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我方才清醒过来,看着他们一行人的远去,提着残废的半臂,一脚踢起满地的黄沙,连声骂了几个“他娘的!”
,顺带还问候了他十八代祖宗。“小二爷……”肠子站在一旁,犹犹豫豫不知所措,想要安慰我,可是又找不到能让我消气的理由。我没有理会他,接着谩骂道:“什么世道?我好歹也是徐家的小二爷!也不看看我父亲是谁!居然敢这么对我!还真是今日错了道,虎落平阳被犬欺!”
而后,四顾回望找墨羽,痛骂说:“墨羽呢?我要回家,谁要待着这畜生待得地方!这里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尤溪去!”
“啧,怎么像个小孩子似的乱发脾气?”
归一站在草堂之中,皱着眉头抿紧嘴角,看似有点抱怨我此刻的烦躁,连声不爽:“吵归吵,闹归闹,要发脾气找你老娘发去!不要打扰我的顾客休息!”
“你!他娘有种再说一遍!”
我颤抖着手指指向草堂里若无其事的归一,身体前倾就差一拳头挥上去,要不是肠子挡在我的面前,我早就把他打个鼻青脸肿人仰马翻了。归一见我彻底被激怒,侧着脸朝我瞟了一个白眼,淡淡补充说:“哦对了,忘了你没有老娘,难怪要对着一群死人发脾气……”“小二爷息怒!”
“我最痛恨有人说我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
“哟?还不让人说实话了不是?”
“你放屁!”
“看我不爽是吧?就你这种欺软怕硬的家伙我见得多了,有本事把这一身躁脾气用在那群人身上啊?”
归一交叉着双手,安置了他所谓的客户,缓缓走近我的面前,见我被肠子拦住,更是愈发不可收拾的调侃我的身世。我倒是缓解了不少怒火,冷冷一笑:“罢了,我何必和一个刀疤脸过不去?”
“你说什么?”
归一带着些许的自卑感适时捂住了自己半张带着长痕刀疤的脸。不过看得出来,我也成功惹怒了他的痛处,不错,我心情好多了。“来啊!互相伤害啊!”
我俩怒目而视,谁也不让着谁,此刻就是比较谁眼珠子瞪得大的时刻了!眼神中甚至可以散发出闪电,随着“滋滋”的声音,战争,一触即发。“刀儿爷!您就少说几句吧。”
肠子紧紧抱着我,将我往外面驱使。“要不是找父亲问清真相,我何必来这穷山恶水和这群刁民一般见识,我又何必喋喋不休受这种委屈?”
“是是是!小二爷说的是!行了,就算是二位爷屈尊降贵给肠子一个面子,各退一步行不行!刀儿爷您忙先。”
招呼完里面那个小的,还得凑着外面我这个大的,好声好气引着我走了出去:“小二爷,咱们走,咱们走。”
“嘿,小二爷,咱个回见?”
刚对峙结束,归一从草堂门栏中探出半个脑袋,无事人儿一样冲着我打招呼。“滚!”
见到他我可是气不打一处来,哪儿还有这个闲工夫和他扯皮拉筋。“切,喝过几年洋墨水了不起啊……爷还喝了十八年的血尸浆了呢!有趣儿!”
归一就这样靠着门板,一副痞子模样,见过回过头瞧着他,不由自主用额前的碎发挡住了脸上的那条疤痕。“呵,幼稚!”
我无趣一笑了之。“小二爷,刀儿爷就这性格,您别和他一般见识。”
一路上,肠子跟在我的侧后方不停给我舒缓心情。我挥舞起拳头,说道:“就他那死欠的嘴,我迟早抽烂它,再用针线条一根根缝起来!”
“没办法,刀儿爷生来就是个直肠子,性格就像是钢筋水泥一样,搅都搅不动的那种。不过,他来得快去得也快,从来记仇,和所有人都处得来,以后小二爷就会知道了。”
“以后?跟这种人还有以后?我的天?这是什么人间疾苦?找到了那个老东西,问清了事情的原委真相,我立刻就走!这里就是人间噩梦,一刻都待不得的那种!”
肠子微微一笑,低着头听我诉苦抱怨:“你瞧瞧这里除了你,还有个正常人吗?那墨羽就是个十级面瘫,那个归一,艹,我提都不想提他!哦对了!还有刚才那群人!也不是什么好鸟!”
刚说到那群人,肠子的眼神突然变得暗淡了不少,蜡黄瘦削的脸上满是沧桑下的违和。“哎……小二爷啊,不是旸子我说,人心就是这样,落毛的凤凰不如鸡。”
“这个道理……我懂。”
我的语气变得沉稳了不少,不是因为骂累了,是因为,这人心的疏险,我可是深有感触,那日来我家要将我强行带走的场景,那日辞别母亲一人只身前往异国他乡的场景,还有一人在国外受尽讥讽耻辱的场景……这一切!我历历在目……旸子强忍着欢笑,故作宽慰的模样,其实却难以启齿,抽搐着鼻息,说:“小二爷啊!当年二爷还执掌徐门的时候,虽说我年龄还小尚不懂事,可我都看得出来谁对二爷真心,谁对二爷假意。就比如当年有个常五爷,二爷也叫他常子,他可是二爷的得力助手左膀右臂,一心一意跟着二爷上刀山下火海,好几次都替二爷挡住了子弹,虽说他性子冲,可他对二爷那可是忠心耿耿,难怪当时外人都说他是二爷养的一条好狗。”
“后来呢?”
我问道。“可惜最后落下了一个被人割喉的下场。”
肠子默默叹了一口气。“谁干的?”
“不知道……”“我看不是不知道,只怕割他喉的人,就是你们最敬重的徐二爷吧……”阴冷一笑,就知道,姓徐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啊这……”肠子听闻我的解释,霎时脸白了一圈,有些许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如何接我的话了。我倒是不以为意,继续问道:“所以最后,常五死了?”
“没,只是金盆洗手,退隐江湖了而已。”
“没死?命可真大?还是说,那位心狠手辣的徐二爷在杀他时手抖了呢?”
“这里面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在小二爷出生后,二爷突然消失了,离开六门想过安静的生活,等再找到时,已经定居在了尤溪了。那常五爷不想和我们这帮子小辈搅和,自己一人来到寒州组建了家庭,同时也是去倒腾生意去了,表面上安安静静做个古董商,暗地倒卖些军火维持一家生机。”
旸子一边引我来到住所,一路上和我说了很多,我也问了很多,问到了常五,自然也问清了刚才那些人的身份。“那这些人他们是谁?”
但听他继续说道:“刚才那最冲的你也听说了,他叫雷霸,咱们现在就叫他雷爷吧!当年也不过是二爷手底下一个最低级的混混罢了,要是徐二爷,常五爷还在这里,哪还有他们撒泼的份儿!而他那一帮子跟班,都是他自己外面找的小弟,他也想像当年的二爷一样做一番,谁知道呢?偏偏墨羽大人把您找来了,他心里是会有些不舒服。”
肠子停顿片刻,“至少,他们都是被二爷禁锢于此的可怜人。”
“禁锢于此?可怜人?什么意思?”
我皱褶眉头,不解问道。肠子突然紧锁眉头,颤颤弱弱问出:“小二爷难道你就真的这么恨你的父亲吗?”
“我……当然……”我思索片刻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说句实话,我也扪心自问过,可始终没有给自己一个准确的回答。我爱他,因为他是我最亲最敬的人,我亦恨他,因为他是第一个欺骗我的人。还没说完呢,肠子却迫不及待堵住了我的嘴:“他可是您的亲生父亲啊!”
我故作高傲,枕着双手放高姿态,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随口敷衍说:“那又如何?他十恶不赦,机关算尽,一心想着害人,最后害死了自己的妻子,现在还想来害死我。”
“害?小二爷此话怎讲?二爷机关算尽,算得是什么啊?算得都是如何替小二爷您保命啊!”
“什么!”
我目瞪口呆,一双浓眉大眼紧紧盯着肠子,迫切希望能问出点什么来。肠子指着山下的居所,表情凝重。“住在这陵阳山的,其实都是小二爷您的族人啊!”
“族人?”
我挠着头,越发稀里糊涂了。“是,他们都是受了二爷的诅咒,二爷将他们终生囚禁于此,永世不得离开这陵阳山半步,为的是什么?就是怕他们出去后惹事生非,怕等二爷不在了,他们会出去找您的麻烦。”
我摊开双手,一声轻笑:“找我麻烦?我和他们又不熟,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找我麻烦?”
“二爷这辈子杀孽太重,他自知因果报应祸及子孙后代,所以要在您当上掌教之前,为您铲除一切可能成为障碍的祸患,而那些徐氏族人,便是祸患之一。”
“祸患之一?还有什么祸患?”
“六门。”
“笑话!凭他一己之力,还能一下子灭了六大家族不成?”
“二爷,之所以能成为万人景仰的六门一把手,能在这消弥的六门立足,一就是重情重义,二就是他的心狠手辣,听说只要是他看不顺眼的东西,绝不留任何活口。”
“那这些不姓徐的,留在这里干嘛?”
“您是说雷爷他们吧,他们都是二爷穿插在这的眼线,为的就是监视这群徐氏族人。”
“还真是处处留一手啊……”我惊叹于父亲的老谋深算,看来,他的剿灭六门的计划从我还没出生开始就已经谋划了三十多年之久。“哎……说到底,还不都是二爷的棋子,都会深渊中无法救赎的可怜人啊……”“可怜人?呵,我看当年那个老不死的用错了人,要我说,我看人的本事可不必他差,说实在话,绝对比他精明百倍。”
我拍拍旸子的胳膊,嬉笑调侃。“哎……不一样的,小二爷您还太年轻了,要知道人心,是会变啊!”
“我就不信,你也会?”
“小二爷,我……”旸子有点害怕,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差点就跪倒在了地上。“哈哈,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我不想欺负老实人,从第一眼,我就看出这人就是个被欺负的种,可偏偏对我这么好,我如果轻薄他我自己心里也说不过去。他见我笑得欢愉,欣慰一笑:“真羡慕小二爷您现在的状态,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
“羡慕?我巴不得知道一切,这样我心里还舒坦不少呢!”
“等你知道了一切的时候,你会发现自己深陷泥潭,违背初心,越走越远,再难挽回曾经陌上的少年郎了。”
“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
“太多太多,数不过来,就算是我知道的这些,也只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嘿,一群老年人,走路还没我快,有什么话题好聊的?带爷一个呗!”
说是我们慢,归一照顾了他的“顾客”,追上我们,宁是要和我们一起走,我看他不爽,特意离他远些,偏偏他就黏上我了,我走哪他就跟哪。“真羡慕你啊……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三个可怜人,迎着一波夕阳,吵吵闹闹,忘了谁是谁,忘了为什么而来,忘了为什么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