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今天是个艳阳天。 司马防与蹇硕已经带人行至袁府门前,司马防还想客气一下,可蹇硕直接一脚踹开大门,带着一队士兵直入正堂。 汝南袁氏何等门楣,岂能让人这般生闯? 当即,无数护院组织起来与西园军相持于院落。 袁隗又惊又恐地上前阻拦,“司马府君?蹇校尉?你们闯我袁府大门,未免也太不把我这当朝太傅放在眼里了吧?”
“袁太傅,我等只是…”司马防本想说,我等只是例行公事,奉诏搜捕。 哪曾想,蹇硕大手一摆,“跟他解释那么多作甚?来人,把宅子统统围起来,一间一间的搜!”
袁隗想阻拦,哪曾想,西园军半分情面也不给他…直接撞翻了他。 袁隗从地上爬起来,弯着腰往后院跑去。 后院的袁逢也听到了外面的响动,大惊失色,他警惕的从门缝里向外眺望,官兵距离他这边越来越近。 当然… 他袁逢在此,并无太大干系! 可…关键问题是,那太平道的贼首马元义还在袁府呢! 这要是搜到了…那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呀! “唉…哎呀!”
袁逢迅速的往马元义所住的厢房跑去。 还未赶到这边,就闻到了浓郁的酒气…酒气是从厢房内传出来的,越是靠近,越是浓郁。 袁逢的心哇凉哇凉的。 这都什么时候的天了,还顾着喝酒? 迈着大步迅速闯入,出现在眼眸中的是马元义敞着胸膛大笑着饮酒的模样。 “再来,再取酒来!”
俨然,他已经酩酊大醉。 “唉…” 顿时,袁逢的脑海中就一句“烂泥扶不上墙”,旋即将桌上碗中的酒直接泼在了他的脸上。 这一泼,马元义醒了。 “袁公,这…” 俨然,他尤自有些昏沉、恍惚。 袁逢连忙道:“官兵来搜捕袁府了,你即刻退入地下密室,从那边撤离,没有我的吩咐,不许…不许回来!”
袁府的地下是连接附近酒肆的… 从那边可以撤离! 果然,经过袁逢这么一提醒,马元义也提起精神来了,他迅速起身,却不忘提起了一坛酒水。 “都这时候了,你是要命,还是要酒?”
袁逢都快哭了… 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很不爽,可他又无能为力。 哪曾想,马元义怅然的大声笑了起来。 “哈哈哈!”
“哈哈哈,命…哪有酒重要!”
说着话,“啪嗒”一声,这硕大的酒坛子直接被他抛出院落,与地面碰撞发出剧烈的声响。 “你…你疯了么?”
不是马元义疯了,而是袁逢感觉自己要疯了! 可马元义一副浑然无所谓的模样,他又抱起一坛,再度抛出院落。 “啪嗒…” “啪嗒…” 一连三坛,这分明就是…就是要制造声音,引起别人的注意。 而随着这声响的不断传来,袁逢意识到了什么,他的一双瞳孔骤然瞪大,就连牙齿也紧紧的咬住嘴唇。 “咕咚”…他下意识的咽下一口口水,再望向马元义的表情中多出了许多的不可置信! “你…你阴老夫?你…你阴我袁家?”
面对着袁逢的询问,马元义只是“哈哈…”大笑,不置可否…连带着,他还在继续的将酒坛子往地上砸。 ——“这里…” ——“声音是从这里传来的!”
——“搜…” 官兵的声音越来越近。 袁逢的脸色已经宛若那腊月的冰霜,“马元义,你…你狠!想不到…老夫今日竟…竟栽在你手上!”
怒气冲冲… 可袁逢根本不敢停留,迅速的从小门撤出这院落。 临出门时,他无助的跺脚。 为什么… 为什么… 无论如何,他都想不通,这是为什么啊! … … 整个洛阳城,仿佛一夕间就变了天。 无论是茶摊,还是酒肆,亦或者饭馆,街头巷尾…所有人讨论的话题都是一个。 ——陛下下诏解除党锢! 人们纷纷议论着。 “两次党锢,怎么说解除就解除了呢?”
“是啊,此前多少人为之努力,可陛下从来不松口,这次…这次却…” “你们没有听说么?是讨乌桓中郎将柳羽上书解除党锢…是玉林柳郎为这些党人求情,说起来,近段时间,这位玉林柳郎又是抵御胡虏,又是抗击瘟疫…功勋卓著,他的提议想必引起了陛下的注意。”
“话不能这么说,近来…有风声,说是这玉林柳郎与那太平賊道勾结,为此,朝廷都不惜将与玉林柳郎交好的荀侍中、刘皇弟押入牢狱,这玉林柳郎也逃窜在外、下落不明…怎么会这时候,因为他解除党锢呢?”
“你们的消息还是昨天的,今日…我在衙署的亲戚告诉我,说是司马府君带官兵围了东街的袁府…说是那太平賊道的贼首就藏在袁府中!”
“啊…那你这么说,岂不是汝南袁氏与那…与那太平贼道勾结了,刚刚还说是玉林柳郎与其勾结,怎么现在…” “嘘…小点声,是要掉脑袋的!”
酒肆内的一方雅间… 司徒杨赐与太尉桥玄跪坐于此,听着楼下百姓们的交头接耳…两人的面颊均发生了轻微的变化。 “桥太尉约我出来,也是为了这事儿吧?”
杨赐轻抿了一口茶水,轻声询问。 桥玄则是将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显得颇为豪放,“老夫知道司徒的弘农杨氏与汝南袁家有联姻,可这种时候,老夫还是想奉劝一句,不要卷入这件事儿!”
“哈哈…”杨赐笑了,“汝南袁氏的女儿嫁给我儿子杨彪…我们弘农杨氏与汝南袁氏有姻亲不假,可姻亲是姻亲,时局是时局…无需桥太尉提醒,明哲保身的道理,老夫这儿还是懂的!”
诚如杨赐所言… 未来,大名鼎鼎的杨修,就是汝南袁氏与弘农杨氏联姻的产物。 当然… 杨赐这“明哲保身”的本事那是已经炼至化境了。 “是啊…”桥玄继续道:“一边是天子,一边是汝南袁氏,老夫本还担心…杨司徒走错了路,占错了位置!今日能听到杨司徒如此言语,也算是放心不少!”
言及此处… 桥玄给杨赐斟满了茶,也给自己满上。 反观杨赐,他眯着眼,脑袋也朝桥玄靠近了几步,“桥太尉就觉得,这一次…汝南袁氏会像宋皇后案时,扶风宋氏那般,一夕间毁于一旦么?”
这个… 桥玄沉默了片刻,他的眸光幽深,过了许久,他摇了摇头。 “哈哈…”杨赐看着桥玄的表情继续道:“看起来,桥太尉与杨某的看法如出一辙了,汝南袁氏何等门楣,怎会一夕间泯灭,陛下此番解除党锢,不就是一份‘补偿’嘛?陛下尚畏惧着袁氏门楣呢!”
话虽然犀利… 可这却是不争的事实。 只不过,如今的局势,俨然…已经彻底翻转,天子…占到了上风! 倒是杨赐又补上一问。“桥太尉,杨某这儿也有一问,还望不吝赐教?”
“杨司徒但问无妨!”
杨赐顿了一下,将他埋在心头深处的话娓娓问出。“桥太尉啊桥太尉,你究竟是在帮天子呢?还是在帮玉林柳郎呢?”
这… 这个问题,究是一贯大大咧咧,天不怕地不怕的桥玄“桥大公子”…也沉默了! 他发现… 他无法客观的站在公平的角度去回答这个问题… 或许… 自打昔日,玉林柳郎助他再度成为太尉后。 潜移默化中… 桥玄已经更倾向于站在他的一边。 … … 袁府之中,马元义被无数官兵围在当中。 他醉醺醺的,脚步都有些蹒跚。 蹇硕与司马防赶到时均有些诧异,这么一个醉汉…竟是…是太平道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神上使”马元义么? “司马府君、蹇校尉,此人正是马元义…”一名小卒禀报道:“唐周告密时曾有过其画像,与他如今的样子一模一样!”
唔… 蹇硕与司马防彼此互视。 这下,他们更惊讶了… 这啥情况? 这么简单么?连跑都不跑的么? 其实,整个袁府已经被团团包围,抛去那密室或者地道,可以说…明面上的出口,马元义不可能逃出去。 当然,他从来也没想过要逃。 “拿下!”
蹇硕当即大喝一声,无数官兵齐上…一举将马元义捆绑。 司马防则走到马元义的面前。 “你就是马元义?”
马元义的回答倒显得颇为清醒:“太平道的神上使,如假包换!”
司马防接着问。“你为何不逃?”
“哈哈哈…”马元义忽的狂笑,“黄天取代不了苍天,我逃?又能逃到哪里呢?”
这么配合的么? 司马防有些惊讶… 当然,这里不是审问犯人的地方…他与蹇硕对视过眼神,“带走…即刻关入大理寺!”
“喏!”
随着一干侍卫的回应。 蹇硕则吩咐西园军:“去城外调动北军五百人,将袁府团团围住,没有我的吩咐,一只鸟也不许放出!”
“敢问校尉?是否要擒拿袁府中人?”
一名西园军士反问道… 蹇硕沉吟了片刻,撂下一句。 “不用!”
他的顾虑是陛下的态度,很明显,陛下不想把这件事儿做绝。 或许是,陛下…要先看一看解除党锢后,平叛的效果! … … 西园校尉府门外,密室之中。 曹操兴高采烈的闯了进来… “三弟,三弟…”他一连带来许多个消息,“我将那信笺交给司马府君后,他即刻去请奏天子,如今…如今天子下诏,让他与蹇硕搜捕袁府。”
“现如今的袁府已经被官兵团团围住了…我亲眼看到,那太平道的贼首马元义被擒拿住了,这下好了,真相大白,三弟…三弟你平冤昭雪了!”
曹操这边语气急促,俨然心情悸动不已。 可陆羽的心情却好似风平浪静一般。 这一切…本就是预料到的。 这次… 不是他布下了一个星罗棋盘,而是他身处于星罗棋盘中,成为了这棋盘的一枚棋子。 而这一切的源头… 竟是…是… 看着曹操亢奋不已的模样,柳羽缓缓起身,他负手而立… 一步步的走到窗前,开起窗子向北眺望,口中喃喃: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曹操对文字极其敏感,只是…这语句是美,但语境上… “三弟?缘何如此感慨?”
曹操连忙问道。 “唉…”柳羽叹出口气,眼眸依旧向北面的天穹眺望。“大哥,以往我只是知道,大汉以孝治天下,哪怕是选拔官员中最重要的‘孝廉’一项,首要看重的也是‘孝’字,那时候我尚不能不体会,一个男人能对孝…达到何等的执着,今日…我算是明白了,彻底的明白了。”
啊…啊… 柳羽的话,让曹操有些云里雾里。 可曹操没有多问,他学着柳羽也负手而立,抬起头看着北面的天… 今日,阳光明媚…是个艳阳天! … … 幽州,涿郡… 一个面颊上老态纵横的妇人正坐在蒲团上,她的手中握着一串珠子,她的面前则摆放着“老子”的画像… 似乎,这老妇人正在向老子祈祷着什么。 她是马元义的母亲,也是天师道的一名信徒… 自打…听说那一日,将马元义赶出家门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儿子一面。 近来… 又听闻太平道反叛,她的心情更是犹如千刀万剐。 她…已经向老子忏悔过无数遍,她甚至已经不认这个亲生儿子! “娘…”一个年轻妇人端着一碗水走了进来… 她将水放在老妇人的身边后,从怀中取出一封信。 只是… 这动作似乎让老妇人极其排斥。“又是那逆子送来的书信么?我没这儿子…他的信,我不看!”
“娘…”年轻妇人牙齿咬着嘴唇,“元义说了,之前的信…娘不想看便不看了,只是这一封,若是娘…若是娘不看,怕…怕就再也看不到他的信了!”
说到最后,年轻妇人的眼眸中已经满是泪滴… 语调沙哑… 其实她的怀中还有一封信,那是一封“和离书”,马元义已经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他已经知道自己的归宿,不愿意在耽误妻子! “再也看不到了么?”
老妇人重复了一遍这句话,而这一句话…让她下意识的去接过书信。 儿行千里母担忧… 就算是“逆子”,可他…他终究也是自己的骨血啊! 迅速的张开,老妇人把信凑近,一个字一个字的去看…而这不看不要紧,随着信笺的深入,她的眼眶湿润了,一抹泪痕从眼角夺眶流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