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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古寺寒梅(1 / 1)

小伙子显出不悦,说:“女人有六不背:一不背父母,因为父母有养育之恩。二不背丈夫,因为跟丈夫是同床共寝。三不背医生,一位医生是救死扶伤。四不背情人,一位情人是生死之恋。五不背圣人,圣人坐怀不乱。六不背哲人,哲人通晓古今。何况我也是女人,咱们是同性别的人。”

夏一琼听了,十分诧异,惊问:“怎么?你是女人?”

小伙子笑道:“我喜欢做男人,平时经常女扮男装,爹妈生我时希望我是个男孩,结果却是女儿身。因此他们用男装打扮我,让我站着尿尿儿……” 夏一琼听了,更觉惊奇。 小伙子笑得更响了,“爹妈给我起了一个男人的名字,叫虎娃。”

虎娃说着从床下拽出一个尿盆,脱下裤子,“哗哗”地尿起来。 夏一琼见她果然是女儿身,镇定下来。 夏一琼顺从地脱了皮鞋,上了床,脱下裤子…… 虎娃拿起刮痧的小片片开始在她的腹部、大腿内侧等处轻轻地刮着…… 刮了约摸有三十多分钟,她摇摇头说:“你的阴气太重,只刮出微红,你需要到庙里烧香拜佛,才能达到疗效。”

夏一琼点点头,“好,就听你的,那么到哪个庙里去拜呢?”

虎娃停止了刮痧,让她拿好裤子,下了床。 她沉吟着说:“北京东南云居寺被称为北京的敦煌,珍藏着世界之最的大藏经经版,历经隋、唐、辽、金、元、明数千僧人、艺术家镌刻,藏有佛祖舍利。北京门头沟潭柘寺号称‘先有潭柘寺,后有北京城’;戒台寺以松奇闻名;牛街法源寺有佛教图书馆,以丁香闻名;地安门大街广化寺是北京佛教协会所在地;西四广济寺是全国佛教协会所在地,香火极盛;北京门头沟法海寺,以明代壁画闻名;禄米仓智化寺以佛教音乐闻名;香山碧云寺以曾停有孙中山灵柩闻名,卧佛寺以卧佛闻名;怀柔红螺寺是风景优美的古寺,秀竹清菊,文人雅士,吟诗品茗。但是要说最灵验的庙,还得数朝阳禅寺。”

夏一琼说:“着朝阳禅寺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在什么地方?”

虎娃神秘兮兮地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我带你去就知道了。”

夏一琼说:“我听说北京八大处二处的佛牙塔也十分灵验。”

虎娃说:“这朝阳禅寺治病最灵,其中有一个斋堂,名为‘钟馗堂’,供的都是驱魔避邪的钟馗,非常有道。”

夏一琼说:“我家里也供了钟馗。”

虎娃说:“钟馗堂里供奉着一百尊钟馗,你想这百馗图有多么厉害,个个神采奕奕,姿态各异,妖魔鬼怪,一扫而光,馗到病除!”

“我要去朝阳禅寺!”

夏一琼有些急不可耐。 虎娃说:“朝阳禅寺是一座山寺,建于明朝,山重水复,柳暗花明,晨钟暮鼓,朝花夕拾,是一处风景胜地。”

夏一琼喜形于色道:“太好了,我可投对庙门了。”

两个人走出院落,正见有个三轮车停在那里。虎娃朝那个车夫一挥手,两个人依次上了三轮车。 “去哪儿?”

车夫粗声粗气地问。 “朝阳禅寺。”

虎娃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将手一挥。 车夫蹬着三轮车驶去。 夏一琼坐在虎娃的身边,隐隐闻到一股清香。她望着虎娃说:“你身上真香。”

虎娃自豪地说:“我是香料桶里泡过的,现在看清楚了吧?我是一个女儿身。”

夏一琼说:“怎么连味道都变了呢?刚开始接触你时,我闻你身上是大葱蘸黄酱的味道,现在闻到的是一股股彻入骨髓的清香。”

虎娃说:“这其实是一种感觉。例如你要接触医生,会闻到一种来苏水的味道。你接触厨师,会闻到一种炒菜的味道。你接触掏粪工人会闻到一种粪便的味道。”

夏一琼说:“我肚子有点饿了,该吃午饭了。”

虎娃望了望四周,说:“出了建国门就是豁子外了,城外没有什么像样的饭馆,一会儿找一个包子铺,吃点包子,喝点小米粥吧。”

夏一琼点点头,说:“好,吃点什么都行,只要能填饱肚子就可以了。”

三轮车往东南行驶着,穿过建国门,古观象台,虎娃指着路旁一家狗不理包子铺说:“那儿有一家包子铺,停车,咱们一块吃一点饭。”

三个人走进包子铺,只见小店内干净整齐,有十几个顾客正在吃饭。虎娃拣了一个座位坐下来。 服务员走上前,笑容可掬。 夏一琼说:“大家都是为我的事而来,我请客,你们随便点。”

虎娃和夏一琼各点了二两猪肉包子,一碗小米粥,车夫点了半斤猪肉包子和两碗小米粥。 夏一琼对车夫说:“师傅,你挺辛苦的,来二两二锅头吧,再添两个酒菜。”

车夫露出笑容,用毛巾擦擦脸上的汗说:“谢谢大姐,喝点小酒,提点精神头儿。”

夏一琼又叫服务员端来一碟猪耳朵,一碟凉拌黄瓜和一瓶二锅头酒。 “天津的狗不理包子来了!”

服务员一声吆喝,一屉热气腾腾的猪肉包子端到桌上。 几个人吃起来。 虎娃吃包子时,眼睛朝四处瞟去,只见屋角坐着一个外国男人,正滋滋有味地吃着包子,看模样是苏联人,穿着休闲西服,黑亮皮鞋,约摸三十来岁,生的俊秀。 虎娃拽住那个服务员,用手指着屋角那个外国男人,问:“你们这个店里怎么也有外国人?”

那个服务员将小刷子一摇,瞥眼望了望那个外国男人,小声对虎娃说:“这里附近是使馆区,有时也有外国人来店里吃包子。他们那个西餐有什么吃头?咱们中国菜名堂可多了,他们有时也换换口味。一块牛肉,几片菜叶,浇个沙拉油就是一顿饭,这就是西餐。咱们中国老字号有很多,谁不知道天津狗不理包子,皮儿薄,肉嫩,要嘛嘛香!”

虎娃朝窗外看了看,门前停着一辆伏尔加牌黑色小轿车,车牌是“使”字牌,是使馆的车。 那个外国人用生硬的中国话对服务员说:“同志,有芥末油吗?”

那个服务员点点头,说:“有,我去拿,您等一下。”

一忽儿,服务员拿来一小瓶芥末油放到外国人面前的桌上。 车夫问那个服务员:“你们店里有臭豆腐吗?王致和的臭豆腐。”

服务员说:“有,浇香油吗?”

车夫喜形于色,“浇,要小磨香油。”

虎娃瞪了车夫一眼,“哼,吃什么臭豆腐?味儿太重,人家以为茅房搬到这里来了。”

车夫笑着说:“我就喜欢吃这一小口,要是有炸窝头片儿就更好了。”

那个服务员说:“炸窝头片儿也能做,要吗?”

车夫望望夏一琼说:“是不是来一盘,多少钱一盘?”

服务员回答:“不贵,五毛钱一盘。”

夏一琼说:“我也想尝尝炸窝头片儿,好,要一盘。”

服务员一忽儿端着一盘炸窝头片儿和一碟臭豆腐过来,摆在他们的桌子上。 一股特殊的味道弥漫着。 几个顾客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夏一琼面前的桌上。 一个年轻妖娆的女顾客耸了耸鼻子,说:“哼,屎壳郎儿爬电线,什么人都有,还真有人好这一口。”

旁边一个年轻男人用胳膊肘捅她一下,说:“小点声,有卖就有买,我妈也喜欢吃这一口,王致和的臭豆腐,天下闻名!闻着臭,吃着香!”

车夫津津有味地嚼着臭豆腐,他喝了几口酒,脸色泛红,话也多起来。 “北京的臭豆腐比杭州的臭豆腐香多了,我们家就喜欢吃这个。我家里有几个坛子,腌的就是这个,别看招来一堆苍蝇,又白又胖的大蛆排成队,可是这玩意实在好吃。”

虎娃呵斥他道:“臭子,你少说两句好不好?灌了一小瓶白汤子,你又不知道东西南北了!”

车夫低头不语了。 夏一琼问虎娃:“你们原来认识?”

虎娃也觉失口,急忙掩饰道:“我有时雇用他的车。”

“他叫臭子?”

“对,叫臭子。”

吃过饭,车夫蹬着三轮车,拉着夏一琼和虎娃又赶路了。 天色已晚,远山如黛,马路两旁的电灯杆上的电灯昏暗乏力。 夏一琼问虎娃:“天都黑了,那座庙怎么还没到?”

虎娃说:“不要着急,快到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夏一琼问:“这附近有电话吗?我想跟家里打一个电话,要不然家里该着急了。”

虎娃环顾四周,说:“没有电话,不过,那座寺庙快到了。臭子,快点蹬。”

车夫加快了速度,三轮车在马路上颠簸,不时卷起一阵阵尘土。 虎娃发现,在她们身后,有一辆黑色的伏尔加小轿车时隐时现。 又走了一程,夏一琼有些焦灼不安,她望着前面黑幽幽的一片,有点害怕了,她说:“那个朝阳禅寺究竟在哪里?我回去了……” 虎娃劝说着:“你的身体非常重要,月经不调,会酿成病根,影响到你的生育和寿命。如果处理不好,会很快衰老的……” 夏一琼听了,有些不知所措。 她望着车夫后背被汗水浸湿的布衬衫和黑黝黝的肌肉,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虎娃快活地哼起小曲。 是日本小调。 夏一琼眼见天色越来越黑,路上行人愈来愈稀少,三轮车又驶入山路,心内愈发惊惧。她对虎娃说:“这是什么地方?不行,我要回去,我下车!”

说着要往下跳。 虎娃一把扯住她,说:“就要到了,别急嘛,朝阳禅寺就要到了。”

夏一琼脸色变得煞白,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要回城,回家!”

她挣扎着。 虎娃见她态度坚决,从兜里摸出一块手帕,一捂她的嘴,她便晕了过去。 虎娃抱着她,就像抱着一个病人,对车夫吩咐道:“臭子,再加把劲儿,快蹬几步,别让路人发现。”

臭子憋足了气力,飞快地蹬着三轮车,脸上的汗水“哗哗”地淌了下来。 夏一琼醒来时已是深夜,她躺在一张单人木床上,屋里亮着灯,陈设简单,一张木桌,两把木椅,桌上摆放几本有关佛教的书籍,屋角有个脸盆架子,挂着毛巾,旁有一个肥皂盒。床底有一个尿盆。墙壁上挂着一幅长卷,蓝色衬底,金黄色楷书小字。 夏一琼仔细一看,是一部《心经》。 她去开门,门打不开,外面已经锁上。她又来到窗前,用力去推,窗外已经钉死,只有一些缝隙。 她深知自己已被绑架,但是绑架她的这些人是何方敌特,她心里无数。 她又一次用力推门。 无人应声。 她索性用拳头砸门。 “砰,砰,砰!”

一忽儿,门外传来脚步声。 “砸什么?深更半夜的,别惊动佛祖!”

是臭子的声音。 “我要上厕所!”

她大声叫道。 就在屋里撒吧,床底下有尿盆!臭子的声音。 “我还没吃晚饭呢!”

“你中午不是吃了狗不理包子吗?少吃一点,减肥。”

又是臭子的声音。 “你妈的,放屁!”

夏一琼骂着,接着用力砸门。 臭子在门外叫道:“你说话别带我妈,她老人家已经去世多年了,我可是个大孝子!”

夏一琼叫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快把你们老板叫来!”

“那你安静一会儿,我去请老板。”

臭子的脚步声远去了。 夏一琼暂时安静下来,她坐在床头,思忖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过了有十分钟,脚步声又近了,门开了,臭子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根绳子和一条毛巾。 “你这个贼车夫!竟敢绑架我!”

夏一琼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液。 臭子说:“我也是替老板做事,没有办法,老板在佛堂上,请你过去,你先委屈一下。”

说着硬拽住夏一琼的双手,用绳子绑了。夏一琼想挣脱,无奈臭子的气力太大太猛,只好就范,臭子又用毛巾蒙住她的双眼。 “你们这是请吗?”

她叫道。 “别声张,如果声张,我就用我的袜子塞住你的嘴。”

夏一琼骂道:“混蛋!”

臭子牵着她的手,走出门,穿过一条甬道,又穿过大雄宝殿,走进一个佛堂。 佛堂内灯火辉煌,莲花宝座上坐着一个面容姣好、凄冷的中年妇女,身穿缀满金色梅花曙红底衬的中式棉袄,草绿色裤子,正在打坐。左侧立着那个叫虎娃的秀丽少女。 佛堂正中有一个大匾,用竹书写着:梵宇慈云。两侧有一幅木刻对联,左联是:大千世界,右联是:不二法门。两侧有几个棉布墩儿,莲花宝座前有一供桌,摆有苹果、柿子、鸭梨等供果,三柱长香,香烟袅娜,冉冉升起。供桌前有一金黄色三尺直径的棉布拜垫儿。 佛堂两厢各有五棵梅花树,正值冬季,暗香浮动,梅蕊绽开,幽香缕缕。正中悬挂一盏梅花形大吊灯,五瓣梅花灯闪闪发光,熠熠动人。 臭子揭开夏一琼脸上的蒙巾,夏一琼恍入一个神奇的世界,有些恍惚。 莲花座上那个美丽的妇人一声令下:“快把夏小姐手上的绳子解了!”

臭子赶快解了绑绳,夏一琼晃动一下手腕,感觉舒服许多。 “夏小姐,受委屈了。”

莲花座上那个美丽妇人蔼然说道。 夏一琼问:“你们是什么人?怎么把我绑架到这里?”

美丽妇人回答:“夏小姐,误会了,我们是把你请到这里。”

“我不认识你们!”

虎娃上前一步说:“夏小姐,我向你说实话。”

她指着莲花宝座上的那个美丽妇人说:“这位就是梅花党**的敬斋老先生的爱女、梅花党特使白薇小姐!”

夏一琼听龙飞等人说过梅花党,知道是台湾国民党的特工组织,但是没有听说过白薇,因此不以为然。 虎娃“嘿嘿”冷笑两声,又说:“我就是梅花党的稻春阿菊,就是被蒋总统封的‘梅花女皇’!”

夏一琼也没有听说过稻春阿菊的名字,她平静地说:“我跟梅花党没有任何瓜葛,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白薇说:“可是你跟瓦西里先生研制的核动力航母就有关系了。我不说你也明白,这种干系你是躲不掉的。”

夏一琼说:“他有他的业务,我有我的工作,我们是井水不犯河水。你说实话,我的丈夫瓦西里是不是你们杀害的?”

白薇说:“夏小姐,我们深知你的家庭背景和你的历史,你曾经被中共打成右派,被放逐到福建仙山牧场,也受过不少苦。我希望你能和我们合作,你应该冲破中共的铁幕,投奔自由世界。”

夏一琼说:“但是我确实不知道我丈夫研究成果的下落,政府也想得到这一研究成果,也是徒劳无有。”

稻春阿菊冷笑着说:“瓦西里是你的丈夫,你们两个人在一起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你们相爱至深,他怎么可能对你保密呢?”

夏一琼平静地说:“是的,瓦西里,一个优秀的乌克兰籍人,他深深地爱上了我,为了爱情,他背叛了自己的祖国,不顾苏联政府让他回国的指示,毅然留在了中国,我更是深深地爱他。瓦西里虽然死了,但是他永远活在我的心里,我这一生活得很踏实,很知足,因为我们拥有神圣纯洁的爱情。实际上,我们是情人,我们从来没有领过结婚证,那一张纸对我毫无意义,我们是事实婚姻。他确实每天都在做研究工作,夜以继日,可是我从来不过问他的研究工作。如果他知道死期已近,可能会把他的研究成果过继给我,可是他并没有这么做。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们就是把我肢解了,我也这么说,因为这是事实。你们让我配合你们,我配合你们什么?我不想成为任何政治势力的工具,我就是我,我是一个自由的人,一个有独立思维、不依附于任何人的人!”

夏一琼说这些话时斩钉截铁。 白薇说:“夏小姐,委屈你了,你先在这里住些日子吧。”

夏一琼说:“这里是佛家圣地,你们不要忘记,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机未到,时机一到,即刻就报。”

白薇不再说话,将手一摇。 臭子走到夏一琼面前,用绳子把她的双手绑了,又用毛巾绑住她的双眼,于是推她走出佛堂。 夏一琼大声叫道:“我还没有吃饭,你们放我回去!”

这凄凉的喊叫声在佛堂内外回荡着…… 凌雨琦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上午,阳光融融。她觉得脑袋昏沉沉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闻的气味。她伸手到枕下,手枪依旧在那里。她患上平日穿的衣物,下了楼,来到院里。她惊呆了:只见院里的方砖被撬开,泥土处也被翻过,老槐树的几处树皮也被刮落。 她走进屋里,只见一片片地板也被撬开,家具狼藉,有几处墙也被用铁器凿开,露出砖头。 “敌特在夜里行动,他们一定使用手段将我迷醉了。”

她想。 她立即报告了龙飞。 龙飞很快驱车赶到现场。 “夏一琼有消息吗?”

龙飞问她。 凌雨琦摇摇头。 龙飞说:“她肯定是被绑架了,绑架的人很有可能是梅花党的敌特,至今没有任何线索。”

龙飞和凌雨琦屋前屋后、里里外外检查一遍,在后院的厕所里发现一个大前门牌香烟的烟头。 龙飞拿着这个烟头说:“这是有名的大前门牌香烟的烟头,很可能是梅花党的特务抽的烟。当然也有可能是苏联克格勃和美国中央情报局的特工,他们一般抽雪茄和本国香烟,也可能会雇佣中国人。雨琦,你有没有注意到,他们没有留下任何工具。”

凌雨琦点点头,她带龙飞上了楼,走进自己居住的房间。 龙飞在屋内来回走了一遭,闻了闻,说:“我的判断不错,空气中还有中国传统麻醉旱烟的气味,美国人和苏联人一般不会用这种麻醉办法。”

凌雨琦说:“莫非是白薇来了?”

龙飞望着窗外说:“也不一定是她亲自来,她可能派人来,砸墙刨地可是力气活儿呀!”

凌雨琦给龙飞倒了一杯温水,“老龙,喝杯水,看来梅花党也认为瓦西里会把他的研究成果藏在地穴或者夹壁墙里。”

“这是一种排除法,逐渐接近目标。雨琦,要有耐心,你还留在这里,敌特还会来。我一会儿请房管所的同志派几个工人来,把这里整理一下。”

龙飞喝了一口水,在屋内踱着步。 他把水杯放到桌上,说:“雨琦,你一个人行吗?要不然我让南云来和你做伴儿,或者叫肖克来。”

凌雨琦摇摇头,“不用,人多目标大,最近局里那么忙,南云姐和肖克手头都有不少事,我一个人就行了。”

龙飞走后,凌雨琦把院门关好,然后回到楼上房间里,在窗口注视着附近的情况。 一小时后,建国门房管局负责人带着几个工人拿着工具来了,他们七手八脚拿铁锨、瓦刀等工具,把地面收拾平整,把墙上收拾齐整。凌雨琦想留他们吃饭,他们连水都没有喝,扛着工具告辞了。 下午院内屋里又恢复了平静,凌雨琦从外院走到里院,又从屋里来到屋外,看到涂抹得整齐的墙面和铺平的路面,松了一口气。她来到正房外,看着老槐树被刮掉树皮的模样,又望着凛冽的寒风吹过树干和树枝颤抖的情景,不由得发出一丝感叹。 她朝上望去,在稀疏的树枝间,只有那个黑乎乎的喜鹊窝仍然挂在那里。 夏一琼已经有一天半没有吃任何事物了,她开始绝食,以示抗议。 白薇派臭子给她端来小米粥、馒头、煎鸡蛋、白菜炖豆腐,她一概不理,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眼睛望着屋顶,一声不吭。 稻春阿菊几次闯进她的房间,用手枪抵住她的脑袋,她仍然不低头,置之不理。 稻春阿菊气急败坏,把臭子拉到她的床前,对她威胁说:“夏一琼,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再不吃饭,我就让臭子肏你!”

夏一琼听了,坐了起来,双眼一瞪,说:“他敢?他要是敢动我,我就撞死在你们面前!我就不信阎王爷能长三只眼儿!”

臭子被她的气势吓退了几步,不敢正视她。 稻春阿菊跑到白薇屋里,叫道:“别看这个姓夏的小娘们长得文绉绉的,厉害起来像个泼妇。我看不如把她宰了,拉到庙后头挖个坑埋了。”

白薇说:夏一琼不能杀,留着她还有用,中共正千方百计找她。我们的人搜查了她居住的地方,挖地几尺也没有找到瓦西里的研究成果,只找回一堆价值不大的废纸。这个狡猾的瓦西里,究竟把情报藏到哪里去了?也可能这个姓夏的女人真的不知道,但是我想瓦西里不会把情报藏到远处,他在北京没有亲友。如果夏一琼真的不知道,那么夏一琼的亲友家里也不会有这个情报。那么,这所住宅便是重中之重。如今中共派了一个叫凌雨琦的得力干员住在那里,这说明中共也没有得到这个情报,他们也分析情报很有可能还藏在这个住宅里。 稻春阿菊无奈地说:“可是夏一琼目前绝食怎么办?”

白薇想了想说:“不行就给她注射营养液,暂时还不能让她死掉,还要继续做她的工作。”

稻春阿菊听了,叹了一口气。 夏一琼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她的身体日渐虚弱,只是依靠白开水度日。 臭子见她面色惨白,双目呆滞,不敢正眼看她,有时用余光瞟她一眼。 这天夜里,夏一琼被一阵寒风吹醒,睁开眼睛一看,只见小门洞开,一个黑衣人脸上蒙着黑布旋风般卷了进来。 她刚要叫喊,那个蒙面人一扬手,一块手帕在她鼻前一晃,她便昏厥过去。 夏一琼醒来时,天色大亮,自己躺在一个漂亮的欧式公寓里,席梦思双人床软绵绵的,组合柜、化妆台、桌椅都是月白色贴面,古铜色立柱,显得古雅庄重。墙壁上挂着铜版画,画面上是俄罗斯少女架着雪橇在雪野上奔驰。 这是什么地方? 她感到十分神奇。 她想了想昨夜的情景,不知所为。 这时,一个俄罗斯少女笑吟吟走了进来,她手里托着一个铜盘,盘里有热牛奶、面包和几片香肠。 她操着生硬的中国话说:“夫人醒了,吃点东西吧。”

她把铜盘放到桌上。 “这是什么地方?”

夏一琼问。 “苏联驻北京的大使馆。”

她微笑着回答。 “我怎么来到了这里?”

她揉了揉眼睛。 “是瓦西里的朋友救了你,她把你从北京郊区的山里救到了这里。”

“瓦西里的朋友?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尤金。”

“尤金?我怎么没有听瓦西里说过。”

少女笑着说:“瓦西里是一个严谨的人,他有许多朋友,有的不一定会告诉你。”

夏一琼下了床,走进浴室,泡在浴缸里,支撑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洗了一个热水澡。她望着自己干瘪的苍白的肚皮,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酸楚。 夏一琼洗浴完了,换上少女为她准备的一套干净的中式衣服,然后来到桌前,小心翼翼地喝着牛奶,嚼着面包。 她问少女:“这个尤金是干什么的?他怎么会知道我落入歹徒的手里?”

少女告诉她:“他是苏联塔斯社的一个新闻记者,正好在北京采访中国的人大和***议,他去找瓦西里,才知道老朋友已经遇害,后来不知从哪里得到你被绑架的消息,设法找到了你,把你救到了这里。”

夏一琼说:“这真是神了,那些歹徒把我绑架到那么一个僻静山区的庙里,他怎么会得到这个消息的?”

少女神秘地说:“他有点特异功能,在列宁格勒被称为大巫师,能掐会算,通过掌纹,通晓真机。”

夏一琼听了,半信半疑。 这个叫尤金的苏联记者这天晚上才赶回使馆,夏一琼看到他时大吃一惊。他长得十分英俊,蓝色的眼睛,湛蓝泛光,匀称的身材,凸起的肌肉,生机勃勃,好像只有二十七八岁。 “其实我已经三十五岁了。”

他认真地说。 “瓦西里都快六十岁了,怎么会有你这么年轻的朋友?”

她望着他的眼睛问。 尤金坦然地说:“我和他家是世交,我的父亲和祖父都是乌克兰贵族,早在瓦西里离开苏联到中国之前,我们就是朋友。我几乎每年都到北京来采访,他都会和我会面,我们会面的地点是莫斯科餐厅。可能是由于他的特殊身份和所处的政治环境等原因,他没有告诉你,因为这很危险。”

夏一琼问:“你是苏**员吗?”

尤金点点头,“当然是。”

“那你对中共九评苏共的文章怎么看?”

尤金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这些文章的某些观点我赞同,譬如苏联的肃反扩大化,有超级大国的发展倾向,修正了马克思主义的部分观点,大国沙文主义等,但是也有一些观点我不敢苟同。”

夏一琼说:“不错,苏联政府和苏联人民确实帮助过我国,可是在中国最困难的******时期,你们却撕毁了大批合作合同,撤回大批苏联专家,使我国的许多工程被迫停工。你们逼我国还债,火上浇油,致使这一时期我们国家在天灾还债困难重重之时,饿死了那么多人,你们算什么苏联老大哥?”

尤金说:“这如同两个小孩打架,闹翻了,翻脸不认人。中共在国内战争时期,苏联提供过不少援助,又出钱,又出人才……” “得了,什么人才?你们派了一个李德来当政治顾问,结果尽打败仗,排挤毛**同志,中央红军被迫撤出瑞金,历经二万五千里长征。”

尤金说:“1945年苏联出动百万红军向日本宣战,击溃了日本关东军数十万精锐部队,解放了东北全境。”

夏一琼冷笑着说:“可是你们苏联大兵不知糟蹋了多少我们东北的良家女子!”

尤金一摆手:“好了,不说这个了,战争嘛,男人不容易。”

“什么男人不容易?”

夏一琼话锋一转,问:“你怎么找到那个鬼地方的?”

尤金说:“那天在建国门外的一个包子铺,我就注意到你,因为瓦西里给我看过你的照片,我觉得那几个人有问题,开车一直跟踪你们,才找到那个寺院。”

夏一琼说:“尤金,我求求你,让我回家吧,不然我的朋友该等急了。”

“朋友?你的朋友?是中共的特工部门吧?”

尤金冷冷地说。 夏一琼说:“他们是保护我的。”

尤金问:“那么你诚实地告诉我,瓦西里究竟把他的核动力航母研究情报藏到哪里了?”

夏一琼惊得退了一步,“尤金,你不会是苏联克格勃吧?你怎么也关心这件事情?”

尤金说:“瓦西里同志是一位伟大的航母科学家,他一直致力于研究核动力航母,做了大量有效的研究工作,他简直就是一个航母天才!我是一个新闻记者,新闻的敏感当然会让我关心这件事情。夏小姐,你要知道,这是一个多么重要的新闻事件,极有新闻价值。我要是首先报道出来,震惊全世界!我会争取到普利策新闻奖!这个奖具有世界意义。”

夏一琼说:“实话告诉你,我也不知道瓦西里的研究成果在哪里,我也在寻找这一研究成果。”

尤金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椅子上。 半晌他才缓过劲来,自言自语地说:“他会把这些研究成果藏在哪里呢?”

夏一琼失踪3天了,没有一点消息,这可急坏了龙飞等人。 凌雨琦这两天住在这个充满诡异气氛的院落,没有发生新的情况。 这天下午,她有些困乏,便倚住床头昏昏欲睡。正睡间,猛一睁眼,看到窗外楼外仿佛有个人影一闪。 她猛地跳下床,从枕头下取出手枪,藏在口袋里,然后迅疾下楼。 院里没有动静。 她又走进正屋,卧室、书房也没有人迹。 她来到后院,只听厕所里好像有动静,有用水冲马桶的声音。 她走近厕所,猛地拉开厕所的门,吓了一跳。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穿着破烂的衣服,佝偻着腰,正在提裤子。她的脸上布满树皮般的皱纹,两只眼睛肿得只露出一条缝。 “你是谁?”

她大声喝道。 老太太一听,吓得刚拉上来的裤子掉了下来,伸手去拿停在墙边的一个木棍。 凌雨琦一把夺过那根棍子,又喝道:“你到这里干什么?”

老太太往上提着裤子,哼哼道:“你管天管地,还管得了拉屎放屁?我是谁?我是来京上访人员,刚在北京车站下的火车。我憋急了,想找个厕所……”她偷眼瞟着凌雨琦。 “上访人员?”

“对,上访人员!我有冤屈!我是浙江金华镇人,我的姑娘被村长奸污了,弄出个大肚子,都5个多月了,我那时黄花闺女呀!村长只给了几斤小米,石竹,我要上告!乡里不管,我告到县里,县里不管,我告到省里,省里不管,我就到北京来上告!我就不信,还有没有王法了?我那17岁的姑娘不能就这样让村干部糟蹋了!”

凌雨琦说:“你可以到中南海西门斜对面的国务院信访局去告状,从这里往西到东单坐一路公共汽车六部口站下车,往北走200多米就是。”

老太太露出一丝笑意,“这天底下还真有好人,我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我是遇到好人了。姑娘,我谢谢你。刚才借用了你家的厕所,多包涵了。多谢,姑娘,你呀,福气相,将来准能生个大胖小子!白白胖胖,甭提有多俊,多聪明了!要说我们村那个歪脖子村长,要说多坏有多坏,生了儿子都没**儿!哼……”老太太拄着打狗棍,扛着一个包袱,气哼哼地走出了门,一忽儿就不见了踪影。 凌雨琦关好院门,折回屋内。她愈想愈觉得这老太太有点不对,她相信自己的感觉,觉得事有蹊跷。 这个老太太偏偏找到这后院里,用这个厕所? 她走下楼,来到二进院的正房,钟馗画作依然悬挂于墙上,那天特务们拆墙寻物,把钟馗画作摘了下来,扔到了地上。 卧室里已经有几天无人居住了,床单上已经有了薄薄的一层灰尘。 凌雨琦又走进书房,看到书房上摆放的书刊,她陡地一惊。 虽然那天夜里特务翻乱了书房里的书刊,但是经过她的整理,已经摆放整齐。她特意在一本航海杂志上面放了一份《解放军报》,可是如今这份《解放军报》移到了那本航海杂志的下面,分明是有人动过…… 那个老太太有问题! 她飞快地夺门而出…… 跑到门口,哪里还有老太太的踪影。 什么上访人员! 这个老太太又是哪路人马? 或者在这个声称上访的老太太之前还有什么人来过。 她恨自己身体虚弱,在这里值班,困意和疲惫时常困扰自己。 这天晚上,龙飞来了,他带来两瓶北冰洋汽水和几个大苹果。 凌雨琦见到他,由衷地笑了,她请龙飞坐在椅子上。 龙飞坐下后,凌雨琦把这天发生的情况向他作了汇报。 龙飞说:“这个所谓上访的老太太来者不善,很可能也是为了瓦西里的研究成果。”

凌雨琦问:“夏一琼有消息吗?”

龙飞沮丧地摇摇头,“还是没有消息,各地的公安部门没有新的情况上报。她肯定是被特务绑架了,很可能没有离开北京。我分析,特务不会要她的性命,他们会以为她掌握瓦西里的研究成果,或者从她身上能够获取更多有用的东西。她的舅舅也很着急,几次打电话询问此事。来,雨琦,喝一瓶汽水吧,北冰洋的。”

龙飞拿过一瓶北冰洋汽水,在桌角一磕,瓶盖掉了,一股凉气喷了出来。 凌雨琦说:“谢谢你的好意,我不渴。”

她那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亮盈盈地望着龙飞。 龙飞说:“雨琦,这几天你挺辛苦的,我替你几天,你回去休息几天。”

凌雨琦说:“不用,我能坚持。”

龙飞说:“我想在这里住几天,身临其境,有时能悟到一些东西。现在房上、地下、墙壁、家具等,几乎都翻遍了,可是也没有找到瓦西里的研究成果。”

“老龙,你说他会不会制成录音带,放在一个很小的面积里?”

龙飞摇摇头,“不会,录音带时间长了就会失声,而且如果放在潮湿的地方就毁了。”

“那连夏一琼都不知道,他会放在哪里呢?”

“是啊,这真是一个谜,上面催得挺紧,这里又是群狼蜂拥而来,险象环生,如今夏一琼又没有下落,真是急死人。雨琦,你回去休息吧,你的眼窝都陷下去了。”

凌雨琦笑了笑,说:“老龙,我看你也添了几根白头发,太操心了。”

龙飞说:“我刚三十多岁,哪里来的白头发?”

凌雨琦从抽屉里取出一面小镜子,“你照照看,看有没有白头发?”

龙飞接过镜子,在头发边照着,说:“哪来的白头发?我看挺黑的。”

凌雨琦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镜子,放到桌上,说:“我来帮你拔,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说完,她在龙飞的头发间搜寻者,接连拔下两根白发。 她把这两根白发递到龙飞的手心里,龙飞仔细一看,果然是白发,不由感叹道:“晓镜但愁云鬓改,看来是老喽!”

“老什么老?人生七十古来稀,现在是人生八十古来稀了,你离八十还早着呢!老龙,既然你执意留在这里,那我就走了,我回去急着处理一些事情,我不会离开办公室和宿舍,也不会回家,有事及时找我,我随叫随到,随时会来替你。”

凌雨琦走了。 院内静悄悄的,偶尔有路过的野猫“喵”的叫一声,转瞬即逝。 龙飞把灯关了,躺在床上沉思着,平时他习惯于在黑暗中思考。 夜,降临了。料峭的寒风吹打着窗户,发出一阵阵声响,老槐树的树枝在寒风中颤栗,杂乱的风有时刮起一两个塑料袋在半空中飞舞着。 龙飞闭目沉思。 白薇就在这个城市里。 她多次出现在这个城市。 她就像一个幽灵,在大陆游荡,在古老的北京城游荡…… 她指挥着梅花党潜伏在大陆的精英,向共产党政权发起一轮又一轮的袭击…… 几次袭击都遭到惨败,几次又卷土重来。 这就是白薇的性格。 他太了解她了。 往事就像电影一幕幕在他的脑海里浮现…… 风雨飘摇的1948年秋天,南京,这个历尽风霜的帝王之乡,在人民解放军隆隆的炮声中震颤。秦淮河畔失去了往日的繁华,如今显得凄清。画船、粉妓不知流落何处,家家闭户,楼巷一空。只有大自然仍然展现着它的美貌,红枫、黄栌、梧桐、白杨、银杏……紫金山上紫红、深红、橘红、橙黄、古铜、翠绿……中山陵一头钻进浓浓的秋色之中。莫愁湖畔的榆柳,雨花台上的林木,呈现出各种各样斑斓的色彩:青的翡翠,绿的碧绿,黄的金黄,红的鲜红,恰似蜀锦齐纨一般,簇拥着画栋雕梁,绣幕珠帘。 南京中央大学门口。出现一个青年学生,他身穿笔挺的西服,系着一条花领带,显得潇洒英俊。他就是龙飞,当时18岁,刚到中央大学新闻系报到。一辆黑色轿车戛然而止,车上下来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学生,穿着黑色的旗袍,旗袍上绣满了梅花,她拎着一个沉重的黑皮箱。 这个女学生问:“同学,新闻系在哪儿报到?”

龙飞说:“我也是新闻系的,咱们是同班同学。”

她高兴地说:“太好了。”

龙飞说:“我帮你拿,新闻系在二楼。你叫什么名字?”

“白薇。”

龙飞问:“白色的白,微笑的微?”

白薇笑道:“我可不爱微笑,草字头,下面一个微笑的微。”

龙飞笑道:“噢,头上顶着草才微笑。”

白薇问:“你叫什么名字?”

“龙飞。”

白薇眉毛一扬:“一定是属龙的,又属龙,又腾飞,这条龙够狂的。”

龙飞说:“我是雨天龙,不能腾云驾雾,你是本地人吗?”

白薇支吾着说:“我也说不好。”

“那是江湖人。”

白薇问:“你呢?”

龙飞回答:“苏北人。”

两个人来到二楼。 白天,教室内上文学课。老师正在讲屈原的《离骚》。白薇在座位上埋头看《色情间谍》。龙飞坐在她身后座位上。 老师叫道:“白薇。”

白薇慌乱中答了一声“到”,匆忙站了起来。同学们哄堂大笑。《色情间谍》的书落在地上。 龙飞恐怕别的同学看见,悄悄地把书拾了起来,放进自己的座位里。老师眯缝着眼睛问:“屈原跳的是什么江呀?”

白薇回答:“密西西比河。”

同学们又是哄堂大笑。 老师又问:“后来人们用什么形式来纪念这位伟大的爱国诗人?”

白薇回答:“划船。”

同学们又是大笑。一个同学戏谑地说:“还游泳呢!”

龙飞小声提醒白薇:“划龙舟、吃粽子。”

白薇说:“划龙舟、吃粽子……”同学们又是一阵大笑。 老师说:“好,你坐下,注意听讲。”

这时,下课铃响了。 龙飞在操场上找到白薇,把《色情间谍》的书还给她。他说:“白薇,这种闲书还是少看,要注意听课,我不愿意你出丑。”

白薇脸一红:“你真是咸(闲)吃萝卜——淡操心,你也来数落我。”

“我没有那个意思。”

白薇拿着书噔噔地走了。龙飞望着她的背影有点惘然。 第二天她的态度来了一个180度大转弯。下课铃声响了。楼道里,白薇追上龙飞。她问:“龙飞,昨天你不生我的气吧?”

龙飞笑笑说:“没有。”

白薇说:“我昨天身体不太舒服,今晚你有事吗?”

“没有。”

白薇说:“我请你吃南京板鸭。”

晚上,一家餐馆内。龙飞和白薇正在吃板鸭。 白薇说:“我很喜欢吃板鸭,我天生就喜欢吃鸭子,什么北京全聚德的烤鸭、便宜坊的挂炉焖鸭、还有什么盐水鸭,是鸭子我都喜欢吃。”

龙飞说:“白薇,你怎么喜欢穿饰有梅花的旗袍,咱们班上的女同学穿的旗袍上的图案有牡丹花、树叶、菊花、玫瑰花。”

白薇说:“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嘛。新年快到了,学校搞联欢晚会,剧社要排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让我演朱丽叶,你演罗密欧怎么样?我看你派头演罗密欧最合适。”

龙飞苦笑道:“这可是爱情悲剧,结尾太悲惨了。”

白薇忧郁地说:“悲剧更能给人以震撼的力量。”

龙飞说:“雨果的《悲惨世界》、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列夫·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看后都给人带来一种忧郁的色彩。”

白薇说:“这都是文学作品,文学作品都是骗人的,骗读者和观众的眼泪,现实生活又是一个模样。龙飞,我就喜欢和你合伙,你就做我的罗密欧吧!你英俊,又有男人的魅力,你演最合适。”

龙飞说:“好,我答应你,我可是丫环的身子丫环的命,演不好可别怪我,别又拿身子不舒服来搪塞我。”

白薇说:“人家真的是身体不舒服嘛,这星期体育课都没上,来,给你块板鸭吃,哟,这可是块鸭屁股!”

两个人开怀大笑。 元旦联欢晚会上,龙飞和白薇在台上演《罗密欧与朱丽叶》。两个人绘声绘色的表演引得观众一片热烈的掌声。演出结束,同学们报以掌声和鲜花。白薇牵着龙飞的手频频谢幕。 晚上,龙飞送白薇在胡同尽头。四外无人。白薇颤声说:“龙飞,今晚我太幸福了,我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你就是我的罗密欧!”

龙飞送白薇来到一条街市,附近停着来接白薇的一辆豪华黑色轿车。他问:“你为什么不住在学校里?”

白薇咯咯地笑着:“我不告诉你,这是一个小秘密!我的秘密太多了,就像一个个问号把你拴住了……”她说完,轻盈盈地飘走了。龙飞疑疑惑惑依依不舍地望着她。 春天悄悄地来到南京,绿瑟瑟的树林在飘动,败叶在腐烂,黄色的、紫色的、粉红色的野花在潮湿的草丛中开始探头出来。整个原野上,从乡村的院落里,从渗透了水分的耕地里,从高高的山脊上,到处都可以闻到一种潮湿的发酵似的气息。无数嫩绿的幼芽从褐色的泥土里钻出来,在融融的阳光下闪闪发亮。 田野里灌溉的潺潺的流水声,就像是一曲悠扬的音乐。一条蜿蜒的小河,奋力挣脱开它的一切束缚,水草、泥石、横木,永无休止,不知疲倦地向前奔流着。野雁在盎盎地鸣叫,啄木鸟在笃笃笃地敲,弯腿的小山羊在咯吱地嚼,银灰色的马在山坡上徘徊,河旁洗衣农妇快活的交谈,车夫赶大车的吆喝声,都给这清新单调的乡村田野增加了兴致。 龙飞坐在白薇驾驶的轿车里,一阵阵涌起莫名其妙的激动。 白薇小心翼翼地开着车,龙飞十分紧张,仔细地搜寻着前方。 轿车驶过一片村庄,白薇感到被软绵绵的东西绊了一下,她叫声“不好!”

立即刹车,打开车门,俯身探视。 龙飞也打开车门,下了车,他往前望去,惊呆了;只见在云雾重重之中,浅黄色的路面上,狼藉着一片银灰色的野鸽子,它们个个心情沉重地凝望着,谛听着,许久不肯离开。 白薇凄楚楚地用双手从车底捧出一只血淋淋的鸽子。 这是一只洁白的野鸽子,头顶有一小缕黑色的毛,洁白如雪的肚皮上溢满了鲜血,殷红殷红的,鲜血“滴滴答答”流下来,落到白薇深蓝色的背带裙上,落到坚实的黄色的土地上。 “它死了,一个小生灵就这样离开了这个世界”。白薇悲哀地说。 龙飞见到这般情景,也感到凄楚,一只野鸽,它毕竟是小生灵啊! “这是命运的安排,天降大雾,送走飞翔的生命”。龙飞劝慰道,扶起白薇。 白薇颤颤巍巍地用双手捧着小鸽子,来到路旁,捡起一块尖利的石头,挖了一个小坑。她又找来一丛小草铺在坑底。 “这便是它的墓穴”。白薇说完,把小鸽子平稳地放入坑内,又找来一捧野花,紫色的、黄色的、粉红色的、白色的,纷纷扬扬洒了一坑,然后堆起一个小土丘。 “白薇,你看!”

龙飞指着她的身后。 她回头一看,怔住了。只见那片小野鸽,齐刷刷地转到这边,个个昂着头,圆睁着眼睛,一眨不眨,褐红色的双爪站立于地,一副庄严的样子。 白薇见了更加感动,于是双膝跪地,在那小土丘上磕了三个头。 她一回头,那片小野鸽不见了,浅黄色的土路上,一片浅浅的爪痕。 “奇了,真是奇了。”

白薇暗暗叫道,走到轿车旁边,最后看了一眼小土丘,然后依恋不舍地上了轿车。 白薇踩了油门,轿车原地不动。 她下了轿车,走到后面,只见车尾被撞,水箱漏了,水洒了一地。 “龙飞糟糕,车被撞了,走不成了。”

白薇沮丧地说。 龙飞听了,慌忙走出轿车,跑到后面一看,果然如此。 “怎么办?这荒天野地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白薇焦急地望着后面,茫茫大雾,没有车的影子。 龙飞说:“天无绝人之路,说不定会有个车来,把这辆车拖走。”

龙飞睁大了眼睛朝前后张望着。 一个小时过去了,没有一辆车通过。 白薇感觉有点冷,从车里拿出一件夹克衫披上。 龙飞从车后背箱里拿出两瓶汽水,一瓶递给白薇。 白薇接过汽水,拧开塑料盖,“咕嘟嘟”一仰而尽。 “龙飞,有车来了。”

白薇叫道。 龙飞也听到了汽车喇叭声,他奋不顾身地跑上去,只见一辆小轿车飞驰而来。 “停下,停下!”

龙飞叫道。 轿车飞也似的开过来,车内有人嘟囔着:“找棺材板钱呀!”

龙飞听见了,跳起脚骂道:“你才找棺材板钱呢!”

白薇站了起来,对龙飞说:“可能是人家见你是男的,不理睬,我站到路中央拦一拦,试试。”

龙飞闪到一边,白薇来到马路中央,前后环顾。 天下起霏霏细雨,小雨丝丝,渗入松软的泥土,渗入泛青的潮湿的庄稼地,渗入炊烟袅袅的农舍。 这是地道的春雨,清新,滋润。 小雨丝丝,飘落在白薇的头上、肩上、滑落下来,飘洒开来,浸湿了她褐色的夹克衫,浸湿了她深蓝色的背带裤。 龙飞从后背箱里找出一把花伞,悄然地来到白薇的身后,撑开花伞,苍黄的底衬,一朵飘飘欲飞的大梅花。 龙飞闻到了花的芳香,好像是从白薇身上散发出来的,丝丝的雨,白白的雾,诱发了她身体的芳香,在风中飘散着,在雨中消散着。 龙飞有些甜醉,有些朦胧,他朦胧着双眼,小心地撑着花伞,拼命地吸吮着…… 又一辆大卡车飞驰而来。 “师傅,我的车坏了,帮帮忙……”白薇的声音像乡间的风铃声。 卡车内的师傅瞟了她一眼,又望了望龙飞,把烟蒂一吐,开走了。 白薇回头发现了龙飞,叫道:“你怎么来了?”

龙飞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撑着花伞,慢慢地退身,退到轿车旁,隐到轿车后面。 又过了有一袋烟的工夫。 龙飞听到拖拉机的声音。紧接着一个老农民驾驶着拖拉机来了,拖拉机上坐满了男男女女。 “姑娘,雨天站着可别冻着,饿了吧?”

老农民把一个贴饼子塞到白薇的手里。 白薇问:“老大爷,前面有汽车修理部吗?”

老农民回答:“有,有,大概有60多里路吧。”

拖拉机开走了,一股浓烈的柴油味飘荡在空间中。 天黑了,像一面黑色的大网罩了下来,夕阳灿烂的景色消逝了,黛色的山峰也消逝了,路面上也变得安静了,只有蟋蟀在草丛里不厌其烦地叫着。 潮湿更重了,白薇躲进了轿车,打开了轿车内的顶灯,橘黄色的光晕泻在她无奈的脸上。 龙飞从车后背箱内取出面包、牛肉罐头、香蕉和白薇一块吃。 白薇勉强吃了一根香蕉。 龙飞打开牛肉罐头,用勺子挖了一块熟牛肉递给白薇。 白薇说:“我已多年不吃肉,平时就吃一些新鲜青菜。”

龙飞说:“那我到附近庄稼地里拔一点青菜给你吃。”

龙飞说着,打开车门,滑下车,摸进附近的庄稼地。 月亮在青色的氛围中悄悄地升起来了,晚间的雾,轻轻地流动,升到树梢,像纱一样,又映出了闪动的月亮的影子。 龙飞在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珍珠式的露珠,从白杨的肥大而嫩绿的叶子上,从爬在老槐树上重重下垂的淡紫色的藤蔓穗上,悄悄地降落下来。 龙飞终于摸到一片萝卜地,挖出一颗水灵灵的大萝卜。然后捧在怀里,又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回轿车。 白薇见到这么一个圆乎乎的大水萝卜,喜出望外。 “肯定是心里美。”

她说着,用水果刀削开了萝卜。 果然是一个心里美大萝卜,淡紫色的萝卜心,夹杂着浅白的条纹。白薇削开一瓣萝卜,递给龙飞。 白薇津津有味地嚼着,声音细微,嚼得很小心,好像在品味一件美丽的小巧的瓷器。 龙飞心里很快活,在这温馨的春夜,与白薇同栖于乡间马路的轿车内,真是别有味道。 白薇吃完萝卜,用手帕拭了拭嘴,微笑着对龙飞说:“我去方便一下,你可不许偷看。”

龙飞笑着说:“我闭上眼睛。”

白薇从手包里夹出一张卫生纸,然后打开车门,滑下轿车,来到右侧的土沟里,悄无声息地蹲下来…… 龙飞听到一阵淅淅沥沥的水声,他的心有点颤抖,心跳过快,一股热血涌了上来。 白薇站了起来,龙飞看到一团白乎乎的东西一闪即逝…… 白薇钻进了轿车,心情开朗了许多,话也多了起来。 白薇眉毛一扬,说道:“慈禧西逃到河北一片庄稼地,要方便了,贵妃和宫女们围成一圈,慈禧围在中央,手纸是一片玉米叶子……人就是这样,顺其自然,随遇而安。我觉得,让人体的自然之泉,倾泻到广袤的土地里,既滋润了大地,又养育了五谷杂粮;五谷杂粮又养育了无数的人,循环往复,以至无穷,从低级向高级,不断递进,多么有趣!就像人赤条条而来,赤条条而去,任其自然……” 白薇说着说着,不由自主地打开了轿车内的音乐。 这是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乐曲忽而激起,忽而沉缓,在这寂静的原野上回荡着。 龙飞嚼着萝卜,忘情地欣赏着这乐曲;他的生命仿佛融进了这乐曲中,仿佛来到了奥地利那青翠色的田野,看到了尖角的木屋,金子一般的小河;看到了牧羊女挥动着鞭子,在白絮一般的羊群中穿行。天,湛蓝湛蓝;云,自由自在。远处,偶尔传来一声声望乡的牧笛声…… 龙飞竟把萝卜和萝卜根都吞进腹中。 白薇“扑哧”一声笑了,说道:“你的魂被谁勾走了?”

龙飞的思绪又回到现实之中。 白薇说:“如果女人是一只船,她希望男人是一个纤夫,拉得慢和快倒在其次。她看重的是男人为自己流汗卖力气的样子。另外,她更希望有尽可能多的船,看到她的男人为了她而身体竭力前躬的神情和造型。”

龙飞笑道:“如果男人只是一只船,总是把事业这张帆高高挂起,而使这只船快速前进的,常常是隐身于船后的螺旋桨——女人。”

白薇:“我看你总是生机勃勃,对未来充满了希望,你就是在憧憬中生活的男人。希望是什么?是可怕的妓女,无论谁,她都一样拥抱。等到你牺牲了无价之宝,她就将你丢掉!”

龙飞关掉轿车车厢里的灯,他悠悠地说:“希望是一种要付出代价的奢侈品,只有用智慧和劳动才能将希望变成现实。只要存在着希望,生活就有动力。生活上处境困难的时候,事业上遭受挫折的时候,被敌人围攻和被朋友出卖和抛弃的时候,只要希望之火不灭,就能找出路,走出困境。我认为,男人生命的最强烈的光芒,不是来源于他大获成功的时候,而是来自于他濒临绝境仍然凛然坚持的那一瞬间,来自于他从失败中踉跄地站起来的那一瞬间。”

白薇幽幽地说:“这段话还真有点男子汉的味道,像男人身上那种浓烈的烟草味道。”

龙飞:“白薇,我总觉得你身上有一种忧郁的气质。我觉得你有着充裕的物质生活,你的生活自由自在,你有什么忧愁呢?”

白薇幽幽地说:“我孤独。”

龙飞:“忧愁,说到底是人的患得患失的本性的自然流露。没有得到的,担心得不到;已经得到的,又怕再失去,于是就贯穿了人生。正如《诗经》上所云:‘心之忧危,若蹈虎尾,涉于春秋’。一个人如果不能从忧愁的蛛丝中解脱,不但难以有大的成就,而且也不能享受人生的真正快乐。与其为泼出去的水惋惜,不如再提一桶水。人生不满百,愁一愁,白了头;笑一笑,十年少。”

白薇侧着身子,仔细地谛听着。 龙飞以为来了生人,警觉地望着四方。 白薇:“我听到了水的声音,龙飞,你听,但愿不是幻觉。”

龙飞努力使自己静下来,他也仔细地谛听着。果然是水的声音,流水淙淙。 白薇惊喜地说:“可能是一条河,一条大河,奔流不息的大河。”

龙飞:“奇怪,白天怎么没有看到?”

两个人蹑手蹑脚地下了车,朝水响的地方摸去。 白薇走得挺快,很快就把龙飞甩在后面。 走了没有三四里地,走上一个高坡,白薇站在高坡上叫道:“啊,真是一条大河!”

龙飞紧跑几步,也奔上高坡,只见眼前出现一条银光粼粼的大河,缓缓地流着,对岸有一片密密匝匝的树影,皎皎月下,河中映出树的倒影。旁边有一座石桥。 白薇欢快地跳下河堤,龙飞也随她下了河堤。 白薇由衷地说:“这河水多清凉,我要下去游泳,洗一洗身上的秽气。”

龙飞:“这河水看样子挺深,下去有危险。再说水太凉。”

白薇咯咯地笑道:“你还不知道吧,我是冬泳冠军,曾经横渡玄武湖。龙飞,你背过脸去不许偷看。”

龙飞顺从地将身子背转,望着石桥。 这石桥显然也是有历史的,饱经车辆驴马的践踏,灰蒙蒙的一片。 “龙飞,好了。”

白薇已“扑通”跳进水中,浪花飞溅。 龙飞见地上狼藉着她的衣裤、鞋子。 白薇像一尾小白鱼尽情地在水中翻腾、穿梭。 白薇游泳的姿势确实很优美,两只雪白的手臂似两只白桨,有节奏地划动着。她乌黑的头发披洒在水中,像一朵黑色的睡莲。 白薇跳跃着,脸上都是水珠;她在水中盘旋着,两只水银葫芦一起一伏。 龙飞看怔了,这仿佛是美人出浴图。人生如此美好,她真是精雕玉琢的精品。 龙飞怕她有闪失,于是脱掉衣服,只穿一条内裤,也跳入水中。 平滑的河水不像他想象的冰冷,反而有些温暖,暖暖的水流滋润着他的肌肤,使他产生一种异样舒服的感觉。离河岸的地方,水并不深,脚底能踩着一些碎石,有点扎脚。 龙飞向白薇游去,刚游了六七米,便觉得得跃入一个深渊,脚踩不着底,水流湍急,浮荡着一些摇摇欲坠的水涡。这些墨绿的水草摇拂着他的身体,他的脸,痒痒的,松松的。 白薇忘情地嬉游,奋力向远方游去。 一群亮晶晶的东西涌了过来。龙飞仔细一看,原来是一群鲫鱼;它们成群结队,很快游走了。 又有一只小精灵游了过来,龙飞抓住它,原来是一只墨绿色的青蛙。它鼓着两只眼睛,露出白乎乎的肚皮。 龙飞放掉青蛙,放眼朝前望去,白薇没了踪影。 他有点慌了,大叫:“白薇!白薇!”

白薇没有应声。 龙飞的两只脚先是颤抖,紧接着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奋力往前游去;游着,游着,忽觉右腿被一双柔软的手抱住了。他感觉是白薇的手,温温的,软软的。 龙飞向下摸去,摸着一个绒绒的东西,再一伸手,手滑掉了。他再一次下滑,拦腰抱住了一个小鸟般柔软的身体,体温尚存,微微颤抖着。 白薇原来被河底的小草绊住了。 龙飞费力挣脱了纷乱的杂草,挟着她向上游去,一忽儿浮出了水面。 白薇已筋疲力尽,任凭他游到岸边。龙飞费力地把白薇推上岸。 白薇玉体横陈,就像横卧在沙滩的裸身美人,她美丽动人的胴体在溶溶的月光下,闪烁着莹莹的光。肚脐处纹着一朵金色的小梅花。原来白薇在裸泳。 龙飞翻身上岸。 白薇看到龙飞,露出灿烂的一笑。 “要是没有你,我已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白薇凄凉地说。 “怎么会呢”?龙飞一阵激动,眼里含满了泪,他忘情地扑到白薇身上。 “我不能没有你,我爱……你”!龙飞在白薇脸上落上无数的吻。 白薇也伸出两只雪白的臂膀,揽紧了龙飞,眼里闪动着晶莹的泪花。 龙飞觉得浑身的血液沸腾起来,她的爱抚使龙飞心荡神移;夜幕的黑暗更激起了情欲,他两眼朦胧,双颊火红,膨胀起来的身体战栗着…… 龙飞深深感到白薇粉白的身体上散发出来的杏仁般的苦香味,以及她纤白的手指的力量。 “我爱你,龙飞……”她**着,完全沉醉在这热烈的生气盎然的热吻之中。她的身体不停地颤抖着,她觉得她的身体飘飘地往上浮,忘记了周围的存在…… 龙飞几乎淹没了白薇,他紧紧地揽定白薇的娇躯,在她迷人的身体上吻着…… 忽然,白薇猛地翻了一个身,呜呜地哭起来。 龙飞不知所措。 “龙飞,你原谅我吧,到时候我会给你的。记住,我的生命和你的生命是连在一起的……” 白薇说完,抱起衣服,向夜的深处走去,一忽儿便消逝了。 长时间的静默。 草虫似乎停止了奏乐。河边的一只青蛙,忽然用力地叫了几声,此后,便归于一片寂静。 晚上。白薇的寝室。身穿睡裙的白薇坐在桌前仔细地端详着龙飞的镜框照片,陶醉在幸福的憧憬之中。她俯下身在龙飞的照片上吻着……白薇的父亲、梅花组织**白敬斋悄然地走了进来。白敬斋一看白薇如醉如痴的样子,大为诧异。白敬斋喝问:“他是谁?”

白薇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爸爸……” 白敬斋问:“他是谁?”

白薇回答:“是我的同学,叫龙飞。”

白敬斋问:“他是你的情人?”

白薇脸一红,点点头。 白敬斋怒气冲冲地说:“你忘记组织的规矩了?你是梅花组织的联络员,责任重大,事关重大。”

白薇身体有些发抖说:“爸爸,你的女儿从来就没有恋爱过,这是唯一的一次感觉。”

白敬斋冷冷地说:“干我们这一行,理智要战胜情感!我们都应该成为冷血动物,为了党国的利益!”

白薇说:“这个男人太优秀了,太完美了,他是我心中的白马王子。”

白敬斋气冲冲地说:“你了解他吗?了解他的背景吗?爸爸不是要你做独身女人,以后爸爸在美国给你找一个真正高贵的男人,他的出身、仪表、学问都是最一流的。”

白薇大声地说:“我不要!”

白敬斋说:“混账话!”

白敬斋“啪”的打了白薇一记响亮的耳光。 第二日傍晚,夕阳西下,晚霞染红天际。玄武湖水波粼粼,龙飞与白薇同乘一舟,龙飞操桨,小船徐徐而行。 龙飞问:“小薇,你今天怎么心事重重?”

白薇叹了一口气。 湖岸上,一棵老槐树后,白敬斋府上的总管金老歪正摇着一柄纸扇,偷窥着这些情景。 晚上,紫金山白敬斋的府中。墙壁上投下白敬斋与金老歪的身影,正在窃窃私语。白敬斋把一个烟头捏灭在烟灰缸里。 下午,阳光融融。龙飞在人行道上匆匆走着。一辆豪华黑色轿车尾随在他的身后。轿车内,金老歪叼着烟卷,坐在司机旁边指手划脚。白薇放学驾车恰巧路过此地,看到这些情景。金老歪乘坐的轿车忽然开足马力朝龙飞撞去…… 白薇看到这个情景,不顾一切地驾车朝金老歪的轿车撞去……金老歪轿车内的司机发现情势危急,东倒西歪地驾车躲闪,接连撞翻了几个小摊,撞倒了几个路人……白薇驾车撞去……龙飞看到这一情景,惊呆了。 白薇醒来时已躺在医院的病房。龙飞正焦急地坐在一旁。白薇略微挪了挪身子,“哎哟”一声。 龙飞问:“怎么了?”

白薇说:“好像是摔着屁股了。”

龙飞说:“那可是关键部位。”

白薇笑着说:“去你的,你尽拿我开心。男人都坏!”

龙飞说:“未必,你爸爸也是男人。”

白薇说:“他是一个不称职的爸爸。”

小护士拿着药盘走进来。她说:“小姐,该换药了。”

白薇对龙飞俏皮地说:“龙飞,因为是女人的关键部位,你先回避一下。”

小护士说:“小姐,你这位先生真不错,背着你又化验又打针,真是如意郎君哟!”

白薇一听,脸上飘起一团红晕,说:“哼,男人对女人过分热情,必心怀叵测。”

龙飞笑道:“你还不如说我图谋不轨呢!”

又对小护士说:“上药轻点。”

小护士说:“嗬,真知道心疼人。”

白日,中央大学新闻系课堂。龙飞望着白薇空空的座位,有点怅然。 她伤好后已经有好几天没来学校上课了。 清晨。龙飞起床了,正在刷牙。送奶工南振发骑着送奶车经过他的平房宿舍门口。 南振发叫道:“送奶喽。”

龙飞推门,只见窗台上放着一瓶牛奶。他拿过牛奶,走进屋,打开牛奶,滚出一个纸团,他展开纸团,只见上面写道: 国民党新成立梅花特务组织;你的同学白薇是这个组织**白敬斋的二女儿,又是梅花组织的联络员。你要设法弄到记有这个组织人名单的梅花图。 龙飞看后,吃了一惊。他迅速来到门口,可是哪里再有那个送奶工的影子。他迅疾走进屋,关上门。他有些紧张,又有些激动,坐立不安。 晚上,龙飞躺在床上。屋内一片黑暗,他没有开灯。 这几天白薇又没有来上学。 窗外一个人影一闪。窗户开了,扔进一个小纸团。龙飞拿起来一看,上面写着:事不宜迟,明日下午2时莫愁湖东畔。一号。 第二日下午2时许。龙飞来到莫愁湖东畔。岸上的一个花伞下,白薇身着三点式玫瑰色游泳衣正在看一份画报。一忽儿又出现一个时髦的年轻漂亮女郎,她身着三点式大金梅花装饰的红色游泳衣,戴着一副墨镜,来到白薇的身边。她叫黄栌,梅花组织副**黄飞虎的大女儿。 黄栌说:“小薇,你也来了?”

白薇说:“老同学见面不容易。”

黄栌坐到白薇旁边,小声问:“带来了吗?”

白薇点点头,把画报递给她。 白薇说:“文化周刊又推出一批明星,又靓又潇洒。”

黄栌柔声道:“是吗?真是各领风骚数百年啊!”

她接过画报,四下瞧瞧,起身走了。 黄栌朝白薇招手:“拜拜!”

白薇说:“拜拜!”

龙飞走了过去,问:“白薇!你怎么在这里?”

白薇见到龙飞,有些惊慌,问:“龙飞,你怎么来了?”

龙飞说:“你一连几天没有音讯,我是旧地重游,睹物思人。”

白薇说:“最近家里事多,身体又没有完全恢复。”

龙飞指着她肚脐处的那个金色的梅花文身问:“这是什么?”

白薇有点紧张,掩饰道:“这是一种文身,我喜欢梅花。”

龙飞问:“为什么喜欢梅花?”

白薇喃喃地说:“因为它开在凄冷的冬天……” 白薇换了衣服,二人在一棵老槐树前坐下。白薇从皮包里倒出一堆美国罐头和巧克力。 白薇说:“这是爸爸从美国带回来的罐头和巧克力,你尝尝。味道跟咱们中国的就是不一样。”

龙飞说:“我还没见过你爸爸呢。”

白薇听了,心头一沉,若有所思。 龙飞说:“你到过我宿舍,我还没去过你家呢。”

白薇心事重重地望着湖面。 龙飞笑道:“你该不是蒲松龄笔下的狐仙,不会没有家吧?”

白薇笑道:“我是侠女,以四海为家。”

这时,几个小地痞凑了上来。地痞甲说:“嗬,小姐,盘子还真够靓的!”

地痞乙说:“可不是,那双小奶子跟小高桩柿子一样。”

地痞丙说:“这打扮还够洒的,跟光屁溜儿差不多。”

地痞丁说:“哥几个,上呀!开开荤。”

地痞们围住白薇,动手动脚。龙飞见状大怒,奋勇上前,他会些拳脚功夫。龙飞一脚将地痞甲踢入湖中。其他地痞忽地从怀里拔出菜刀,朝龙飞扑来。 地痞乙说:“我们是菜刀帮的,哥几个,咱们谁也甭含糊,拿这个小白脸开刀!”

地痞们扬刀围定龙飞。龙飞左突右撞,情势危急。地痞乙扬刀朝龙飞脑后劈来,地痞们围定龙飞,扬刀乱砍,龙飞危险。忽然,地痞们纷纷应声倒地。原来白薇在一旁冷眼观战,悄悄拔出头发上的梅花针,几支梅花针扎中了地痞们的左眼,地痞们呼啸一声散去,抱头鼠窜。 龙飞对白薇赞道:“没想到你还会打暗器。”

白薇笑道:“我会的东西还多着呐。”

二人走出莫愁湖走入停在路旁的雪弗莱轿车里。 白薇驾车,龙飞坐在一边。白薇说:“想不到你拳脚也不错,拜的哪里的山门?”

龙飞回答:“小时候在家乡的寺庙里跟一个老和尚学的,雕虫小技。”

白薇说:“姑娘本**绣花。”

龙飞说:“明年新年,我建议话剧排演《白蛇传》,我演许仙,你演白娘子。”

白薇叹了一口气:“可惜不能如愿了。”

龙飞问:“怎么?”

白薇说:“现在外面很乱,共产党的军队就要开过来了,爸爸要送我到美国去读硕士学位。”

龙飞叹了一口气,望着车窗外的夕阳说:“难道我们的爱情就像这落日的晚霞一样?”

白薇叹了一口气:“不会的,但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雪弗莱轿车又行了一程,白薇将车停位,对龙飞说:“好了,离学校不远了,你该下车了,咱们后会有期!”

龙飞下车而去。白薇趴在方向盘上抽泣着,她的双肩颤抖着。 雪弗莱轿车驶入紫金山,飞快沿着山道疾驶。一路上那些哨卡的士兵一见白薇车上的标志,都举手敬礼。在淡淡的晚霞中,紫金山更显得幽奇,山林之中,透出几抹淡绿,几团水红,山腰上的白色别墅,时隐时现,素雅淡泊,勾勒出一个虚幻的魔鬼世界。那便是梅花组织总部。 白薇驾车来到后山腰一座别墅里,这是一个白色的洋楼群,周围有火红的野枫林。两个便衣特务朝她打了一个匪子,白薇伸出嫩藕般的左臂,朝他们一个飞吻,把汽车停在院内。一个胖胖的家伙从楼里走出来,他五十多岁,两只铜铃般的大眼睛、一口黄板牙,斜挂着一只****。 白薇问道:“金老歪,老头子叫我回来干什么?”

金老歪是白敬斋的副官,跟随白敬斋多年,此人原是河南一个土匪头子,打得一手好抢,有“神枪金老歪”的雅号。他一见白薇回来了,一躬腰,说道:“局势不妙,共军快过来了,老头子正召集紧急会议,大小姐和黄飞虎也到了,就差你了。”

白薇撞上车门,匆匆走上台阶,说道:“我换换衣服就来。”

说着拐过右边的一条游廊,朝后边走去了。 白薇来到后面的一幢小楼里,这是自己的房间,她迅速脱下西服裙,换上便装,又轻轻搽了一些薄粉,往柔软的头发上撒了点香水,一扭身出去了。 白薇来到主楼的客厅内,客厅内烟雾腾腾,梅花党党魁、梅花组织头子白敬斋正在主持会议,客厅里密密匝匝坐着40多人。白薇一眼就发现了姐姐白蔷。白蔷正坐在屋角的一个沙发上,此时斜靠在带银点儿的蓝绸沙发靠垫上,一只手托着头,另一只手夹着一只美国香烟。她穿着一条白底子绣粉红色玫瑰花的绸裤,露出两只小巧玲珑的脚,拖着一对嵌金镶珠的小拖鞋;上身穿一件飞行色的长衫,袖口宽大,银线滚边,珍珠作纽扣,外面套一件银狐色的坎肩,前面有一处心形的缺口,露出半双象牙般的乳房。她头发浓密,黑里透亮,一双又大又黑的水汪汪的眼睛,笔直的鼻子,珊瑚的嘴唇,珍珠般的牙齿。白蔷看见了妹妹白薇,朝她一招手,白薇就来到姐姐旁边,坐在沙发扶手上。 “你好吗?”

白薇轻声问白蔷,并吻了她脸颊一下。 “凑合混吧。”

白蔷放荡地一跷腿,说:“腐败,国民党,完喽!”

“嘘!”

坐在左边的黄飞虎用手势制止了白蔷说话,示意她不要讲话,专心听白敬斋发言。 黄飞虎中等身材,四十多岁,原是军统局的专员,现在是梅花组织的第二号人物。他给人最突出的印象就是有一副虎脸和两颗龇出的虎牙。他的衣着简单朴素,穿湖蓝长衫,手里摆着一对铜球。 白敬斋年过六旬,有绅士风度,雍容华贵,一脸肃穆之情。他身穿月白色长衫,那副不断泛光的金丝眼镜给人以高深莫测之感。白敬斋的声音不紧不慢,在客厅内回荡:“国难当头,人人有责。共军长驱直入,挥戈南下,国军节节溃败。国军将领平时营私舞弊,虚度年华,私囊饱满。正当国家用人之际,却仓皇溃败,一败涂地,可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可是这些饭桶庸才,却一泻千里,国府不保,蒋总统训示……” 说到此时,客厅内大小头目唰地站定,一起立正,客厅内鸦雀无声。 白敬斋抑扬顿挫地说道:“潜伏,退避三舍,以图东山再起。”

一会儿,众人坐下。 白敬斋又说下去:“今日我请诸位前来,就是希望诸位在共军压境之际,休要惊慌失措,要镇定魂魄,积极发展民族精英,部署退却,以求布下网络,伺机完成反攻之大业!”

说到这里,白敬斋干咳一声,用眼睛瞟了瞟白薇:“你把那笔美元拿来,我给诸位发些活动经费。”

白薇站起身来,拎着那只乳白色的小皮包,走了出去。 白薇回到自己房间,扭亮了台灯,只见龙飞端坐在沙发上,正冲着她笑。白薇慌得急忙抽出勃朗宁手枪,慌张地问:“你……你怎么来到这里?”

龙飞镇定地说道:“多日不见,我很是想你,于是钻到你的汽车后背箱里跟了来。”

“你呀你,真是无知,白痴!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我父亲知道你来一定饶不了你!”

龙飞故作惊慌地说:“那我赶快走吧。”

白薇将门掩上,小声说道:“你就是插翅也难飞出去了,我实话说了吧。这是蒋总统设的一个秘密据点,连中统、军统都不知道。”

“那可怎么办?”

龙飞哭丧着脸,眼泪几乎挤下来。 白薇气鼓鼓地一屁股坐到沙发上,一声不吭。 龙飞看着她,有些想笑,但又不敢笑出声来。相持了有一刻钟,屋内沉默。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她穿一件淡青色薄纱洋服,脸庞似满月,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像映在溪水里的星星,均匀的身段,使人想起河边的垂柳。 白薇见龙飞有些紧张,急忙说。“这是我的丫环翠屏。”

翠屏眼睛盯着龙飞,大眼睛一眨不眨。 白薇灵机一动、面上露出一丝微笑,“如今只有一个办法,我跟父亲全盘托出,就说你是我的情人,也把你吸收到我们组织中来。”

龙飞喜形于色道:“那自然好。”

白薇又问:“你是三青团员吗?”

龙飞瞎答道:“我还是国民党员呢!”

“好极了,咱们明早一起坐飞机到美国洛杉矶去,那里有我们组织的一个基地。可是你的父母怎么办?”

龙飞道:“我父母在菲律宾经商,不在国内。”

“那可太好了!”

翠屏催促道:“二小姐,老爷让你快过去呢。”

白薇对龙飞道:“你先坐在这儿等我,开完会后我便对父亲讲。翠屏,你好好招待一下龙先生。”

翠屏点点头,白薇来到楼上,取出美元又回到客厅。龙飞望望翠屏,他绝对不相信在这戒备森严的魔窟里,还会有这么一个淳朴清纯的小姑娘。 翠屏见龙飞盯着看自己,有点不好意思,出门去了。 龙飞想听听客厅里白敬斋在讲什么,于是走出白薇的房间,朝前面走。这时,天已大黑,主楼里灯火辉煌。龙飞穿过竹丛,正碰见几个巡逻的特务迎面而来,他忙掩到竹丛里。一个特务扭亮手电,叫道:“我明明看见一个人影一闪不见了,八成藏在竹林里。”

说着,手电光往竹林里乱晃。几个特务都扭亮手电,在竹林附近照来照去。龙飞藏在竹林深处,大气不敢喘一口。 两个特务钻进竹林搜索。眼看一个特务的脚几乎踩到龙飞的身上。 这时,竹林后走出一人,那人叫道:“老总们在找什么呀?”

两个特务一听,抽身出了竹林,一个特务嬉皮笑脸地说:“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翠屏姑娘呀!大黑天的你钻到这儿来干什么,八成是跟相好的幽会吧?”

“嚼烂你的舌头,人家在这儿解手呢!”

翠屏答道。 “你们房里不是有厕所吗?”

另一个特务说。 “小姐正在用呢。”

“哈,哈……”几个特务嘻嘻笑着远去了。 翠屏来到竹丛里,小声叫道:“龙先生,龙先生!”

龙飞从竹林里出来,翠屏用手捉住他的手,返回白薇的屋中。 翠屏忽地关上门,胸脯急促地起伏,脸憋得通红。 龙飞望着她,有点奇怪。 翠屏说:“你一会儿肯定会暴露。”

龙飞问:“你是谁?”

翠屏答道:“我的代号叫白菊花,柯原同志指示我,在关键时刻协助你工作。”

“原来你是我的同志!”

龙飞一阵激动,上前紧紧握住翠屏发烫的双手,在这样的环境里,两个共产党员相遇是多么令人高兴和激动的事情。 翠屏严肃地说:“时间不早了,明日凌晨,这个秘密据点将撤销,党指示我到台北。我不能轻易暴露身份。好,我们现在开始工作。”

她像一个老练的指挥员发布命令。 她说:“白敬斋的客厅内,搬开北侧中间的单人沙发,沙发下面有一间密室,壁上有一幅梅花图,下端轴里有梅花组织的人名册,梅花图后有个通道,进通道不久有个三岔口,左边通秘密军用飞机场,右边通到后山,记住,往右拐。我现在去后面放火,引开敌人。”

说完出去了。 一会儿,有人喊:“着火了!着火了!”

龙飞连忙赶到前面客厅,空无一人。他搬开那个单人沙发,只见是棱花板,他用力撬开地板,现出一个精美的地穴;地穴也就十平方米,堆满了枪支弹药。他轻轻跳了进去。地穴的东壁上果然有一幅梅花图,上面写着: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画面上晓月冷梅,凄婉动人。龙飞伸手去拿梅花图的底轴,打开袖口,掏出一卷纸,展开一看,果然是个名册,为首的是梅花组织核心人名单,上面写着:白敬斋、黄飞虎、黄栌、白蔷、白薇……还有许多陌生的名字。看着,看着,忽然,那张人名册自己燃烧起来,眼看要烧到龙飞的手,龙飞赶紧撒手、那张人名册化为小片灰烬。 上面传出翠屏的声音:“龙飞,快走,敌人来了!”

外面人声嘈杂,枪声混作一片。原来梅花图的底轴有一个导线,一直通到客厅内白敬斋的虎皮椅底座上,就在龙飞拽出人名册的同时,白敬斋椅下的警铃也响了。白敬斋叫一声:“不好,有**的探子快跟我来!”

众人一齐抽出枪支,随着白敬斋跑来。 龙飞在地穴内自知情势不妙,急忙撕下梅花图,只见现出一个洞口,他爬了过去,里面越来越宽,黑乎乎、湿糊糊,他拼命地朝前飞跑,跑了十几里,只见现出两个洞口,他想起翠屏的吩咐,朝右边的一个洞口飞奔。 后面枪声大作,子弹嗖嗖地飞来。 龙飞又跑了一程,见上面隐隐有亮光,前面是一片绝壁,他费力地推开上面的草丛,攀了上去,只见周围黑呼呼站着十几个人。 龙飞一看,不由暗暗叫苦:坏了,又落在敌人手里了。 这时,只听一个亲切而熟悉的声音叫道:“龙飞同志,快上车吧!”

龙飞睁眼一瞧,正是中共南京地下党负责人柯原,他带着十几个全副武装的游击队员正守候在那里,旁边停着一辆吉普车。 柯原命令道:“快上车。”

龙飞钻进吉普车,司机将车飞也似的开走了。 龙飞问:“上哪儿去?”

司机头也不回地答道:“苏北解放区。”

吉普车行了约摸七八里,后面传来激烈的枪声和爆炸声…… 南京解放后,龙飞随华东野战军的首长驱车来到梅花组织的秘密据点,只见这里已成为一片废墟,被飞机炸得难以辨认。 白敬斋、白薇等不知去往何处,翠屏也不知下落,柯原同志再也没有回来。 龙飞想,柯原、翠屏同志肯定牺牲了…… 1963年的夏天,龙飞终于摸到了潜伏很深的白薇的踪迹。 台怀镇的夜,梦一般的美。 微风挟着野草与薄荷的香味,把树林吹得有如涟波荡漾。那些红林、翠树、寺庙都陶醉在皎皎月下,原野又发出清新、潮湿的泥土气息。 龙飞押着白薇继续朝前走。 白薇戴着手铐,慢慢地走着,像是有满腹心事。 “老同学,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白薇的声音,柔柔的,充满了关切。 “老同学是老同学,可我们是两个阶级战壕里的人,你是国民党,我是共产党!”

龙飞平端着手枪,警觉地望着她。 “一位哲人说过:没有永久的敌人,也没有永久的朋友。”

白薇的脚步慢了下来。“在这花前月下,清凉世界,你不觉得很有诗意吗?”

白薇的声音,柔媚动人。 “树欲静而风不止。”

龙飞淡淡地说。 白薇发出一阵笑,这笑声在这沉静的深夜,有些显得恐怖。 白薇不走了,停在那里。 龙飞催促道:“快走,别磨蹭!”

白薇发出一阵笑声:“小飞,你不觉得,在火药味以外,生活里还有许多美好的东西吗?”

龙飞道:“我们是两股道上跑的车,你是资产阶级的小姐,我是无产阶级的战士。”

白薇叹了一口气:“老同学,我们毕竟还有一段恋情,你就一点也不留恋我吗?”

龙飞冷冷地说:“因为你选择了自绝于人民的道路,现在又落入人民的法网,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白薇长吁了一口气:“你受共产主义影响太深了。”

白薇蹲了下来。 龙飞说:“你不要耍赖。”

“资产阶级也要大小便呀!”

白薇神经质的大笑。 龙飞转过身:“那我回避一下。”

“你还铐着我呢!”

白薇叫道。 龙飞道:“好,我暂时把手铐下了,我可告诉你,你要逃跑,我可就开枪了!”

白薇双手脱离了手铐,感到一阵轻松。 “有手纸吗?”

“你要大便?”

“当然。”

龙飞从兜里摸出手纸,递给她。 “还是老同学好。”

她走到一个土丘后面,朝龙飞一个飞吻。 “你可离远点,资产阶级的屎比无产阶级的臭。对了,还要耐心点,我可便秘。”

龙飞躲到一边,等了一会儿,没有了白薇的动静。 “怎么?资产阶级,大便完了吗?”

没有人应答。 龙飞感到不妙,冲到那土丘后面,哪里有白薇的影子…… 那一年秋天,龙飞又一次发现了白薇。 他们在北京的平安里一所四合院堵住了白薇。 白薇在同伙的掩护下,夺得一辆警车赤身朝西疯狂遁去。 龙飞驾车紧追不舍。 白薇犹如一头困兽,赤身裸体地坐在冰凉的车座上,此时心绪纷乱,万念俱灰。 汽车疯狂地穿街过市,冲向西方。龙飞的车警笛长鸣,似离弦的箭。 白薇的车似惊弓之鸟,惊慌失措,东倒西歪…… 她的眼前一片光怪陆离:橘黄色、金粉色、铅灰色……各种图案交织纵横,一会儿是父亲白敬斋的脸庞;一会儿是梅花落缤纷纷;一会儿是南京紫金山梅花党部悬挂的青天白日旗;一会儿又是重庆废弃教堂的十字架…… 忽然,她的眼前呈现出一片血色。她苦心孤诣,在大陆潜藏了十几年,十几年的风风雨雨,晨钟暮鼓。凄风苦雨,历尽风霜,饱尝世态炎凉。姐姐白蔷、妹妹白蕾在灯红酒绿、歌舞融融的环境里度过青春,而自己却饱受煎熬,忍受着清贫,默默地度过自己的青春。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曾几何时,她强吞苦酒,借酒浇愁,然而愁上加愁,平添几许惆怅,白了几丝乌鬓。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为谁妍? 白薇在恍惚中,发觉已驾车进入西山,来到一个断崖边。她叹了一口气,将车停住,飘然回首,龙飞的车戛然而止。 白薇百般无奈,想找点什么能够遮挡赤身的东西,茫然四顾,大失所望。她缓缓走下汽车,往前走了几步,已经走到悬崖边。 她想,这里或许就是自己的墓地,或许就是自己的花冢。 夜空开始发亮了,一道亮光,上边泛翠色,下边呈粉红色,最后成为一道金红色的光,并且越扩越大。在山边的晨曦中,有一颗黯淡的星星,好像是从这黑暗的山谷里飞出来的灵魂。原野打着寒噤,被薄雾吐出来的一层层金粉色的气雾包裹着,耸立在背后的山峦,依然半含着余睡未足的惺忪之态,几处深谷涌出的白色晨霞,不住向山脚下滚动回荡。 白薇神色俨然,站立崖边。她一丝不挂,精赤条条,似一尊雕饰图案的玉像。 龙飞走下汽车,缓缓走近她。 “老同学,想不到咱们在这里相会……”龙飞的语调里充满了戏谑。 白薇苦笑着:“也想不到咱们的见面竟是这么一种景观,难堪吧?可惜,咱们虽是同窗,但不是同路。遗憾,终生之憾……” 龙飞双目炯炯,说:“有句话: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我罪孽深重,共产党是不会放过我的。”

她无奈地看了一眼自己美丽的胴体,又说,“人生是一本太仓促的书,翻烂了,还是仓促……”她一字一顿地说着,充满了凄凉之感。 “心灵是自己的地方,在那里可以把地狱变成天堂,也可以把天堂变成地狱。”

龙飞恳切地说。 白薇轻轻拢了一下柔发:“过去,不是一个可以甩得掉的包袱。”

她喃喃自语着:“永别了,这残缺的人生。毕竟还有那么一点点误解的甜蜜的回忆……来生,我再做一个好女人吧。”

说完,她凄然一笑,纵身从悬崖跃下…… 她就像一朵金色的梅花,飘然而落。 白薇落在悬崖下面的一棵老槐树上,身受重伤,被一个护林人救了。那个护林人是一个逃亡地主的儿子,对共产党怀有刻骨仇恨,白薇在他的精心照料下,恢复了身体。白薇满足了他生理上的需要,但为了保护自己,杀了护林人,逃出了深山密林。 1965年白薇在北京恭王府蝠厅制造了一张美人皮,金蝉脱壳,引得各路特工人马竞相寻找她那藏有梅花图的人皮,闹出许多离奇故事。以后她重现江湖,真相大白。 龙飞正在遐想回忆之中,忽然听到“扑腾”一声,院里仿佛有动静,于是翻身下床,下了楼梯。 来到院里,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甚清。 他走进正房,只见正面墙上挂的钟馗画像飘落于地。 他拾起这幅轴画,左右环顾。 他感觉底轴有些份量,于是想起当年在南京紫金山梅花党总部客厅的秘密地穴里那幅梅花画轴,底轴藏有梅花图,于是用手拽掉画作底轴的一头,只见里面滑落出来一颗亮晶晶的小东西。 他手拿的手电筒光线微弱,电池就要用完了。他扭开那颗小东西,按动按钮,现出声音。 原来是一个微型窃听器。 这是谁安装的窃听器? 又是什么时候安装的呢? 他把窃听器放入口袋,把钟馗的画作重新挂好,然后走出正屋,又来到后院。后院里静寂无人。 他望望屋顶,空空荡荡。 天空有一弧孤月,凄冷动人。 龙飞又回到正房,走进左侧的书房。他打开电灯,翻阅着书柜里的书刊,书柜里多是航海、航空、航母等方面的书刊,也有一些哲学、文学书籍。在一部《道德情操论》的书上,龙飞看到有瓦西里用中文写的眉批,其中有一则他这样写道: 处事须精明,待人要糊涂。有福而不骄是福。有福而不惧,自是福。事看担当,逆境看襟怀,喜怒看涵养,行止看胆识。有点忙碌是个福,免得无聊。受点诽谤也是福,免得骄傲。交友要先淡后浓,先疏后亲。清贫之交能长久,利益之交必两伤。做人要厚道,不要只顾眼前,君子留路后来走。 还有一则眉批这样写道: 有时候,一个人走了,才让人更加觉得他的存在,这种存在的由来,根本在于他曾经做了些什么。 凡是灵魂中富有人性的光辉,具有正直的品格,而旨在为平等公道的社会奔走呼号的人物,在很多时候都要承受郁愤与孤独。他们往往较少享受别人之所享,多思别人之所思,甘当别人不愿担当之重负。有的生前未得殊荣,甚至终生未享受到应有之评价与理解,却未见他们反悔,一直默默坚持着他们的所为。这就是一种人生哲学,一种坚定的信念。 有一则眉批这样写道: 爱情有一种高贵的品质,因为它不只停留在性欲上,而是显现出一种本身丰富的高尚优秀的心灵,要求以生机勃勃、勇敢牺牲的精神和另一方达到和谐和统一。 龙飞注意到在第99页,瓦西里这样写道: 爱情是一朵开放在悬崖绝壁上芬芳灿烂的鲜花,摘取它必须有足够的勇气,甚至牺牲许多,包括家庭、故土和生命…… 他细细琢磨着这一段话,意味深长。 他又来到瓦西里的书桌前,桌上堆满了卡片、书稿和资料,多是用俄文写的。抽屉里有一些文具,橡皮、尺子、胶水、墨水瓶、剪刀等,右侧的抽屉里又是厚厚的书稿和杂志,这些东西已经交公安部门专业人员审阅过,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龙飞在南京中央大学新闻系读书时学的是英文,对俄文一窍不通,对这些密密麻麻的俄文,只能望洋兴叹。夏一琼学得是俄文,龙飞有时请她帮忙翻译。 龙飞把书房的灯关掉又来到右侧的卧室,打开了卧室的电灯。 席梦思软床上有一层薄薄的尘土,北京的冬天非常干燥,从西伯利亚、蒙古高原吹来的冷空气,卷带着金黄色的沙粒弥漫整个北京城,天空呈现一片昏暗。北京的东部、西部和北部都有山的屏障,只有南部是一望无际广垠的平原。 龙飞觉得选择北京作为首都实际上是个失策,因为北京离海太近,历史上外国的舰队闯进渤海,在塘沽登陆,越过北京东面的六里桥,便可以长驱直入紫禁城。 龙飞打开衣柜,柜内是瓦西里和夏一琼平时穿的衣服,皮夹克、红色皮衣、蓝色西裤、领带等整整齐齐排列其中。 他又打开大衣柜内下面的抽屉,只见是两个人平时穿的睡衣、内裤、袜子、背心等。 这时,他听到后院仿佛有动静,于是关掉电灯,抽身轻轻离屋,掏出手枪,上了子弹,朝后院走来。 后院内静悄悄的。 柔和的月光轻轻地泻在方砖地上,房屋的投影影影绰绰。 他听到细微的喘息声。 这种喘息极为细微,而且是女人的呼吸,一般人很难注意到,但是龙飞非常敏感,虽有寒风呼啸,职业的敏感,还是让他捕捉到了。 他贴住墙壁,沿着厕所向前摸去。 他逐步看清楚了,院墙的黑暗角落里紧紧贴着一个人…… 一个身穿黑色衣裤身材窈窕的中年女人,她背向龙飞,乌黑的发迹遮住她半边脸,她白皙娇美的脸庞在皎皎月光下闪着光亮…… “你是谁?把手举起来!”

他大声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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