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已上头,狮子村又活泛起来。灾后第一次大型“活动”开始了。国人一贯传统,丧事喜办。罗家人不管了,飞燕夫妇的后事也只能他们苏家办了。跟燕婶一同长眠苏家祖坟。一队专业人员拉过来,迎来送往、礼仪、吃席......一应全包,保管办得体面。苏家人只要跟着做就好了。热热闹闹,红红火火。只为让逝去的人看着活人过得很好,在努力地活着。......席间,村长老常找到苏英山。老常说:“大山,前些天你们家忙着给丁丁治病,我也没勉强你去参加村民大会。大概跟你说说会议内容吧。主要就是灾后赔偿及处置问题。其它人都是一些小事,给点补偿就好了。关键还是你们这房人的三间房子。你们是否要另划宅基地建房?”
“不把这大石头弄走吗?”
老常说:“上头意思,目前暂时不动,还有些研究工作要进行。所以要么另划宅基地,要么等巨石处理后重建。”
“这研究工作应该也不用很久吧,最多一年半载就行了吧。”
“不好说,还有的是弄走它的成本问题,十多二十米高的巨石多少工程车才能吊起来。就算吊起来了,放哪里?旁边的农田是不能动的。就地打碎放山上吧,可行,但这施工范围就影响其它人的房子了。”
苏英山问:“如果另划宅基地,划在哪里?”
“有两个选择,村东山脚下,还有村后靠近柑园那边。”
“村东那里可水坑滩涂,怎么建房子。村后那里也是山脚,有坡度的啊。”
老常叹了口气说:“没办法啊,现有的宅基地都是有主的,也没人退出。耕地林地又是国家红线,不能动啊。滩涂和坡地请钩机挖一下也是可以的。”
“那得多多少钱啊。”
大山当然是太不愿意的。然后他想起什么,又问:“那如果我要了村后坡地,那万一以后处理了巨石原来的宅基地呢?”
“这点上面没说过,理论上是属于置换,原来的自然归村里了。”
大山灵机一动,说:“那我们得好好谈谈救助补偿的事,以我的情况,滩涂坡地我肯定是没钱建了,那村里能给我多少钱?”
老常看看四周吃席,说:“是会有一些,但估计今天你得差不多花完了。”
“什么,这么一点,挖土也不够啊。那我只能住到村委去了。”
“大山,不要这样嘛。这不是在商量嘛,你要多少?我尽量跟上面提。可先说明,现在财政可是紧张得不行不行的,你狮子大开口也是没用的。”
老常生怕大山吃了他的“车”。“二十万,我再补一些,应该能建起平房来住了。”
“说实话,这二三十万确实也只能建个平房,可是批下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苏英山又说:“还有个方法,原来的宅基地还是归我,再划村东一块给我。反正我丫头也是要申请的了。这样我就不要额外的赔偿了。”
“她不是在县里有房子了吗?”
“房子归房子,她是本村村民,有这个权利。她也该独立了。”
老常想想也是,快四十的人了。他说:“我尽力为她争取。那其它两间房子呢?丁丁的户口是在村里的。飞燕的户口当年出嫁并没有外迁,猴子和丁丁跟着她的。”
“燕婶的宅基地先不动,那另划宅基地给丁丁?祖宅你得问我弟妹了,我给你联系方式。”
“给小娃划宅基地估计难,而且还是外嫁女。对了,丁丁怎么跟回来了,不回罗家吗?”
老常问。“罗家不管了,估计得我家烦了,哎,堂哥这一支也只有独女,现在就只剩下独女的独女,我怎么忍心丢下不管啊。”
“倘若丁丁由你们抚养,那划给她一块宅基地就更说不过了。我看能不能划大些给你家丫头吧。”
大山拿起一杯酒,敬老常,说:“老常,那谢谢了。”
老常回敬说:“客气啥,咱几十年的老兄弟了,记得小时候打猎你还救了我一命。你们家遭此大难,我也只能尽点绵力。”
两人说着喝着,也有点上头,开始回顾年少糗事。......这一顿“白宴”苏英山下足了本钱,比当年飞燕出嫁还盛大。吃得村人全都心满意足,见到苏青蔓都说着好话、安慰话。在这样的场合,表面越热闹,心里越伤悲。想起多年来的感情,苏青蔓不觉间多喝了两杯。临散席,超婶过来安慰:“丫头啊,节哀,丁丁还小哩。这小娃真命苦啊,眨眼间只剩下孤身一人。想她哥猴子带着大旺上山下水,跳得很,还跟我说以后要带妹妹上山打猎。”
苏青蔓认真了起来,说:“丁丁并不是孤单一人,她还有我,以后我就是她妈。”
“你这孩子说丧气话,拖着孩子怎么找对象?还给他们罗家就好了,他们家的情况也挺好的。”
苏青蔓脑袋有点晕,有点想吐,没有跟超婶多讲。旁边抱着丁丁的何荷问超婶:“说起大旺,怎么一整天都没见到?”
超婶说:“上次它不肯跟你们出去,自己守着老宅。我时常喂它的。白天它一般都到山里,有人在窑炉那边见过它。晚上它才回来老宅这边。”
何荷说:“上次因为急丁丁的病,没顾上它,这次一定要把它带走,让它跟丁丁作个伴。”
“上次没跟走,可能它是想守着老宅,毕竟它跟猴子的感情很深。虽然我这些天都有喂它,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进山找吃的,很少吃我的投食。”
超婶感叹着。苏青蔓站起来问:“我得去把大旺带回来。”
说完,她把吃桌面剩下的那半条鱼拿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后去了。何荷见席上的人基本都散了,只有“专业人员”在收尾。于是抱着丁丁,拉着大山跟上苏青蔓。到了那个老窑炉,炉口的大旺警惕地站起来,很快又无力地趴下。何荷惊叫:“大旺,你怎么这么瘦了,超婶给你东西为什么不吃?”
苏青蔓说:“是不是超婶根本没喂,只是博我们好感?”
苏英山立刻让她噤声,说:“不要乱语,传出去多难听,左邻右舍的。就算她没喂,那也正常,她并没那个义务。怪我们上次没带上大旺。”
苏青蔓把鱼放下,说:“吃吧,以后跟着丁丁都会大鱼大肉的。你是在这等猴子回来吗?好大旺。”
大旺低头闻了闻那鱼,只是舔了舔,并没有吃下去。“怎么了?不合口味吗?”
大旺双目无神地看了看苏青蔓,又低下头枕着前腿。苏青蔓看了老妈一眼,伸手去理着大旺头上的毛。她劝说:“大旺,还是吃吧,虽然猴子回不来了,但他妹妹还要你照看的。”
大旺似乎听得懂,开始慢慢地吃着。吃了没两口,它闭上了眼睛。苏青蔓见到大旺刚吃就没反应,笑着说:“怎么吃着吃着还睡觉了呢?”
过了好一伙,大旺还是没反应。何荷说:“有点不对劲啊。”
“不会被鱼刺叉气管了吧?”
“胡说,这是狗,又不是人。”
“村里有没有兽医啊?”
“小山村哪来的兽医,要到镇上去。去找四爷,他以前在生产队管过这方面的工。”
苏青蔓连忙跑起来去找四爷。大概二十多分钟,苏青蔓连拉带推把四爷给弄来了。四爷又探又摸了一轮后,停了下来,沉默了一下才说:“它去了,饿死的。有年头没有畜生饿死了。”
何荷愣了,说:“这不可能啊,超婶还喂着,山里吃的也不少啊,就算是村里丢的剩菜剩饭也足以活了。再不济,它去抢其它家畜吃的。这也不是没有过。”
以前大旺确实偷过猪食,猴子还自称是他教的。四爷感叹道:“原因是什么我也不清楚,可确实已经走了。犬随主去,忠义啊。”
苏青蔓:“大旺,这又是何必呢?”
何荷放下丁丁,说:“丁丁,过去送送大旺吧,是它救了你一命。”
丁丁可能不知道什么意思,在迟疑不动。很快,她又想通了,过去把大旺的嘴放在鱼上面。三人都看着笑笑。苏青蔓去柑园借了把铲子,在窑炉旁边挖了个坑,送了大旺最后一程。何荷心情有些沉重。她摸着站在腿边的丁丁的头,说:“这下你们家真的就只剩下你一人了,丁丁,你得挺住,好好地活着。”
苏青蔓说:“妈,刚听村长说,丁丁的户口在村里,等下我想去申请丁丁的监护权,我要把她养大。我当她妈。”
她说得很平静。何荷心情却很复杂,这意味着女儿再也不打算找伴侣了。“丫头啊,这样的人生是不完整的,老了你会后悔的。”
苏青蔓望着前面的窑炉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我会做好心理准备的。”
“哎,你当妈了,妈不知道该不该恭喜你啊。”
何荷心中有些隐约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