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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美味(1 / 1)

每当我听到“豆汁儿开锅”“甜酸的豆汁儿哟”的吆喝声时,我便会撒腿跑过去,蹲在摊子前喝上一碗,直喝得满头大汗,小汗衫都湿透,心里面感觉到爽透啦!那些卖豆汁儿的担贩都带有条凳和小火炉,已经煮熟的热豆汁儿锅就放在小火炉上,旁边还放着浇了辣椒油的大腌咸萝卜丝,食客可就着咸菜随吃随盛,极为热烫。豆汁儿可除湿去暑,因此京都人又称“豆汁儿”为“暑汁儿”。来喝豆汁儿的人,也是各不相同的,有些大户人家或女人家,总是喜欢拿着盆子来,买了些豆汁儿后,端回家去喝;而有些人总喜欢从家里带来几个窝头或几个发面饼,围着摊子就着豆汁儿吃。只见那些人,举着饼就着菜丝儿去喝豆汁儿,喝得兴起时,便会脱去短衫,光着脊背继续喝,直喝得汗流浃背。我最喜欢看他们那幅酣畅淋漓的样子。豆汁儿色泽灰绿,豆味浓醇,口感滑爽,不黏不糊,酸腐中有甜,喝时再配着浇了辣椒油的咸萝卜丝儿,那可正应了酸甜馊咸辣五味俱全之妙!豆汁儿之妙,一在酸,酸中带馊腐的怪味;二在烫,只能吸溜吸溜地喝,不能大口猛灌;三在咸菜的辣,辣得舌尖发麻,越辣越喝,越喝越烫,最后是满头大汗。自从离开北平后,我再也没有喝到过这种特别口味的豆汁儿!这种只有北平独有的豆汁儿!不知不觉中,夏天就在这苦乐相伴的日子里溜走了。当大街小巷处处传来秋蝉凄厉的哀鸣声时,京都就已经是深秋了,京都的秋天是短暂的,京都的秋天是悠闲的。当灰沉沉的天空下,忽然刮起阵阵凉风时,便会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一层雨过后,天又晴了,太阳又露出脸来了。这时候就会有穿着厚厚的青布单衣或夹袄的都市闲人,咬着烟管,在雨后的斜桥影里或桥头大树下面一立,遇见熟人,便会用缓慢悠闲的声调,微叹着互答着说道:“唉,天可真凉了——”,“可不是么?一层秋雨一层凉了!”

这种悠闲的意境,只有在京都的秋色中才能领略得到。时光不仅是个飞毛腿,而且还是位神医,它能治疗人们心中的那些撕心裂肺的痛,肝肠欲断的痛,使这些疼痛慢慢减弱变小,然后再把它折叠起来,塞藏在心底的一个角落。祖母和二伯母也随着时光流逝,慢慢地从二伯父逝去的阴影里挣扎出来,因为她们明白,家人们的悲欢是相通的,为了身边那些爱自己的人和自己所爱的人,也要努力地好好活着。于是,她们从屋子里到院子里的次数渐渐增多了,终于,我们家的庭院里又荡起了往日的欢声笑语。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个天高气爽的晴朗日子,也是堂姐们的休息日,因为那是我们全家,自从二伯父去世后的第一次集体外出。我父亲带着我们一家人,到东华门大街的东兴楼午饭,满满的一桌,祖孙三代,菜玲珑精美,酒色润醇香。我们吃到高兴处时,我不禁用筷子“叮当——”地敲起了碗沿,父亲听到,连忙制止我道:“千万不可乱敲盘碗,这是粗鲁的表现,如果有什么事,可以高声喊人,但是敲盘碗表示你不满意,要掀桌子,若是被柜上听到,就要出面赔不是啦。”

父亲的话还没落音,就见账房先生已经掀开门帘进来了,并且拱手说着:“招待不周,怠慢了您…”之类的话,紧接着又过来一个跑堂,当他伸手把门帘高高掀起后,只见刚才那个来送菜的跑堂,正扛着铺盖卷儿,从门前疾驰而过。二堂姐紧张地问道:“刚才那个跑堂是被辞退了?”

父亲道:“这是表演性质,等一会儿,他会从后门再转回来的。”

祖母也开口道:“饭馆定这个规矩,一是督促跑堂待客要殷勤,二是提醒客人也要有相当的风度。”

等我们把所有的拿手菜都吃过了,最后是一大钵核桃酪,色香味俱佳,大家都赞不绝口。只听我母亲说道:“好是好,但是一次性做出一大锅,也只能做到这个样子,改天我在家里试用小锅制作,给你们尝尝。”

我们听了大为雀跃。饭后,只见店内的伙计们都站立在堂道旁,满面笑容地高声喝送。回到家里后,我便天天缠着母亲做核桃酪。我母亲做核桃酪,是根据她为我祖母做杏仁茶的经验揣摩着做的。我祖母的早点,除了燕窝、哈什玛、莲子等之外,有时候也要喝杏仁茶,街上卖的杏仁茶不够标准,要我母亲亲自做,久而久之也就做得熟练了。核桃酪和杏仁茶性质差不多。一天下午,我和二堂姐帮母亲做核桃酪,只见母亲先取出放入水中已经泡了一天一夜的白米,等把米取出来后,便放入缸钵内用棒槌捣碎,并且是边捣边加水,再把碎米渣连同汁水,一起倒在一块纱布里,然后用力拧,把拧出来的浓米浆留存碗里待用。一旁二堂姐,正在忙着把核桃仁从沸水中捞出来去皮,只见她把去了皮的核桃仁又放进缸钵捣碎,我也急忙把泡涨的红枣拿出来,用小刀轻轻地把枣肉刮出来,当这些准备工作完成后,我母亲便把米浆、核桃屑、枣泥和在一起,放在小薄铫里煮。煮好后,又稍加了一点糖,然后分盛在几个小碗里。淡紫色的核桃酪盛在白玉瓷碗里,枣香核桃香扑鼻,喝到嘴里粘糊糊的,甜滋滋的,真舍不得一下子咽到喉咙里去。当父亲闲下来时,也偶尔带我去茶园听戏,那时候的茶园多集中在前门一带。由于京都人普遍有饮茶的习惯,品茗时必以听戏为消遣,故仍以茶为主以戏为辅,因此各戏园大门的匾额上永远写着“某某茶园”,只收茶资不卖戏票。那时候的茶园唱戏只准白天唱,并且还不准点灯。冬天的时候,天黑的早,五点多钟时天空就黯淡了下来,逢上阴雨天,天黑的更早。我记得有好几次冬日里的下午去听戏,当戏演到末一场时,园子里便漆黑一片了,不但看不到台上的人,连前面座位上的人也看不见,戏迷们只好在一片惋惜声中,无奈地摸索着走出去。那时候的茶园是男人们的世界,女人们是不准许进茶园的,于是有钱的人家,便时常请艺人们到家里唱堂会,我家里也曾请过几次。在那一年的腊八,我们一家人正在喝着腊八粥,谈论着即将来临的新年,只见阿旺拿着一封信进来了,原来是大伯父从台湾的来信!祖母忙让大堂姐拆开来读。信的大致内容是说,大伯父他今年春节,要回家来过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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