说的拐弯抹角,他听不明白。”
佑临一笑,“嗯,听不明白就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聊一聊,只能是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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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气随着春雨的停止,悄无声息地落回了鸿都城,哪怕是在夜晚也并不凉爽。
渐渐暖和起来,萧燎换了薄一些的衣服,虞清绝也只穿长衫,两人坐在院子里下棋。
只玩儿到一半,虞清绝就有点烦躁。
她本就不太能静下心来专心致志去做一件没什么兴趣的事,何况棋盘上的白子总是偷偷给她留机会。眼看萧燎逗着她玩,虞清绝把棋子一推,搅乱了局面。黑白子哗啦哗啦的响,分明的战局变成一片狼藉。
“倒是越发猖狂,这就不下了?”萧燎挑眉揶揄,“阿婵可是个忙人,见着一面如上青天,现在都没时间陪夫君手谈一局。”
“胜败已定,是你非要让我苟延残喘。”虞清绝怀中是从许家“偷”来的兔子,到现在都捧在手心上不肯撒开。
萧燎清理着棋盘,笑道:“我看你好似对什么都没兴趣,在我还没回来之前,平日里都做些什么打发时间?”
“无非就是多喝几顿酒罢了,喝多了就不计时辰,不会太难熬。”
萧燎安静地盯着她看了会,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你似乎记不大清往昔之事。”他说,“之前忙,你又不肯告诉我,今日好不容易闲下来才得了机会问问你。”
虞清绝这次没瞒他,反而不大在意地随口应和:“是啊,留下的病根,想必是虞夫人吧,我那个姑母。”
“她给你下这种药,着实有点奇怪。”
虞清绝看萧燎的表情,反应过来轻笑了一声,“哦,你是说这个。”
“我姑母可没必要给我灌这种花楼里的姑娘才用的毒。她没这么阴,无非就是想让我死罢了。”她神色淡然,说,“想来仇家多,有个闪失也很正常。”
萧燎说:“你倒是脾气好,就没打算找找下毒之人?”
“记忆模糊,想找也无从下手。”虞清绝眼尾挑起,轻声说,“再说这不正好方便了世子么?”
“合着在你心里,面前坐着的就是个流氓。我可是你的好夫君,怎么能这样想我?”
萧燎的手指随意敲着棋盘,灯笼的光线打在他后背,透出一片影子,完全将虞清绝拢住。
他看向虞清绝,一派坦然,说:“怪我没伺候好,不高兴?”
“我高兴着呢。”
“原以为胡羌王会好生待你,用美酒佳人给战神上贡,谁知竟如此...”虞清绝微微侧目,对上萧燎视线。
“现学现卖。”
萧燎捡起最后一个白子,拿在手中揉搓,“庸俗之物看不上眼,生疏也是正常的,总要多练练。”
清风徐来,池中泛起片片潋滟,二人皆安然坐在树下,走棋饮茶,似与寻常夫妻别无二致。
“这阵子安生,许翰潮竟然也没着急,寻个由头拿捏住你。”虞清绝说。
“咱们安生,他们可不安生,端王那边忙着呢。水患没那么容易治理,更别说有林晟的人从中作梗。”萧燎说,“他们倒是不找你了,你也够能耐,看样子踩我一脚就能从中脱身。”
“世子可是我的保命符。”虞清绝悠然抚了一把怀中的兔毛,“我看许夫人着急,雪娘也是真心待你,行个举手之劳。只可惜此事做的不够,若是真称他们心意,就应该有人来寻我,问我要不要反水。”
“是可惜了,”萧燎眼中晦暗,“上一个给许翰潮办事的常氏美人,现在还被锁在榻上。但她姿色不过你,若是你反水,替了她的位置也不算难事。我不保你,你这红尘皮相也要没入黄土之中了。”
虞清绝用一种极其纯良的眼神看着萧燎隐在暗中的脸庞,说道:“世子既然如此爱重这幅皮囊,我也深知此现下番境遇来之不易,又怎么忍心走呢。”
清风月朗之时,总会出点事来破坏这些好风景。
凌云一骨碌从房檐上翻下来,急匆匆说道:“世子!”
“屏玉楼出事了,魏公子在里边呢!来报信儿的人说是有位姐儿不知为何突然动起手来,把魏公子伤着了。”
萧燎转过头来扫了一眼虞清绝。
“色字头上一把刀啊,”她轻声呢喃,“来找你了,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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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燎转到东市之时,却发现情况比凌云汇报的更要严重。
屏玉楼已经烧了起来,火光冲天。木头燃烧起的飞焰流窜在空中,被风吹高,又散落在旁。
楼下围了一圈羽林左卫,包括玉烟在内的不少人都搬着水桶救火。
魏虽风站在街上看着楼顶上滚滚黑烟,焦急如焚,被火烤红的脸上凝满汗水,不停催促他们再快一点。一同前来的魏夫人已经晕过去,被人抬上车架。
见到萧燎赶来,魏虽风一把鼻涕一把泪,哭道:“萧世子,您上去看看吧!算是老身求求您!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呀,可千万不能出事了!”
说着就要给萧燎跪下,一旁凌风眼疾手快,赶紧把他扶起来。
萧燎没做理会,收了马鞭,抓住旁边一个近卫,问道:“魏公子在什么地方?”
“回统帅,魏公子在四楼厢房!”
萧燎往四周看了看,找了个火势稍小的地方,下马登上旁边临近的一座楼。
瓦片被烫的火热,他用湿布缠在手上,又捂住口鼻,拿了金乌从房檐翻进去。
木板吱吱作响,仿佛承受不住萧燎一人一刀的重量。金乌劈开从上面掉下来的悬梁,烧到一半的横木顿时分为两截,散落在火势之中。
萧燎静下心来仔细听了听,忽而转头,透过重重火光往另一方深处走去。
大门被烧的通红,温度极高,金乌也逐渐的变得烫手。
伴随一声巨响,金乌劈开大门。魏河就七扭八歪地趴在地上,身边还躺着不少衣不蔽体的女人。
他没被烧到多少,可惜已经晕过去,不知是死是活。萧燎没时间听他是否还有呼吸,把人捞起扛在肩上,准备往外走。
魏河被萧燎的肩膀硌了一下,迷瞪着睁开眼,嘴里含糊不清:“寒崖,寒崖...还有一个...”
见萧燎没反应,魏河赶紧拍了拍他,可惜嗓子也像是被火烧了,声音暗沉嘶哑:“那人不能死!”
“怎么不能死?你都能死在这儿,别人也能。”萧燎嘴上虽这么说着,脚步却停下来。
“他不能死!”魏河声音虚弱,好不容易才举起手来,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团白衣裳,“这可是王右丞家的孙子!靖王妃的亲弟弟!”魏河边咳嗽边说,“你救他一命,寒崖,求求你,要不然就算出得去,我也活不长了!”
“你来喝酒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什么人该带什么人不该带?”萧燎瞪了他一眼。
没工夫犹豫,火势越来越冲,上方已经塌了不少,还有许多零散悬梁往下砸。萧燎收起金乌,转身过去拽起人叠在魏河身上,往外赶出去。
“为了喝花酒连命都不要,屏玉楼有什么稀罕玩意能让你流连忘返?”萧燎骂道。
“意外,纯属意外!”
萧燎踢开窗户,向下巡视。但这边没有房屋,不好落脚,他只能带着两人从正门冲。扑溅的火星燎了他一段头发,幸好身上都是湿的,没烧着皮肉。
两扇大门已经被烧得干净,萧燎迈出来,双手一松,毫不留情地把两人摔在地上。
魏虽风见着魏河还活着,立马扑上前,招呼郎中过来看。
萧燎解开身上的湿布,用脚踢了踢那团白衣服,朝郎中说:“这个也看看,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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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清绝踩着永安侯府的假山登到最高处,望着东市。看不清楚具体,只有黑烟遮云蔽月,如同烽火。
她闭上双眼喟叹。
“终于开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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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燎跟着魏河去了魏府。
魏河从屏玉楼出来之后松了口气,被萧燎扔到地上的时候就放松身心昏睡过去了,临近半夜,才悠悠转醒。
夜色之中萧燎坐在一旁,看着醒来后咳嗽不停的魏河,说:“怎么回事儿,说说吧。”
魏河刚开始没看见他,被萧燎冰冷语气吓了一跳,没忍住流了几滴泪。
“寒崖,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魏河的嗓子还没缓过来,嘶哑难听地哭,“这事儿赖我,你真是救了我两条命啊...呜呜...”
“行了,”萧燎不耐烦地挥手,“你怎么会带着王右丞家的孙子去屏玉楼?咱们平日里少见他。”
魏河抚着胸口打量萧燎脸色,讨饶地解释道:“他说他从未去过花楼,想知道里边是什么样子。寒崖你也知道王右丞家,家族规矩森严,是他求我要一同去,最后才偷偷摸摸溜出来的。这他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全都怪在我头上!”
萧燎语气轻蔑,说:“哦,他让你带你就带,王右丞是个什么脾气,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爹也该知道。”
“我看他可怜嘛,咱们都是一个年纪的人,谁还没去花楼里听过曲儿啊,偏偏他就没有。”魏河抿着嘴,“寒崖,这次真是多亏你了!谁知那个兰月今天魔怔了,失心疯一样!”
萧燎坐在一旁,脸色阴郁。
“我早同你说过不该碰的人别碰,不该牵扯的人也别多有来往。”萧燎说,“王公子今日这个模样回去,你觉得他就不会来找你吗?”
“没有下次了,我再也不敢了!”魏河病恹恹躺在榻上抽泣,要不是浑身没力气,他也得跟他老子一样抱抱萧燎的腿。
萧燎手里盘着把珠串,只当这话是耳旁风,说:“你怎么与王公子认识的?总不可能是你平日里逛街遛鸟碰见的吧。”
“哎,这事儿说来话长。”魏河还在呜咽,但救命恩人在问他话,他也不能不说。“我前些日子去蓝玉轩给玉烟姑娘买首饰,出门正巧碰见他在对面酒楼吃饭,没带够钱。”
“没带够钱?”萧燎觉得这个理由太过拙劣,以为自己没听清楚,又问了一遍:“你的意思是,相府的人出门吃饭不带银子?”
“那么重的钱袋子自己揣着多累啊,不像寒崖你们这种行军之人,都是自己带在身上。”魏河摸了把鼻涕,说,“不知道他的下人干什么去了,挺久没回来,人家以为他是吃霸王餐的。”
“我看是王右丞家的嫡孙,便想着江湖救急,两全其美。大家认识认识不就熟了。”魏河边说边咳嗽。
萧燎没给他倒水,冷眼骂了句“蠢货”。
“少与他来往,朝中之事牵扯不到你,可别把你爹给赔进去。”
“哎!寒崖!你别生气!”魏河撑着床榻想叫住他,“我这也是无心之过,今后绝对不会了!”
萧燎就像没听到一样,转身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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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别了魏尚书夫妇,萧燎回到府里,发现东厢还亮着。
他熟稔地推门进去,正撞见虞清绝还在沐浴。
屏风上的雾气凝成透明光洁的水珠,一颗一颗轻巧挂在锦线之上。
虞清绝怕冷,屋里温度烧的很高,她在发烫的热水中一直泡着。
发丝被盘起来,有几缕被弥漫水汽打湿,落在肩膀和脖颈处,微扬起的颈间,露出一弧妖娆。
她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身上线条却仍挂着些不可说的风韵。
萧燎慢慢靠近屏风,如雾里看花。
虞清绝身上独有的香气充斥着整间东厢,对于萧燎来说,这仿佛就是个信号。
丝毫不做断绝的香气向他叫嚣:过来帮我,过来帮我。
“看够了吗?”虞清绝突然出声。
“看不够啊,叫人挪不开眼。”
虞清绝微侧头,透过屏风看向萧燎,说:“那不如把这双眼睛挖下来,贴到我身上,日日带着,总能看够。”
“听你这话倒不像是让我日日看见,是拿我辟邪呢。”萧燎笑道。
“能让我逢凶化吉,”虞清绝懒懒说,“沙场人屠要比山上求来的信物管用。”
萧燎说:“几双眼睛都不如把我这个活人带在身边,有什么凶气,夫君来帮你冲。”
虞清绝泡够了,从水中起身。她浑不在意萧燎的眼神,随意拿了块毯子不紧不慢将自己裹起来。
动作落在萧燎眼里,带了些许挑衅,他总觉得她动作太慢。就像他觉得虞清绝每一个姿势,每一句话,每一次上挑的眉峰,都不怀好意。
她随意趿拉着木屐从屏风后走出来,几颗水珠随她脚步散落在地,一滴一滴摔在萧燎的心上,散开涟漪。
“冷吗?不擦干。”萧燎看向她的脚尖。
“世子来了,就不冷了。”
虞清绝当着他的面慢条斯理收拾完,随意披了件衣服坐在软榻上。
萧燎也坐在旁边,撇开眼神,看向她桌上一只做工精致,但又从来不装花的花瓶。
虞清绝给萧燎倒了杯茶,问道:“魏公子如何了?”
“活得好好的。”
“这档子事儿出在他身上,可是不太合理。”
“也没人在乎合不合理,兴许还会给姐儿们安排个为情所困的缘由。”萧燎笑道。
“为情所困,”虞清绝撑着下巴,悠悠说道,“魏公子总不至于真的要娶花楼的姐儿。”
萧燎说:“这种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也不是没可能,再说,起火缘由不重要,能扯上我就够了。”
“应该还有人吧,我猜猜,”虞清绝眼睛弯成一轮月,“在鸿都里放这么一把火,应该得拉个大人物。”
“丞相府上的?”她问道。
萧燎终于抬起头看向她。
虞清绝笑起来,说:“爱之深,恨之切呀,这就要把世子推向靖王府了。”
“说不准又得在府里歇上半月了。”萧燎的手指在瓶口摩挲着,划了一圈,问道,“我从来没见你用过这花瓶,也不栽花。”
“不喜欢。”
“做个摆设?”萧燎抬指轻敲瓶身,“不大合适。”
东厢干净,一个像样的装饰都没有。花瓶却与这屋子大相径庭,釉质透明如水,薄薄一层胎体,颜色瑰丽无比。
“怎么不合适?这是我的首饰盒。”
虞清绝把头上的簪子拔下来,轻轻扔在里头,撞出几声脆响。
“铁花才能开的长久,没必要日日都换。”
她长发散开,细密的发丝滑下肩膀。几滴沾湿的发丝还没擦干,不小心甩落,如同细汗交织在虞清绝侧脸上,看得萧燎一阵毛躁。
虞清绝轻笑:“怎么这样盯着我?”
“需要帮忙么?”萧燎说,“头发。”
“不劳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