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激动,究其原因,可能是许久以来第一次全家出游吧。 从接到姐姐来电,得知老爸生病那一刻起,生活就脱离了轨道,朝失控的方向一路狂奔。好在怒过,怨过,最终在脱轨前刹住了车,并一点点回归正轨。 陆振中和病愈的桑白月找出族谱上的详细地址——某年某月某一天,遥远的故乡突然辗转托人要去桑爸爸的详细通讯地址。就在桑爸爸遗忘这件事的时候,故乡又寄来这本族谱。族谱上印满了对当时的桑白月来说毫无疑义的名字,桑爸爸却看了很久。 用地图软件查找起路线。从上海出发,坐火车一个半小时,就能到达丹阳。远比料想的要少。 因为交通便利,捉逃兵之行显得成本不高。 夫妇俩一拍即可。 陆振中继续给华嫂发消息。随着华嫂住家天数的增家,已经达到200元一夜。加上明晚和后晚,最终将达到300元一夜。陆振中相信华嫂不会拒绝这般昂贵的夜。他发现一个小秘密,不是每个上海土著都有钱。 譬如华嫂。 她因为保守而接连错失买房的机会,拿了拆迁款,不敢投资,谨小慎微地存在银行,以为绝对保险。没想到,却养了个无赖儿子。儿子偷偷背着老两口,早就将银行卡里的钱挥霍一空,只留了一个假存折放在老娘的保险箱里。 等华嫂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准备花上一两万买块玉戴戴时,去银行一取钱,犹如遭受当头棒喝,存折和卡俱在,里面的钱已经没有了。 华嫂当场崩溃,蹲坐在银行,嚎啕大哭。抗拒接受现实的她,拨打110。银行调取监控录像,她亲眼看到儿子和一个花枝招展的小姑娘一起转走了她和老伴的钱。 那些钱,原本就是打算大头留给儿子花的。 他何必那么心急! 惹得她心碎一地。 华嫂是个要强又要面子的人,她牢牢捂住这个消息,强颜欢笑,假装一切如常。只是比以往更爱跟人说生活太清闲没意思,不如出门去“做生活”。 给自己烘托够气氛后,华嫂便打起了短工。 到陆振中认识华嫂的时候,华嫂早已经从儿子给的伤痛中走了出来,而且能笑谈当年,并骂一声“小赤佬”了事。 华嫂老公的态度?华嫂老公惧怕华嫂。在上海,怕老婆的男人已经不羞于表露自己怕老婆了。华嫂老公反正家里有钱没钱都过吃十几块黄酒的日子。他心底里无所谓,多少有点隔岸观火,看华嫂笑话的意思。当然,不敢表露。 华嫂是不肯让任何人看她笑话的。包括她老公。 面上富贵其实贫穷的华嫂,比从没有富过的人更不能拒绝钱。对此,陆振中深信不疑。 陆振中大手一挥,在OA请假流程上,豪爽填写了个阿拉伯数字“3”。 请3天假。 难不成肖总还冲到他家里指着他脑门说“不批”? 内心带着对老大的不屑,陆振中关闭OA系统,合上笔记本。 休息一晚,他们准备明早就出发。 收拾行李都带着快乐的味道。 第二天一早,一家四口出发去丹阳。坐火车更快,可开车更便捷。陆振中选择了便捷,毕竟有孩子。 路上,陆振中和桑白月忍不住想象他们突然出现,会不会引起热议?造成传播?引发村民们争相围观? 事实很快印证,希望越大,失望越深。 丹阳下的小村子是顺着导航不费力地找到了,可村子近乎荒废。残垣破壁,满目苔藓。偶然遇到个老翁,要靠大吼着交流。 问有没有“桑生业”家? 老人随手一指,用方言表示早就没有人回来了。 幸亏桑白月带着族谱,照着族谱念名字。老翁露出没牙的牙床,笑着摇头。不存在老翁骗人的可能性,整个村子,连野狗都没有几条。只两只黑猫,在墙头慵懒地晒太阳。 “七八天前,有没有一对老夫妇住进这个村子?”
陆振中换个思路问。 老翁依旧摇头。老翁说,他每天要在村子里转个七八十来遍,谁家来人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桑白月已经白了脸。 她的眼睛里流露出惊恐。 陆振中赶紧揽住她的腰,暗中使力。 告别老翁,扶着桑白月回到车上。桑子齐瞪着溜圆的眼睛,看着近在身旁的姐姐。桑珍奇举着iPad,给弟弟看好玩又好笑的小猪佩琦。 桑白月坐进副驾驶位置上后,不住抽纸巾擦眼泪。她哭的时候,一点声音都没有。 陆振中干巴巴地安慰她。别急。兴许是找错了地方。别哭。兴许是虚惊一场…… 手忙脚乱找号码,给老丈人打电话,给丈母娘打电话,无一例外,全“不在服务区”。陆振中心里也渐渐开始发毛。 电话打了十来遍,遍遍无人接听。 陆振中开始懊悔,不该出什么意外降临抓逃兵的主意。 这下好了,无功而返,只怕桑白月连之前的生活也无法维持,要全线崩溃了。 夫妇俩在村子前的主路上,泊车泊了很久,不知道接下来要何去何从。 车窗开着,清爽的风吹进来,洁净的空气拂过脸庞。鸟鸣响在耳畔。 沉浸在美好自然中的,只有两个小孩。 陆振中和桑白月低声讨论着父母可能的动向。然而他们一点头绪也没有。正愁眉不展之际,陆振中的电话响了。 铃声想起的那一刹,两个人的眼睛不约而同地亮了。 只一眼,陆振中眼中的火苗就岌岌可危起来。 来电的是华嫂。 华嫂半中午的给他打什么电话? 犹豫的只是心态,手上接电话的速度一点都不慢。 “振中!”
陆振中手心开始冒汗。这声音不对。 “这些天你都不在家吗?”
陆振中喉咙发紧。这话里的意思也不对了。 “我手机坏掉了,三天前发消息给你,跟你请假,你没有收到吗?”
眼前一黑。 天地为之一颤。 这意味着,他妈妈已经独居了三天两晚。 不敢想象,这期间妈妈吃什么,怎么过,心里又怎么想。她还是个没有完全康复的精神向患者。 在丹阳下属小村前的主干道上,午前阳光明媚,心情却双双陷入至暗时刻。陆振中哭丧着脸,冲桑白月惨笑道:“至少两个小的跟我们在一起,平安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