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半空,经白雪一映,周遭事物、人脸熟视无碍,沈伯义大踏步走进了赫启宏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修罗战场,场中有不少人认得沈伯义,就算不认得,看见他身后跟着张钢铁、沈福和汤圆圆也能猜出来,就算还是笨得猜不出,也得被他刚才雷鸣般的喊声所骇到,没人敢不给他让路。倒在地上的只有少数几人在挣扎蠕动,绝大多数要么被砍杀而死,要么被踩踏而死,要么受伤倒在雪里被活活冻死,也有个别昏晕未死奄奄一息,能站起来的不足来时的一半,而且多数身上也挂了彩,张钢铁一路走来看得是触目惊心,这放在现代是一起特大刑事案件,够刑警队喝一壶的,但在古代只是平常事件。四人很快就走到了场心,群豪纷纷围了过来。“你们有家人么?”
沈伯义劈头盖脸一问,目光在群豪脸上一一扫过,群豪被问得哑口无言,触到沈伯义的眼神时,都不自禁地生出一股寒意,不敢直视。“少城主果然也想要这聚宝盆么?”
花满天出言问道,这下那些不认识沈伯义的人也都知道沈伯义是沈伯义了,周围顿时哗然一片。“花大爷问得好。”
沈伯义朗声回答,声震四野,群豪又安静下来。“在下本来毫无兴趣,现下看来,这聚宝盆非姓沈不可。”
天下习武之人何止谷中这区区千人?有的还在路上,聚宝盆被谁拿到都会遭人劫掠,难有消停之时,但若到了沈伯义手里就棘手了,把聚宝盆拿回沈城,别人就算有一千个胆子也不敢去抢了,沈伯义跟赫启宏一样仁善,他不是想靠聚宝盆发财,而是想止住这场祸事。场中安静了许久,花满天踱了出来。“陆前辈有言聚宝盆的秘密只说与武功最强之人听,少城主武功天下第一,老朽心服。”
他抬手作了个揖,张钢铁忽然想起了向赫启宏发袖箭的那人,花满天外号叫飞花太岁,肯定更擅长暗器,正想提醒沈伯义小心,哪知花满天说完竟转过了头。“哪个不服便请出来向少城主讨教。”
这谁敢出来?经过一番拼杀之后,群豪无不心惊肉跳,别说现在身上有伤,即便没伤,再生出两个脑袋、四条胳膊来也不是沈伯义的对手,他们之所以大打出手,还不是因为谁也不服谁?花满天等了片刻,见果然没人敢吱声,又转了回来。“既然没人不服,便请少城主接出聚宝盆,我等能掌上一眼便心满意足。”
沈伯义知道花满天趋炎附势的为人,知道他这是在跟自己拉交情,当下也不点破,抱了抱拳。“承蒙诸位抬爱,沈某义不容辞。”
沈伯义说话喜欢变着花样兜圈子,没有花样就用“这个这个”、“那个那个”取而代之,此时却忽然干脆利落起来,这话听得群豪敢怒不敢言,明明是占了便宜却说是义不容辞,好像大家伙愿意让给你一样。这时人群让出一条道来,直通陆三寸的木屋,沈伯义抬脚便走,余下众人随后跟上,沈伯义走到门口敲了敲门,屋内亮着灯,可以从窗上看见人影,只见陆三寸慢慢悠悠站起,颤颤巍巍拄着长矛走到门口开了门,沈伯义上下打量陆三寸,陆三寸也上下打量沈伯义,目光在沈伯义腰间的细语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有些喜爱。“晚辈沈伯义,家父是沈城城主,斗胆向前辈讨杯茶喝。”
这话一出,众人暗呼沈伯义无知无识,沈城虽然扬名四海,却不过成名四五十年光景,而陆三寸自元以后就避居谷中,六七十年是有的,你搬沈城出来人家未必知道。“小老儿山居寡陋,不知这沈城是何福地?”
群豪眼见沈伯义果然抬起手来打了自己的脸,想笑又不敢。谁知沈伯义竟先笑了。“即是如此,那晚辈再斗胆请问前辈姓名。”
这话一出,众人再次暗呼沈伯义无知无识,你能找到三寸谷却不知道陆三寸?陆三寸奇怪地看向了较为年长的花满天,这个人白天就在场,盼他出言介绍,花满天赶紧上前一步。“少城主,这位是前朝名宿陆三寸陆老前辈,这三寸谷便是因陆老前辈而命名。”
沈伯义转头看向花满天。“你认得他?”
“这个…”这话把花满天问住了,说认得吧,人家归隐前自己还没出生,说不认得吧,自己又刚刚出言介绍过。沈伯义又转向陆三寸,目光忽然变得凌厉无比。“尊驾为何假冒先贤招摇撞骗?”
这话一出,满院皆惊,这陆三寸是假的?陆三寸微微一笑,忽然间直起了腰,左手从后领伸入,拉出一个布团来,原来他的背不驼,本想假装不知道沈城给沈伯义一个难堪,却不料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你这老儿到底是谁?”
花满天闹了个大红脸,前一刻还在毕恭毕敬地介绍这是陆老前辈,后一刻陆老前辈忽然成了假的。“花大爷怎的连老前辈都不叫了?”
那“陆三寸”呵呵狞笑,连声音也变年轻了。“你们不是想知道聚宝盆的秘密么?我现在就告诉你们,这秘密就是根本没有聚宝盆。”
语出惊人,花满天想起几百人历经苦寒赶到这里,又在谷中整整拼斗半日,九死一生,简直是笑话中的笑话,顿时恼羞成怒,飞起一掌劈向“陆三寸”,他擅使暗器,没想到掌上功夫也自不俗,哪知“陆三寸”竟像没看见一样,等花满天到近前时才忽然抬脚一踢长矛尾部,长矛以手持处为中心转起来,击在花满天腕上,“咔”的一声,花满天手腕立断,整个手臂被向上击了起来,长矛则反弹转回,“陆三寸”矛头一转,已刺向花满天心窝,这一刺的速度、力度、角度无不刁钻狠辣异常,当世能化解者寥寥无几,花满天尚未看清矛头去向,眼看就要当场毙命,沈伯义忽然伸手抓住花满天的衣衫向后一带,花满天骤然倒飞了出去,长矛刺了空,“陆三寸”也不再进招,长矛又一次砸在地上,先前假装年迈,长矛落地无声,这次实力展现,长矛插入地板尺余,整个屋子似乎都跟着颤了颤。“多谢少城主救命之恩。”
花满天落地后心有余悸,若不是沈伯义在侧,自己万难生还。“钱帮主何不以真面目相见?”
沈伯义注视着“陆三寸”,那“陆三寸”嘿嘿一笑,抬手从脸上撕掉了一层人皮面具,只见他本人约莫五十岁上下,群豪回想他刚才的要命一刺,又见沈伯义称他为钱帮主,猜他就是与沈伯义、汤圆圆齐名的败俗帮帮主神算子钱一空,当世三大高手果真聚齐了,这钱一空行事乖戾诡秘,从他取的帮派名称就可看出,这败俗帮原本也不难听,但偏偏他练的武功叫做大伤风,伤风败俗,天下奇闻,帮中除了钱一空外只有他的四个徒弟,分别叫做冯不伤、陈不风、褚不败、卫不俗,五人成帮,好事、恶事一件未沾,但无人敢惹,钱一空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一个人见过他,沈伯义也只是通过他的武功猜的。“少城主是如何识破钱某的?”
陆三寸消失了几十年,钱一空自认为无懈可击,没想到会被沈伯义一句话探出虚实。“当年先高祖率八百残兵镇守边疆,粮饷断绝行将散伙,幸得陆老资助,先高祖由此发迹创立了沈城,陆老遭难时也是先高祖舍命相救,之后在沈城一避就是五年,旁人不知沈城也就罢了,陆老若是不知,决计有假。”
“原来如此。”
钱一空恍然大悟。“钱一空,你害死这么多人是何居心?”
裴明在人群中高喊了一声,有沈伯义、汤圆圆、沈福在场,自会替大伙做主,不怕钱一空向他发难。钱一空扫视人群,他背对着光线,眼前漆黑,只听出了大致方向,却没细辨到人。“这位朋友平白无故诬赖钱某是何居心?”
钱一空竟然反问了回来。“我身后数百具尸体历历在目,诸位英雄俱为见证,你还想抵赖不成?”
裴明愤愤道。“正是。”
赫启宏也出了头。“敢问诸位英雄,谷中有哪一人是钱某所杀?”
钱一空面如寒铁,全场霎时寂然,这话似乎没毛病。“钱某答应将秘密说与武功最强者听,尔等大可以摆个擂台,大家切磋技艺点到为止,是尔等非要拼个你死我活,这与钱某何干?”
“你…”裴明一时语塞。“尔等公认少城主武功最强,我便遵守诺言将秘密告知,还要怎样?”
钱一空咄咄逼人,群豪无不暗骂他好不要脸。“你那秘密是什么狗屁?”
“你乔装成陆三寸欺骗大伙是何居心?”
终于有人说到了重点,若不是钱一空扮作陆三寸,群豪在谷中多半一无所获,自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钱一空长长叹了口气。“我扮作陆三寸自然是居心叵测,只可惜有人多管闲事。”
这话一出,全场沸然,张钢铁更加义愤,真想不到世上竟然有人坏得这么彻底,张钢铁同时也表示不理解,面对这么多人他难道一点都不怕么?“这闲事在下非管不可。”
他嘲讽沈伯义,沈伯义岂会示弱?钱一空笑了笑。“前些年不知哪位朋友传出一句话,说什么天下武功谁最强,中原三雄沈钱汤,钱某大为不快,今日得此良机,钱某不才,便向少城主讨教一二,博个钱沈汤如何?”
在场群豪无不耸动,沈伯义、钱一空各负盛名,但从未见过他们出手,今日有幸目睹这一场较量,真是再好也没有了,正好让沈伯义代大伙出了这可恶气。“钱帮主所言甚是。”
汤圆圆走了出来。“小女子也想博个沈汤钱。”
她的意思很明确,她认沈伯义第一,但要跟钱一空分个高下。“好。”
说声好,钱一空已拔出长矛,闪电般刺向汤圆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