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苏苏无声勾唇,莫名的心安,终归她不是一个人无助的孤军奋战。蓦地,她眉眼弯起恶劣的笑意,心念流转,将两人间的通感打开,取了一根针在自己指尖扎了一下。轻微的刺痛传来,她像恶作剧成功的小孩一样笑起来。有“子母蛊”在,北冥熙定会知道这是她在和他打招呼。心情颇好的走向伙房,刚想打开帐篷门帘,忽听见里面传来抱怨声。“合欢宫那位可真是好笑,往日趁着皇后娘娘吃斋念佛,不管后宫事,她作威作福也就算了。现如今皇后娘娘从天台山回来,高下立判,有道是这龙是龙,凤是凤,上不得台面的麻雀永远也别想飞上枝头变凤凰。陛下肯带她出来秋狩,已然是天大的福分,她竟还给脸不要脸,耍小性子给谁看呢!”
自白日里那礼官为难合欢时,贺苏苏便猜到合欢在宫中的处境不如看上去那么威风,如今看来,确乎如此。背地里嚼舌根的人,到哪都免不了,好似不将这些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们便没旁的话说了似的。贺苏苏无端想起原主的遭遇,轻叹了口气。里头说笑声靠近,两个宫女嬉笑着掀开帘子出来,一头撞上她,笑意僵在脸上,粉嫩的俏脸霎时吓了个惨白。众人都认得她,却也都不认识她,因她像是突然出现在合欢身边,一个戴着面纱不识真容的人。宫中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秘密,大抵是合欢乃承欢殿的主人,而承欢殿的可怕,植根在了每一个宫人的脑海中,曾有犯过错的宫女被送进承欢殿,后来便再也没人见过她。“苏,苏娘子,您怎么来了,可是宫主有什么吩咐?”
眼看两个小姑娘吓得面如土色,贺苏苏勾唇一笑,幽幽道:“你们方才说的话,宫主都听到了,夸你们两个机灵,让你们回宫后到承欢殿去,日后做小主。”
两人腿软做一处,连滚带爬跪倒在她跟前:“娘子饶命,我等再也不敢碎嘴胡言,只求娘子替我等求求情,我,我们皆是上有老下有小,家中每月便指着两个俸禄过活了!”
贺苏苏奇道:“你们方才说起宫主,可是十分不屑,怎的现下这般怕她?再说了,承欢殿并不是什么魔窟呀,似二位这般指点江山的口才,想来有个地方施展本事的话,定是能飞上枝头变凤凰的。”
听到此处,两人已知方才的谈话全叫贺苏苏听去了,心如死灰,只顾哭嚎,伙房里头其他人听得动静,出来一看,皆是吓得不敢出声,个个想着方才可有插话叫贺苏苏听去了。贺苏苏本也只是一时气不过,想替合欢出口恶气,简单教训过两人后,便敛了神色,淡淡道:“需知举头三尺有神明,日后再在背后嚼人舌根,可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资格。好了,宫主命尔等再营地四周撒上驱虫药粉,速去,方才那番话,我便当没听过。”
两宫女可怜兮兮:“那宫主那边?”
“娘娘那等身份,怎会到此腌臜之地来。我那么说,不过是教尔等个乖。”
“是,是,多谢娘子宅心仁厚,奴婢这就去办宫主交代的事。”
瞥过伙房其余噤若寒蝉的人,贺苏苏探寻的目光不由多停顿了一会儿,然而却没能在人群中找到符合她心意的人。那人即便是戴上人皮面具,气质也不会骗人,总是阴郁的躲在角落里的。贺苏苏叹了口气,心知眼下急不得,北冥熙行事,自有他的考量。幸而九歌不在营地,以北冥熙的武功谋略,想要隐匿身形不难。揣着一腔心事,贺苏苏回马车时神色便有些郁卒,合欢斜眼瞧着,冷笑道:“怎了,可是本宫已使唤不动那些奴才了?”
贺苏苏连忙摇头,掩去下人的闲话不说,“宫人们已按娘娘吩咐撒上药粉。妾身只是……有些担忧师父。”
“左慈再怎么说也是匈奴的大功臣,你放心好了,只是略施惩戒,死不了。”
合欢神色恹恹,自出了大都便这般模样,懒声道:“退下吧,本宫身边不必伺候。”
贺苏苏本也不是会伺候人的,待在合欢身边这一日,抟香焚香,并不见她为难,但也确实不愿与合欢同车而坐,敛眸应了一声退下马车。她实然猜不透这些匈奴人的心思,便是蛮夷之地没有礼法可言,但终归是知道,她乃大周的熙王妃。将大周王妃纳入后宫,莫不是想借此折辱北冥皇家颜面?贺苏苏又是一哂,若真是如此,长安那边估计会寻个由头,道她已死,匈奴这边的是个冒牌假货。左右她在京城名声不好,生下团子后又不常出门,认得她的不多,亦不会有人较真她这声名狼藉的女人是真死了还是被敌国抓了。夜风凉津津的,吹得她脑子清醒了些,侍卫在外围巡逻,篝火将熄未熄,冒顿的帐篷还亮着灯,布幕里映出一个纤细柔和的身影,正屈着腰在桌案前,似在研墨。红袖添香。帝王处理政事,却不避着后宫,比起对合欢那浮于表面的宠爱而言,孰轻孰重,明眼人心中自有计较。也难怪宫人私下看轻。耳边忽听得一声鸮啼,指尖方才刺破的地方微微热了起来,贺苏苏眸微凝,侧耳听了一会儿那声音传来的方向,不动声色寻了过去。她知道北冥熙和暗卫交流自有一套暗号,但北冥熙从未教过她,她自也不懂方才那鸮啼究竟是何意思。但想到营中或有摇光旗的斥候在,她便不免心焦,如此明目张胆的使用暗号,斥候哪有不察觉的!鸮啼离伙房颇近,贺苏苏眉心凝了一点忧虑,那靠近北冥熙的感觉又回来了。蓦地,身后平地惊雷般响起一道嘶哑嗓音:“娘子可是来替娘娘寻吃食的?”
贺苏苏回头,却望见一个佝着腰的老翁,瞳孔微紧,细细吸了一口凉气。那老翁似乎也知自己长得吓人,嘿然一笑,把腰弯得更低了,打开伙房帐篷,哑声道:“诸位贵人的宵食都已送过,还剩几个馕馍,娘子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