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府君,司马府君…” 钟繇去喊司马防… 司马防却好似还在某种震惊之中,不能自已。 回过神儿来,他再度去比对这两封信,如果按照蔡邕的那“撇捺”的运笔方式,那“横竖”与“撇捺”间微小差别的间隙,这两封信笺中的笔迹的确一模一样! 司马防双拳握紧,钟繇却尤自问道:“司马府君可是看出来了什么?这易元蟆?究竟是何人?”
“呵呵…” 司马防回望了一眼钟繇,又看了看蔡邕,微微摇头,又重重的点头。 旋即,“咕咚”一声,他咽下一口口水,一手提着那作为罪状的信笺,一手提着这“易元蟆”的笔迹…快步往门外走去。 看到他这副模样… 钟繇轻轻的呼出口气,他特地走到蔡邕身侧,“师傅,你说司马府君这是看懂了么?”
蔡邕一捋胡须,“这要再看不懂,陛下也不会派他来审理此案了!”
却在这时… 司马防的声音在门外响彻,“传我领命,所有洛阳官兵于衙署前列队,挨家挨户搜城,务必将此太平道的神上使马元义缉拿归案!”
——“喏…” 随着一干府兵齐声的回应。 整个此间,遍布的是“踏踏踏”的脚步声! … … 张玉兰好不容易找到了曹操。 没有多余的废话…张玉兰开门见山,“我夫君在哪?”
“弟妹这般问我?我…我岂会知道啊?”
曹操一摊手一副无辜的模样。 张玉兰眉头紧锁,“当今这洛阳城,除了你外,还有谁能知道?”
说着话…张玉兰从怀中取出一封薄绢。 “这个,你交给他…” “弟妹,我…”曹操还想狡辩,可似乎…他的眼睛被张玉兰一眼窥透… “速速交给他,就说…是太平道的神上使交给他的!”
张玉兰的语气迫切。 曹操这才收起,却又多了一个心眼。 “这不会有诈吧,毕竟…三弟可是因为这马元义才遭逢此番诬陷。”
张玉兰摇头…“还能有什么诈?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你即刻交给我夫君就是。”
说起来…也讽刺。 她张玉兰作为天师道的圣女,作为柳羽明媒正娶、名正言顺的正式夫人,此番…交给夫君信物,竟还要假手曹操! 到底她和曹操…谁才是真夫人? 不过… 现在的局势下,这些不打紧! 打紧的是…张玉兰意识到了什么,他感觉这是一个局,一个弥天大局…而这个局。 或许,从一开始起,目标就不是她的夫君,而是…而是那个庞然大物! … … 经过了这一些变故,柳羽收到了张玉兰的信笺。 而就在这一刻,他的心情一下子收紧,原本还淡然轻松的面颊上也刹那间紧绷了起来。 “原来…如此!”
曹操惊问:“什么原来?什么如此?”
“在见到弟妹之前,我倒是听说,蔡府那边发现了什么…似乎是…是张芝弟子的笔迹!”
柳羽没有回答,而是将这薄绢再度交给曹操。“这其中是一个地名,有劳大哥,现在得把这个交给司马府君。”
“司马府君?”
曹操疑惑道:“他正在带府兵满城搜捕那太平道的贼首马元义!”
唔… 听到这么一句,柳羽淡笑道。“这不巧了嘛!这薄绢的地点藏匿的正是马元义!”
“啥…”曹操一声惊呼。 他感觉自己被吓到了。 可… 他这位三弟他最是了解,绝不会无的放矢。 他最后深深的凝望了柳羽一眼,旋即再也不敢停留,带着这薄绢跑出了此间。 … … 原本还在搜犯人的司马防收到了曹操送来的信笺。 其中的字眼让司马防大惊失色。 他也顾不得与曹操寒暄,当即就回了府衙! 司马府中,一方案牍,司马防与父亲司马儁对坐,桌案上两盏茶水…露出淡淡的茶香! 可司马防的心情不在这儿,他有些心神不宁。 “找到了?”
“是找到了,不光是那伪造之人,连同伪造之人背后的黑手也找到了。”
司马儁一问,司马防一答。 此间的气氛却莫名的冷冽了许多。 过了许久,司马防还是无法开口,他用手指蘸水在桌案上写上了一个字… 而随着这个字的出现,司马儁的瞳孔也睁大。 “原来是他们…” 司马防浑身有些瘫软无力迹象,因为看到桌案上的字,司马儁的脸色也变了。“你打算怎么办?”
司马防目光缓缓的凝聚在父亲的身上,“儿子不知道,原本以为,此案…儿子能秉公处理,可当牵扯到这个家族,儿子还是…还是…” 最后的四个字终究无法脱口。 还是司马儁替儿子回道:“是心有余悸吧!”
“正是!”
司马防咬着牙… 司马儁则是轻轻的闭上了眼睛。“儿子,你已经是咱们司马氏一族的主人,司马氏的将来,也就是你的将来,这条路,你来选,爹听你的!”
突如其来的重压之下,司马防那紧锁的眉头,更添了许多苍白与无助… 父亲让他选择的,不仅仅是自己的未来,乃至于是河内司马氏的未来,乃至于…汉室与那个庞然大物最后的归属。 他看着手中的那封薄绢,又抬头看了看自己的父亲。 一咬牙,做出了最终的决定。 … … 洛阳皇宫,千秋万岁殿。 蹇硕匆匆忙忙的进入其中,跪下禀报,“陛下,司马防正在带府兵满城搜捕太平道的神上使马元义!”
刘宏双眉一扬,“这笔迹还没查出个所以然,这司马防怎生又去追捕那马元义了?”
蹇硕正要回答… 却在这时。 “陛下…”张让那磁性的声音从千秋万岁殿外传来。“洛阳令司马防求见陛下,说是案情有重大进展,必须要禀明陛下!”
说司马防…司马防就到了。 刘宏轻瞄了蹇硕一眼,旋即张口道:“让他进来!”
当即,张让一声通传…司马防急冲冲的进入其中,他跪在了蹇硕的身侧。 “陛下…玉林观主勾结太平道神上使一案有重大发现,但…但需擒住那贼首马元义方才能对簿公堂!还原那伪造信笺的真相!”
司马防的话传出… 刘宏的脸色都变了! 就这?就这? 这一刻,刘宏想骂人…擒住那贼首马元义?这用你说?可问题是…怎么擒住? 若是能擒住了,就是动刑也让他招了…让羽儿平冤昭雪! 刘宏正要发作… 哪曾想,司马防的话再度传出,“陛下…陛下,臣…臣已经探寻到那马元义的落脚处,只是…只是…” 唔… 听到“马元义的落脚处”这几个字,刘宏当即起身。 “只是什么?”
“马元义的落脚处在…在袁太傅的府中,没有陛下的诏令,臣…臣不敢去搜捕!”
什么? ——马元义在袁府? 刹那间,刘宏的表情发生了剧烈的变化,他的眼眸紧凝,他的语气也变得冷冽。“马元义是太平道的贼首,如何会在太傅的府中?”
司马防早就想到陛下会这么问,当即把准备好的说辞娓娓道出。 包括… 蔡邕与钟繇如何比对出两封信笺上的字迹… 包括他收到曹操的信笺,包括…他派人去调查,确定马元义的位置,一条条,一件件…似乎,只等天子一声号令,就能… “陛下,这便是臣查出的此案深情,若要再查下去,少不得去盘问贼首…可…贼首在袁府,臣…臣不敢擅作主张!还望陛下…陛下…” 不等司马防把话讲完… 蹇硕连忙挥手,示意他不要再讲,此刻的天子正在闭目冥想,他需要冷静! 这事儿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看似,马元义在袁府,作为天子…他当然可以直接下令查抄即可… 但,恰恰不能! 如今大汉最大的威胁,不是这玉林柳郎与太平道神上使的密谋,而是…太平道的叛乱,大小三十六方… 三十多万人,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不出几月,势必会造成整个大汉境内的狼烟四起。 而…汝南袁氏! 呵呵…天子刘宏能承受的起、朝廷能承受的起这么一个盘根错节的庞然大物彻底倒戈,与太平道联合到一处么? 汝南袁氏会不会脸都不要了呢? 换句话说,汝南袁氏虽是天下氏族之首…可其代表的却是那些党人集团的利益! 当此国难之时,是否惩处汝南袁氏不是重点。 如何让那些党人,让他们站在朝廷这边,而非太平道那边,才是作为天子从宏观上需要考量的! 沉默… 长达百息的沉默,千秋万岁殿内鸦雀无声,此间的气氛落针可闻。 终于… 又过了百息,刘宏的眼眸缓缓睁开。 他的表情也变得果决了许多。 他的语气异乎寻常的庄严、肃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窝藏太平道贼首,汝南袁氏又如何?蹇校尉…着你调动御林军与司马府君一道包围袁府,若真的查出贼首身处其中,那…依律惩处,朕严惩不贷!”
这… “咕咚”一声,蹇硕咽下一口口水,他是倒吸一口凉气。 陛下这是要…壮士断腕么? 蹇硕还不及起身答应,刘宏的声音再度传出。 “张常侍何在?”
“臣在!”
当即,张让迅速的走入殿内,弯腰回道。 刘宏继续吩咐,“传朕旨意,讨乌桓中郎将柳羽上书解除党锢,消除党人一切罪行,流放者召回,牢狱着释放,朕思虑再三决定允准!即刻令尚书台草拟诏书,昭告天下!”
呃… 刘宏的话,差点让张让晕厥过去。 解除党锢…单单这四个字,就让他有一种“日了狗”的感觉,它奶奶的… 多少宦门的先烈,前赴后继,这才换取到两次的党锢之祸… 换取到昔日士大夫、公卿的近乎团灭! 可… 这一次…陛下竟要解除党锢。 这事儿太大了,至少…对他们宦门是致命的打击。 等等… 敏锐的张让迅速又想到了什么。 陛下方才的话中,第一句是——“传朕旨意,讨乌桓中郎将柳羽上书解除党锢!”
这… 张让眼珠子一转,如今这柳羽都不知道身在何处? 他自己身上的罪名都并未洗刷干净。 他如何上书解除党锢? 呃… 张让顿时明白了。 他斜眼望向天子刘宏,心头升腾的是无限的佩服,诚然…解除党锢是不得以之选,可因为谁解除的这党锢,那就意味深长了。 若是汝南袁氏… 那袁氏的声望岂不是冲天而起,天下氏族岂不会纷纷响应? 但…是玉林柳郎,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就算汝南袁氏这些年救济当然,那也只是救济,玉林柳郎解除党锢,那对这些党人是救命之恩。 不说别的,至少…会有一部分党人从此会脱离汝南袁氏的阵营,加入柳羽这边,而这…才是陛下喜闻乐见的! 除此之外… 解除党锢,又消除了党人与太平道联合造反的隐患,高…实在是高明啊! “张常侍…” 张让的思绪还在外漂泊之际,刘宏再度张口。“没有听到朕的吩咐么?”
这话中带着冷意,更带着急不可耐! 呃… 张让浑身一哆嗦,连忙拱手,“陛下圣明!”
说罢,连忙小跑着往尚书台去。 司马防与蹇硕彼此互视,能站在这千秋万岁殿,谁也不是傻子,陛下的想法…这一番话已经讲述的够清楚了。 “臣告退!”
“臣也告退!”
司马防与蹇硕快速离去。 一时间,这诺大的千秋万岁殿只剩下天子刘宏一人。 他缓缓踱步到窗前,看着那无数台阶上,一眼望不到头…张让、蹇硕、司马防等人正在… 一时间…无数情绪涌上。 呼… 刘宏轻呼口气,他眸光幽深,沉吟道。 ——“羽儿,朕可是把宝都押在你的身上了。”
——“呵呵,终究这大汉的未来靠的是你啊!”
言及此处… 无尽的疲惫感涌上心头,刘宏只觉得头重脚轻,这段时间,因为儿子这案子,他也是夜不能寐。 都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去过后宫,没有去过西苑,没有去望舒荷… 这一刻,刘宏总算是体会到圣人提起的“父子”之情… 所谓:——父母之为子,则为之计深远! 下面那一句是…子亦同之! 意思是,孩子长大后也会像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 呵呵… 在天子刘宏看来,他的孩子是羽儿,羽儿的孩子是这脆弱的大汉… 多么希望,大汉能一帆风顺的走下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