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姑娘们动作十分轻柔小心,贺苏苏甚至有些昏昏欲睡,到最后,一声轻轻的惊叹响起,她才醒过来。见小姑娘们瞪大了眼睛的模样,贺苏苏无端有些脸热,抚额轻咳:“怎么了?”
有个姑娘鬼鬼祟祟的从怀里掏出一方巴掌大的铜镜:“我额吉与行脚货商换来的,平日里宝贝的紧,但若是让她见到苏姐姐,日后定是没脸照镜子了。”
铜镜像素模糊,但即便是扭曲了的脸,依稀也能看出美人胚子,乌发如云,熨帖的扎成小辫拢在一起,脸上脂粉痕迹并不明显,却能处处衬出她的优势来。爱美的女孩儿们技术果然不会太差。贺苏苏弯了弯眸:“好看,你们手巧极了。”
姑娘们受了夸,却是推搡着她往外走,贺苏苏不明就里,被推出帐篷,险些跌了一跤,一只手虚虚扶住她,随即退开,望着她呆了呆。“苏,苏姑娘……”希尔被一群小孩儿诓到此处,非让他在外头等着,说是有惊喜,他又岂不知这群孩子胡闹惯了,然他素来好脾气,便也等着。见贺苏苏被推出来,下意识搀扶,却在看清她今日装扮后,被烫到一般缩了回来。少年脸色涨红。按中原人的礼仪,明年希尔便及冠了,草原上其他部落的王子到这个年纪早已有了婚配,图南王也替他说了几门亲,不乏大部落的群亲。可王子殿下都不喜欢,他与好动的草原儿郎也不大相同,自小便文雅些,喜好中原典籍。贺苏苏既有中原女子的端庄大气,亦有草原儿女的洒脱任性,此刻一身明媚的红衣跌进他眼里,希尔忽觉心跳的不能自己。身后帐篷小孩儿们自以为隐蔽,实则一字不落的落进了大人耳朵里。“你看你看,我就说希尔殿下会喜欢!苏姐姐将来定是柔然的哈敦,苟容,将你的酥果子交出来!”
两个大人皆是一僵,各自不自在的别开目光,贺苏苏更是头疼的恨不得把这群小孩吊起来打屁股。真个是,瞎起哄。希尔掩唇轻咳,温声:“草原上孩童存活不易,长辈宠溺了些,一派无法无天,让苏姑娘为难了。”
贺苏苏自不会将这份尴尬扩大,笑了笑,如无事发生般:“活泼些也好,挺可爱的。”
此前身着罗裙,骑马其实不甚方便,如今一身胡服,贺苏苏只觉浑身轻快不少,也是为了掩饰这份尴尬,扬声道:“苟容,你阿兄昨日不是让你将羊群赶回来么?还不去?”
帐后苟容一拍大腿,风风火火冲出去,不忘叫嚷:“你们一个都别跑,都来帮我!”
贺苏苏欣然牵了一匹马,本想着希尔贵为王子,总不能亲自放牧,他回了王帐,稍后教训教训幸吉,今日这事便过去了。怎料希尔也牵了匹马,亦步亦趋跟在了她身后。贺苏苏只觉头皮发麻。说是放牧,可小孩子们到了原野上,和脱了缰的马没什么区别,径去撒欢了,顿时又留下贺苏苏和希尔在原地。这还不如留在营地里。贺苏苏装傻充愣,看天看云看山,就是不主动打破沉默。若是知趣的人,留这一份体面也就相安无事了,但希尔似乎并不领情,沉默良久,轻声道:“苏姑娘……小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知道不当讲便别讲。贺苏苏抿了抿唇,笑意勉强:“殿下……”“前些日子那场地裂,我亦听说过,柔然离巫山尚有百里之遥,那日仍受了不小影响,你说你被乱流裹携,恰好脱身。你的夫婿,兴许没有这样好的运气。”
贺苏苏脸色微冷,幽幽想,北冥熙若知道有人咒他死,会是什么反应?“我没有旁的意思,只不过,你在此多日,若你夫婿有心,也该寻来了,如今杳无音信,兴许,兴许……苏姑娘,我们草原规矩不似中原,我可以……”若在说下去,那可真就难以收场了,贺苏苏敛了笑意,认真道:“殿下,柔然于我有恩,我视殿下为救命恩人,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希尔脸色灰了一瞬,良久,轻叹:“我知道了。”
因着这一话,接下来的气氛便有些沉闷,几个孩子疯玩回来也没注意到异常,拉着贺苏苏一起,贺苏苏兴致缺缺,敷衍着不欲去。那厢苟容大声嚷道:“苏姐姐快过来瞧瞧,这有只鸟快死了!”
闻言贺苏苏方才提步,沟渠里果然卧着一只鸟,但用鸟形容却不甚恰当。这是一只海东青。虽尚在幼年,却已能看出日后神骏的影子,尾羽湛青,双爪如钩。只在左腿处,有一道箭伤。希尔皱了皱眉:“匈奴贵族喜熬鹰,常在悬崖边上猎捕刚出生的小鹰,这只鹰想必是匈奴人手中逃出来的。”
柔然一路往东,便是为了躲避匈奴铁骑,而如今却在领地里发现了匈奴人猎鹰的痕迹,其后隐藏的危险让人心惊。贺苏苏只一瞬便想到希尔在担心什么,犹豫道:“可以告知可汗迁族?”
希尔沉眸,摇了摇头,有些无奈:“逃亡的滋味并不好,我们族人好不容易找到这片水草丰沛的宝地,族中老弱妇孺又多,只怕很多人都受不了迁移的苦了。”
而且,图南王刚从冗疾中缓过来,若再被逼着放弃领土,只怕心病会很重。希尔笑了笑,不知是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也许只是凑巧,匈奴人并没有找到这儿。苟容,把羊赶回去吧,今日都早些回家。”
殿下若正经起来,这群小孩们也是极听话的,知晓两人说的不是甚么值得高兴的事,皆老老实实的去将山坡上散养的羊赶回来。贺苏苏将小鹰抱进怀里,迟疑道:“殿下,那这只鹰能带回族里养么?”
海东青这种猛禽,若养得好不啻于一个优秀的斥候,北冥熙那只便是佼佼者,贺苏苏倒没有那么远大的志向,只不过在她眼前受了伤,她总不能放着不管。希尔温和轻笑:“当然可以。不如你给它取个名字?”
草原人的传统里,取了名字的生灵便与主人有了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