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汉人,自我进入塔克拉玛干,在达里雅布依生活以来,克里雅河下游一直在萎缩和断流,导致两岸的胡杨林,大片大片的枯死,我与妻子古丽一家,为了逐水而居,只得带着羊群,不停地搬迁。 古丽是土生土长的克里雅人,我俩结婚四十周年的秋天,儿子和女儿从于田回到达里雅布依,开着车带着我和古丽,到下游的故园去了一次。 故园在克里雅河的旧河床边,西岸原有一片胡杨树林,河边有一个临时小屋,东岸已经遗弃的简陋房屋,则是古丽一家住了多年的老房子。 临时小屋和老房子,承载了我俩太多的记忆。它是我与古丽认识、约会和结婚的地方,当然也是一对儿女出生的地方。 我们一行四人,来到几乎倒掉的破旧老屋时,已是夕阳西下。 屋顶的干泥巴,被风和阳光剥蚀殆尽,红柳树枝扎成的墙壁和屋顶,大部分已脆断并吹走了,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根断枝,仍顽强地在秋风中瑟瑟抖动。 看着眼前的一切,我们唏嘘不已。 接着,大家踩着已经干裂的河床,来到对面胡杨林边的牧人小屋,那是我当年从外牧羊回来,用作临时打尖和住宿的地方。 临时小屋已完全坍塌,只有四根胡杨树干做成的柱子,迎接着昔日的主人。原本郁郁葱葱的胡杨树林,也只剩下断干残枝,西北风吹过来,卷起了漫天的黄沙,看着眼前的一切,我不禁泪流满面。 我怕妻子和儿女看见,于是赶紧向枯败的胡杨林深处走去。 悲从中来,我一边走,一边哽咽地吟起了《枯树赋》: 昔年种柳, 依依汉南; 今看摇落, 凄怆江潭。 树犹如此, 人何以堪? 这绝非矫情,完全是有感而发。 刚才在对岸时,当我看到破败的老屋,回忆起了四十年前的往事,便仔细地看了看眼前的古丽,发现她那一对带有绿色虹膜的美丽眼睛,已经浑浊不堪,像身边断流的克里雅河,再也水波不兴了。 而我呢,不用别人说,我自己就可以想象得出来,满头银发也在萧瑟的西风中,昭示着龙钟的老态。 妻子过来时,我赶紧抹了抹红红的眼睛,借口说烦人的眼疾病又犯了。 克里雅人长期生活在沙漠绿洲上,很容易受到风沙的侵袭,上了年龄的人,都不同程度地患有眼疾病,我与古丽也概莫能外。 单纯的古丽,相信了我善意的谎言,年轻的儿子和女儿,好像有所察觉,却没有点破。 夜幕降临,头上依然像四十年前的星空一样,满天都闪烁着绚丽的星子。 星汉灿烂,我和古丽最美好的年华,都若出其里,永远也走不出来了。 我俩仰望着星空,情不自禁地相携着手,在熟悉的胡杨林中地漫步,再也舍不得走了。 一对儿女很懂事,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陪着我和古丽,待了好长一段时间,直至夜晚降温了,由于大家都感觉到很冷,我们才坐上河边的越野车,开始向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