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子衿为避免灾祸,从赵黍离身上拔出一支箭羽,狠狠插进了自己的胸膛,虽然并无生命危险,不过这钻入骨髓的疼痛却绞得他不能安生,恍恍惚惚过了好久,终是昏迷了过去。一时逃过了众人的猜疑眼线。“死光了?”
程孟道威严一声令下,挥动着手中的铁契,奸诈笑道:“去!下去把汉归印找出来。”
这时,众人自然提出了反抗,徐门掌教徐君泽最先发话,撇着程孟道,不可一世轻蔑着眼前的后生,“程掌教,赵黍离一死,汉归印应当属于天下,难不成你还要独吞了不成?”
“徐掌教,我这自然是为了六门着想,收了汉归印,也是为保护好三教图做一个万全之策。”
程孟道将自己的欲望说得头头是道,反倒是自己成了最为六门着想的老好人。“就算是收了汉归印,也应当由掌首霁家掌持,哪轮得到你一个下三门的氏族看守?目无法纪!”
“你!”
程孟道对于徐君泽的说辞咬牙切齿,且还是挂着笑脸相应和着,“徐掌教说的是。”
“什么说的是!祖天师为了收服玄冥这个魔头可是也被封印在了汉归印中!要说汉归印给谁,自当归属我玄清派门下!哪轮得到六门众人多管闲事!”
一方,又是玄清门据理力争争夺着汉归印,一方又是六门想着瓜分汉归印。各门各派个人各怀鬼胎,皆想得到这世间至宝汉归印,差一些再次挑起又一波腥风血雨,原本同仇敌忾的盟军此刻为了一方汉归印倒戈相向,刀剑指向了自己了。“报!汉归印并未找到。”
众人目瞪口呆,责问小兵的搜查不利,誓死也要找出汉归印的下落,就是把赵黍离给我开膛破肚,也要找到汉归印!“都给我放聪明点!找不到汉归印,谁都别想离开这百鬼崖!”
程孟道气急败坏,狠狠责骂着悬崖下搜索的小兵。其他五个掌教只在一旁默不作声,看着程孟道还能做出什么跳梁的事情,心中更是质问着上天怎么会将六门铁契送个这么一个门风败坏的氏族。正当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程孟道身边的一个小卒突然凑在他的耳边给起了建议,“掌教大人,何不一把火烧了这百鬼崖?汉归印乃金刚之质,自然不怕火炼煅烧,到时候把这里烧成一把焦炭,汉归印自然会出现的。”
程孟道连连夸赞这个小卒,阴险拍着他的脸,说道:“还是你小脑袋瓜子机灵。”
“谢掌教夸奖。”
“来人,给我烧了百鬼崖!”
五门众人和玄清的门徒跳起阻止,“程孟道你简直不可理喻!这百鬼崖还锁着被罗阴囚禁的万千孤魂,尚未超度你却要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你耻为我六门中人!”
“诸位,我这是以绝后患!也是为了更快找到汉归印。实乃迫不得已之举,况且那万千孤魂也不是没少替罗阴做过坏事,自有他们的恶果报应,这不是很正常?放火!”
众人听闻他这样的说法,为了尽快得到汉归印,一声不吭自然也默许了程孟道这样惨无人道的行为。“程孟道!”
唯独徐君泽对这种行为大谬不然,抽搐着手差些眩晕过去,指着程孟道的鼻子刚要上去掴掌,却被众人拦下,不依不饶说道:“你和那刚死的魔头有什么区别!”
“徐掌教息怒。若是徐掌教害怕孤魂日后报复,我在这里设下一军魂武士看守便是,省的徐掌教聒噪。”
程孟道望着悬崖之下一片炼狱火海,想到马上出现的汉归印,不停搓动双手蠢蠢欲动。而悬崖之下,昏迷的韩子衿已被熊熊大火熏醒,以为只要躲过了士兵的检查便好,谁知他们居然还留了一手,誓要把百鬼崖的生灵杀得一个不剩方才罢休。身旁的赵黍离早已没了气息,可是答应过他,一定要将他的尸体完整送回家乡。慌乱中,他背起赵黍离被烧焦的尸骸,趁着火焰遮挡的视线,一个人偷偷顺着怖尸洞的小道逃了出去,直到气喘吁吁跑出去之后,才发现自己身上也已经是多处烧伤,连皮带肉粘黏在一起,灼痛得自己难以行走。放下身后的赵黍离,只剩下一具面目全非的焦炭枯骸。韩子衿无法大声释放自己内心的无助和愤怒,抱着赵黍离的枯骸,扯着嗓子哭不出声来,只有点点滴滴的泪水灌溉着脚下一掊焦土,他蓬头垢面张大嘴巴,用手使劲捶打自己的胸口。虽然声带断裂,但他难以忍住心中的怒火驱使他朝着四处石壁猛力发泄,一个五岁的孩子,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一掌劈开了远处的巨石堆,用山的震裂惊天来替代他难以表述的愤恨。不忍心赵黍离以这副模样归乡安葬,只能帮他用石头剔除了身上多余的焦肉,表露出一具洁白中带些暗黄焦黑的枯骨,随处找了些藤蔓将整具枯骨固定在一起,为它换上一件得体的衣裳,安存在阴凉处,只为等有朝一日归家安葬。他在山中一躲,便是一个月,等到外面那些人彻底走个干净,他才敢离开这永无天日早已生灵涂炭的百鬼崖。此从以后,世上多出了赶魂人这个职业,招魂幡招摇于天际,银魂铃脆响在苍穹。一个只有五岁大的孩子,身后站立着一具裹在黑布中的骷髅,孩子了无生气牵引着身后的尸骨,一步一个脚印,远离人群跋山涉水,带着赵黍离的枯骨和沉睡的灵魂,紧赶慢赶终是来到了他生前成长生活的地方。那边的人只是知道了禁卫军联合六门和玄清派的人一同消灭了玄冥祖师罗阴的喜讯,筹备了一个月热热闹闹等着他们凯旋,并不知道禁卫军落得了如此凄惨的下场。街道上,市井旁,挂满了大红的灯笼,满城挂彩喧嚣,乡邻们敲锣打鼓自发会宴宾堂。归来的那日,江采薇当窗理云鬓,对镜描眉画眼,两双清澈的的眸子霄金透,轻轻一扫,便让人遽然间失了魂魄。如蝶翅欲飞的火红衣袂,绣满了璨金色的凤冠霞帔,一面普普通通的铜镜之下却映出一袭独芳。站在城门外静待赵黍离的凯旋,她并不奢求什么十里红妆,只盼着心中的君郎,骑着竹马咏着歌谣,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来了!恭迎大将军凯旋!”
江采薇面露微笑,展现出往日前所未有的温柔。城门上一人朝着远处高呼大喊,霎时间,锣鼓喧天,众人迎着挤着齐刷刷站在江采薇的身后,祝福,祈祷……远处,缓缓走来一个孩子,身后跟着一袭黑袍,裹着他们盼望许久凯旋的英雄。小小的韩子衿脸上挂满了悲伤,见到众人如此的阵仗,心生唐突,反倒不敢再向前一步。“还带了个孩子回来!”
“孩子!?”
众人伸长了脖子朝远处遥望,果真是个孩子,站在赵黍离身前,两人手中还牵引这一条幽暗的黑线。走近之后,探出孩子的神情不对劲,愕然着停下了后面的锣鼓。不知是不是光照的问题,江采薇的脸从红润变得灰白,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赵黍离越是靠近,她的心脏越是喘不上气,被一双手扼住了脖子一般,眼前眩晕一片,倒在了人群中。“江姑娘!江姑娘!”
众人将他挪到一边阴凉处,为她灌下清泉。二人离城门还是有些个距离的,韩子衿真的没有勇气再走下去,他的腿脚变得更加沉重。也许这样的距离再合适不过了,若是再走前一步,他真的不敢想象众人的反应。赵父看出了其中的端倪,遣散着让其他人都回去,自己孤身一人大步走了过去。他应该也是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每一步都是走在刀口,疼得有些站不稳。而那些个乡邻八卦之人怎么会甘心少了一份饭后八卦呢?任凭管家再怎么驱使,始终不愿离去,一个个张望眨巴着,就像看看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孩子,你是哪来的?”
赵父见不到赵黍离的样貌,只得先询问了眼前的孩子。韩子衿低头不语。赵父颤抖着手指向黑袍,说不出去话,打着颤问道:“这……是……我儿黍离吗?”
韩子衿落着滚烫的泪,不敢回答。赵父绕开韩子衿,站在黑袍面前,眼角泛着红,颤颤巍巍揭开他身上的黑袍,哽咽大喊道:“我……儿!”
只听得远处赵父一声大叫,应声倒在地上,被十几个跑过去的乡亲抬了回去。而江采薇陌然待在原地,跪爬着想要跟着乡邻一同跑上前见一面赵黍离的模样,却被远处的乡邻阻止,招收呼喊着众人,“拦住她!千万别让她过来!”
“为什么!”
采薇趴在地上,哀声痛哭,“赵黍离!你骗我!你骗我一生!”
江采薇连赵黍离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他不知道赵黍离死时到底是什么模样,她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再次相遇之时,隔着一块灵堂白布,她连最后亲吻拥抱自己爱人的机会都没了。什么都没了!月色清冷,灵堂之上,她穿着婚嫁的凤冠霞帔,没有哭泣,只是默不作声烧着纸钱。抬眼望,斜雨断了生魂,江采薇认真注视着火盆中,熊熊火焰中勾勒出赵黍离的模样,随着一团冉冉上升的烟雾越跑越远……“离郎,你等等我好吗?这次……我是真的追不上你了。”
赵父走了进来,裹着粗麻白布老泪纵横,拍着江采薇的肩膀,“好孩子,走吧……莫要等了。再这么等下去,会耽误你的。”
“三年都等过了……还在乎三世吗……”江采薇对着赵黍离的棺椁轻声细和着上邪的歌谣,眼泪早已经哭干,该骂的该说的也已经说完,独剩下一颗冷冰冰的心洗涤着外边的风雨,在为赵黍离日日守夜的每一天,她变得越发痴傻,望着豆丁大小的灯芯,不禁却是痴痴傻笑,为它延续香火灯油,直到蜡烛燃尽之时,亦是赵黍离离去之日。望断奈何,不见离郎归,独剩佳人苦盼,一人咏上邪……两句挽联,哭灵一生。出殡当天,谁都不知道江采薇去了哪里,一大早大家便发现棺材被人撬开了一个口子,大家找遍了所有地方,皆找不到她。只有韩子衿知道江采薇在哪里,严格点来说,应该是赵黍离知道江采薇身在何处。出殡,预示着赵黍离魂魄归回地府,赵黍离的魂魄从枯骨中剥离出来,而此刻,韩子衿早已在门外恭候多时。见赵黍离的魂魄缓缓踱步而出,韩子衿跪在地上朝他毕恭毕敬磕头。“孩子,起来吧。”
赵黍离的魂魄只有韩子衿才能看得见,而韩子衿跪在赵府门口的举动也惊讶了不少过路之人,幸好他不能讲话,这才没被人看出破绽。赵黍离朝着灵堂之内远远望去,这一堂痛哭的景象让他舍不得离开,却又不得不离开,想着这里点点滴滴的二十多年,生在这住在这,虽说名声家风为人不齿,可始终对这里有了感情。这一去,却也不知道下一家所落何处,“这……就要走了啊……”他朝着灵堂的父亲方向跪拜着,眼角擎着泪,告别道:“爹,您老人家保重……”韩子衿依然是走在前面,引动招魂幡,铃声悠久悠长,赵黍离轻飘飘的灵魂荡在身后,走到了乡井街头,听到他人细细闲言碎语。有个一只眼睛的屠户,站在闹市区,跟着一群长舌妇观望着赵府之内的动静。“切,女人就是薄情,未婚夫还没下葬呢,就跑了。”
赵黍离听得真切,站在他们身后呆滞良久。“不是说和小白脸好上了吗?就算赵黍离回来也就是贪他的身份地位来的,骗了钱就私奔了呗?”
韩子衿凝望着赵黍离苍白的脸庞,牵动他的衣袖,摇摇头呜咽着,仿佛是在让赵黍离放宽心,江采薇不是这样的人。赵黍离轻声一笑,面露难色,塔拉着眼皮子,转身跟着韩子衿愈走愈远,“罢了……罢了……反正死生不复相见。”
江边,一个姑娘手中怀抱垂怜着一颗骷髅,深切热吻枯骨的冰冷的齿,“离郎,别走太远,我这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