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清绝在赌场里收到赤东的来信,沉默片刻后一把烧了。
事毕,虞清舟和佑临带人西行回鸿都复命;花墨看在往日情分,要在赤东留一阵子,帮忙处理后续。
虞清绝想着,万一许家死不开口,还是需要大漠与许家来往的证据。他们得正大光明地翻案,才能保证日后不会落得寸步难行。
她得提前做准备,这时候就还得去催催穆格了。
萧燎很少再管她,身旁也少有人跟随。她便日日都在赌场里歇着,从清早出门一直到宵禁才回去,就算此处乌烟瘴气,时不时吵得她头疼,她也不愿放下这好不容易才得来的痛快。
卵红镯子挂在手腕上,碰在一起,叮叮当当,一切都与最初萧燎没回来的时候一样。现在虞清绝全身上下唯一的一处不同,便是萧燎给她的两副护甲。
工匠很小心的给护甲收了边儿,半分锋利也没有。
但虞清绝看见这个就来气!
哪有拿这种东西当首饰的?虽说玄铁这东西不比金子便宜,但戴在手上还是太重。就算护甲做得再细致漂亮,除了能让别人看出来她是永安侯府的人以外,没一点好。
这镯子是一种镣铐,护甲就不是么。
就算萧燎没有此意,虞清绝心里也免不了烦躁。她放下手中的纸笔,拿起弓弩藏在宽大袖中。
赌场里白天少有人在,人不太多,只剩几位伙计清理洒扫。虞清绝看了眼就转身下楼,从后院猫出去。
瑞雪原本在大堂里面看着账台算账,见虞清绝下来也连忙跟上。
“夫人,这是去做什么?”
“去找穆格。”虞清绝说,“他跟我定好了等我的日子,可我昨夜里去找他又没见着人。不来也不跟我传个信儿,不知道今天会不会留点什么东西,若是出了什么事儿也好让我知道。”
虞清绝带着遮面出门,路过蓝玉轩时,她还看见老板娘搬了个小椅子,坐在门口招呼客人。
瑞雪见了蓝玉轩,琢磨一会,开口说:“夫人许久也没换首饰了,不如去添两件新的,奴婢听说人人都夸蓝玉轩的首饰好。”
虞清绝想起来上回碰见魏河还是在这,一口回绝:“不必了。”
瑞雪不知道这回事,只觉得虞清绝兴致不高,不好说什么,心里记住以后就不去这家买东西。
鸿都的马倒是不少,虞清绝没乘马车,走在街上慢慢溜达。反正她也不在乎耗不耗时间,想着在外边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就当散步了。
正值晌午,街上人来人往,不少叫卖,食客们都聚在外面支出来的小摊上吃面。
“都闪开,撞到你们爷可不认!”
另一头传来打马声,几个纨绔少年匆匆行过,身后几个奴仆也赶着追上来,嘴里不停地说:“公子小心些!”
虞清绝走在里侧,回头看了一眼,无非是些公子哥儿们胡闹,也没计较。这种场景几乎每天都有,见多了也没兴趣。
然而等虞清绝刚回过头去,就感觉身体瞬间腾空,衣领一紧,被人粗暴地拽上马。
瑞雪在一旁惊呼,反应过来伸手去抓虞清绝,却被那人拔刀划伤了手,鲜血喷溅。
虞清绝被人扯着衣领,横趴在马背上。她忍着颠簸抬手,袖中箭矢飞速划出,周围离她稍近的几人不好躲开,都被打下马。
劫她的人见此情形,用了十足的力气在她手上劈下去,夺过弓弩扔在街边。
右手腕传来剧痛,她意识到应该是骨头断了,于是左袖匕首出鞘。此人没想到虞清绝还有后手,一下子没注意,被抹了脖子,从马上踹下去。
她调整好姿势握紧缰绳。往回走不成,原本已向前去的奴仆也分出几人折返,抽出刀,朝她正面冲过来。
距离城中越来越远,虞清绝只能换个方向七扭八扭地钻进西市坊间。
鸿都的路四通八达,但现在处处都有围截,虞清绝不想被逼到死角,从马上跳下躲进一处小巷。
虽然她武功算不上太好,但轻功还是有人教,刚练了两年,虽不及锦衣卫,却也不至于被寻常打手追上。
没地方躲,她只得翻过一道道院墙,往最近一处锦衣卫驻地跑。红衣翩然,在日光之下更像一只艳丽蝴蝶。
当她翻过另一座屋顶之时,突然瞥见远处卫所高楼之上,一道黑影跃下,向她的方向袭来。
“操!”她没忍住,张口大骂。
打是打不过,怎么跑也跑不过?正常人能从四楼跳下来吗!黑影就在终点等她!
脚步比心跳更快,她转身跳进一个院子屋内,想找找看有没有囤菜的地窖。
可炕下都找过了,真是一点能藏的地方都没有,虞清绝觉得不对路,又跑去另一间屋子看。
仍是一无所获之后,她刚想再碰碰运气,就见一道剑气破开窗户,飒然而至,削下她头上的一支步摇。
黑衣人从窗口跳进来,一手持剑一手扶窗口,挡住虞清绝的去路。
匕首迸出火星,虞清绝费力挡了一剑。脚下不稳,被对方的力气逼退几步,撞到墙上。
“认输。”虞清绝举起双手,喘了口气说,“不知是何人能请动高人前来,对付我这么一个弱女子。”
那人没有说话,逐渐上前步步紧逼。
虞清绝心知逃不过,准备耍耍嘴皮子。
“我在鸿都待了也有些时日,心知此处没人有您这样的本事,高人可否...指点一二?”
虞清绝又说:“前些日子打伤花墨的也是你吧?不会再有人使这种好剑法了,你是虞苏两家被连累家臣中的漏网之鱼,还是赤东人?”
黑衣人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上去漠然,置之不理。
虞清绝不敢再接他第二剑,心里明白实力悬殊。她现在被震得半身发麻,而且这人明显是收着劲儿打。要是动真格的,就算能挡下一剑,剩的这条左胳膊也得作废。八壹中文網
黑衣人又一招剑甩出,她只能凭着自己轻巧的脚步在屋里躲一躲。剑气毫不留情劈到灶台上,让坚固石灰四分五裂。
虞清绝看着四下乱蹦的灰尘和石子儿,自嘲道:“我是有什么样的能耐,能让您这样的人出剑啊?大材小用了。”
高人停住,剑锋一顿,终于开口说了话:“只有你自己?”
声音嘶哑,不太清晰,甚至还有些刺耳。
“只有我自己是什么意思?”虞清绝笑了,“哦,难不成你还要找我那个好夫君?”
“那你可猜错了,杀了我,正好合他心意。”虞清绝侥幸地说。
这人好像思考了片刻,说:“不,我来找你。”
抬手又是一剑,直冲虞清绝咽喉刺去。
这一次太快了,甚至看不到他招式如何,虞清绝来不及躲。但她没感觉到痛,只感觉脖子上挨了一记手刀,就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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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虞清绝再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捆起来,绑在木架上。面前一只火盆烧的正旺,脚边摆着各种各样的刑具。身后是石壁,身前是回音无数的山洞。
洞中湿冷,哪怕火盆离她不远,虞清绝还是手脚冰凉,浑身冷得发抖。
她已经对这场景非常熟悉,之前在诏狱里,基本上每个刑具都被她试过,当然,那是用在别人身上。
刺客几人看她醒过来,起身朝她这边走近。为首的一人缺了根小手指,看向她笑道:“世子夫人跟个兔子似的,满世界瞎溜达,可叫我们好找啊。”
虞清绝:“......”
虞清绝扫了一圈没见到那位打晕她的高人,心中松了口气,才说:“把我绑起来,定是要问话了,我这儿有什么消息能让大家大动干戈呢。”
断指刺客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虞清绝一番,说:“夫人够聪明,那我也不必多废话。夫人的兄长虞清舟三年前去过望州,甚至还带回来了个人。夫人可否告知,此人现下何处?”
“哎呀!你说这事儿啊!”虞清绝惋惜地叹了口气,说,“这你可真是没问对人。”
“你要是把刘煜绑过来好好问问,兴许还能审出点儿什么东西。我不过为其所用,哪儿能知道这么多。”
断指刺客说:“哦?合着跑了两年多,连带回来的是什么人都不知道?你觉得我信吗?”
虞清绝讪笑,说:“锦衣卫给皇帝做事,不是我们自己。”
“这件事儿你先考虑考虑再说,我还有其他问题。”他也不着急,缓缓说,“镇北的布防图呢?夫人在永安侯府待了三年,这些东西应当早就熟记于心了。”
看虞清绝阴郁的神色和抿住的嘴,断指刺客咧开嘴笑道:“久闻世子夫妻二人关系好,夫人果然不乐得开口。”
刺客问得认真,虞清绝也气得七窍生烟。
说实话,要不是被人这么逼问,虞清绝还真没觉得自己可怜。现在她发现这些问题竟一个都答不出来,心里头还挺不是滋味儿的。
自己的卧底任务很是失败。
“不会也不知道吧?”刺客们调笑,“若是这些事情都不了解,夫人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啊?”
其中一人用脚踩了踩零落的刑具,开口说:“不如再好好想一想,免得受这些皮肉之苦。这些都是给牢犯使的,我听说夫人身体孱弱,怕是受不了。”
“还有,我们得了信儿就自会有人去查。奉劝夫人别胡编乱造,否则到时候您也不会好过。”
虞清绝急得跳脚,她要是知道的话,好歹还能掂量掂量说什么不说什么。半真半假的掺和着,兴许还能诈上一诈,可编出来的总会有纰漏。
哎,这三年过得可真是...不怎么样。
“别别别!我知之甚少,但一定言无不尽知无不言。”虞清绝说,“大人能放我走吗?”
“夫人金口玉言,若是句句属实,我自然可以。”断指刺客说。
“若我不开口,就死在这儿?”
他点点头,说:“许公子就死在侯府,用你来偿命也不亏。”
“大理寺可没定罪,再说,死在萧燎手里和我有什么关系?”虞清绝说的理不直气也壮。
“废话少说,夫人。”
刺客说着,给虞清绝双手上了夹棍。
虞清绝翻了个白眼,说:“他做的事干嘛要用我泄愤!就算你们主子再不痛快,也要明白我死后最占便宜的是谁吧?”
断指刺客顿了一下,笑道:“以为永安侯府后院太平,萧燎整日泡在花楼酒楼里,夫人也放心,如今看来并不是因为琴瑟和鸣啊。”
“我句句实话,”虞清绝歪头看着手上沉甸甸的木棍,皱眉说道,“看样子,我今日是死是活,总归身上都得多不少口子。”
“萧燎就算不乐出声来也得松口气。”她语气冷淡。
“或早或晚而已,不着急,早已经有人去寻他。”刺客说,“夫人这样子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就是不知道战功赫赫的大将军,会不会跪在酷刑之下,与你一共走这一遭了。”这人显然不相信虞清绝的话。
虞清绝见他准备动刑,还想再拖一拖,连忙开口说:“那个从望州带回来的,李氏。”
“她先前确实在我兄长手里。但她疯癫了许久,也治了很长时间,之前是被安顿在落霞山上。但是樊霜急着要人,带走了。”她说,“我只知道他们经常换地方,剩下的一概不知,这些事也不是我能打听出来的。”
这几个人脾气也还可以,不慌不忙地说:“以夫人同樊霜的关系,不至于连这点事儿都打听不着吧。”
“啊,我俩什么关系?我不过听人家的话,帮人家做事,求一条生路而已。”
“把人交出去之前就什么也问不出来吗?”断指刺客说。
“那时候李氏病还没好啊。您能找到我,想必比我更清楚局势如何,顺藤摸瓜不在我范围之内。”虞清绝努力地说,“何况我被关在侯府又出不去!萧燎这条狗又不会放消息给我!”
“夫人还是再好好想想吧,今天是一定要吐出些东西来的。”刺客拿起鞭子在盐水中泡了泡,说,“时间还长,此处偏僻,人们找不到这儿来。”
这人话说的客气,可是手上动作却丝毫不停歇,虞清绝只能绝望地看着他动作。
这批人无非也就问这么两点,第一是查出来了许翰潮什么罪证;第二是虞清绝从萧燎这儿套了什么东西。
想着想着虞清绝就想哭,她太想喊冤了。
她不是没在侯府里找过地图和军令,不管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她翻遍了所有的书房,甚至摸索了暗门和地砖,可就是是一无所获。她一直怀疑萧夫人在她进门之前就把所有都收走了。
萧燎回来以后,虞清绝也背着他去找了很多次,甚至不止一次跑到周寻卧房里去翻箱倒柜。
什么都没有。
这也不能怪虞清绝不信萧燎的任何一句话。即使他现在嘴上说着要和虞清绝作伴,淌水过同一条河,虞清绝也没看出来他诚意在哪。
至于自己千辛万苦得来的线报,她更是什么都不能说,不管这人是谁的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