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长云客栈的大堂之中,周钧一边品着果酒,一边听着堂中的老者用胡琴拉着一首『天山行』。 这胡琴,又名奚琴,它是日后二胡的前身。比起二胡,胡琴音色浑厚,颇有草原独有的粗犷韵味,入门简单,但精通极难。 今日客栈中的这位琴者,身形佝偻,其貌不扬,与日常街巷中那些老农并无差异。 让人惊异的是,这老者的胡琴技艺,已经出神入化,世间罕见。 正在招呼客人的罕古丽,得了空闲,来到周钧这一桌,笑着说道:“费翁平日里很少碰琴,今日是你运气好。”
周钧坐在大堂的一角,附近并无客人,他低声朝罕古丽问道:“托你办的事,可有眉目了?”
罕古丽:“门中的那些管事,个个都踪迹难寻,想要把他们请到石城镇来,并非易事,你再等等吧。”
一旁的画月开口问道:“你该不会私下里动了什么歪心思?”
罕古丽挑眉道:“这是什么话?!我在这西域也算是小有名气,怎么会出尔反尔,砸了自己的招牌?”
周钧岔开话题:“隐门中究竟有哪些部司?”
罕古丽:“简单点说,就是三门六堂。”
“三门指的是正印门、左印门和右印门,这三部人马,分别归属于门主和两位副门主。”
“而六堂,第一个是管堂,负责管理隐门大小事务;第二个是阁堂,负责收集情报和汇总信息;第三个是执堂,负责执行任务;第四是巡堂,负责督导和巡查工作;第五是法堂,负责教义讲解和教徒训练;最后一个是刑堂,负责刑罚和收押。”
周钧听了感慨道:“隐门中倒也是分工明确。”
罕古丽:“那是当然,隐门存续了数百年之久,定有其生存之道。”
话音刚落,费翁的『天山行』,一曲终了。 收拾了胡琴,费翁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没有说一句话,便离开了客栈。 罕古丽先是看看周钧,又看看画月,笑着说道:“你们二人,既不像主仆,又不像夫妻,倒真是少见。”
画月一怔,沉声说道:“不关你的事。”
罕古丽掩嘴笑道:“可是让我说到了痛处?”
接着,她又向周钧说道:“说来也是奇怪,换做是寻常男子,面对这样的美人,怕是早就坑蒙拐骗、吃干抹净了……瞧她的样子,你却是没动过她?”
周钧还未说话,画月对罕古丽喝道:“二郎又不是那样的人!”
罕古丽撇撇嘴:“天底下的男子,都是一般的模样。权力、金钱、女人,多多益善,看见好东西,恨不得强取豪夺,都收入囊中,哪有什么不一样?”
周钧见罕古丽脸上的表情,猜测她从前经历过不少,也不想去分辩什么。 罕古丽刚想继续说话,看见门口出现的客人,面色一僵,脸上全没了笑意。 周钧转头看去,只见大门处站着一位身穿红衣的年轻男子,样貌生的妖娆,脸上还涂着粉脂。 罕古丽站起身来,走到那红衣男子的面前,开口问道:“秦相璧,你来这里做什么?”
秦相璧用手指捋了捋耳边的头发,开口说道:“我刚刚完成了石城镇中的红单,顺道来看一看师妹。”
罕古丽皱眉说道:“行了,你看完了,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秦相璧脚步挪动,闪过罕古丽,入了客栈的大堂,口中还说道:“这般急着赶我走,莫非这里藏着情郎?”
罕古丽抄起身边的餐牌,想要拍向秦相璧的后脑,未料到后者仿佛身后长着眼睛,一个侧身便闪开了攻击。 秦相璧站定原地,朝大堂中看了一圈,最后将视线落在周钧的身上,一边轻舔嘴唇,一边低声笑道:“好俊俏的郎君。”
罕古丽凑近秦相璧,用只有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那位是右印的贵客,要敢乱来,保准你死无葬身之地!”
秦相璧闻言,这才有所收敛。 他回头对罕古丽说道:“我要在镇中休息两日,帮我开一间上房。”
罕古丽有心拒绝,但见秦相璧态度坚决,担心后者起了疑心,便应了下来。 秦相璧走向厢房,临出大堂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周钧的方向,口中自语道:“奇怪,总觉得在何处看到过那人的样貌,究竟是在哪儿呢?”
傍晚时分,封常清回到长云客栈,又去寻周钧说话。 周钧见他面色凝重,便问道:“出事了?”
封常清先是点头,接着灌下一大口酒水,开口道:“全死了。”
周钧早有所料,又向封常清问道:“随行物品呢?”
封常清:“所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全部被取走了,就连死者身上的劄青,都被人用利刃割了去。”
周钧:“那日来客栈提走犯人的粟特官员呢?”
封常清:“他一口咬定不知情,从头到尾只是按照典制办事,我即便知道他了解内幕,也根本无法拿他。”
周钧:“线索断了?”
封常清叹了一口气:“线索断了。”
说完,封常清又喝下一口酒水,对周钧说道:“我已经将此处发生的事情,全部上告给都护府,希望高都护亲自出面,与石城镇守斡旋,提审粟特官员,彻查此案。”
周钧轻轻摇头。 他清楚,封常清的性格,说好听点,叫做铁面无私,说难听些,就是一根筋认死理。 案子追查到这个地步,高仙芝不可能为了一群北方士卒,去和石城镇守使针锋相对。 封常清拱手道:“周监,封某还要在这客栈多住几日,直到等来都护府的回复。”
周钧笑着道了一声好。 当天夜晚,客栈的廊道中,一道红色身影掠过半空,向着后院飞快扑去。 刚刚来到后院的门口,几道银光从暗处射来,止住了红色身影前进的步伐。 一道剑光闪过,几把飞刀被打落在地。 那红色身影落到地上,开口说道:“师妹,你这可是坏了隐门的规矩。”
面对秦相璧的质疑,罕古丽也从暗处走了出来,说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秦相璧提高音量:“那姓周的朝官,可是红单上的头一名!你可知道,只要取下他的项上人头,后半辈子就可以荣华富贵,用之不竭!”
罕古丽:“我说过,他是右印的贵客。”
秦相璧:“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说不定你只是春情潮动,看上了那个周郎。这才借着右印的威名,想要诈我离去。”
罕古丽恼火的说道:“我再说一遍,他是右印的贵客!”
秦相璧邪魅一笑:“师妹,你应该清楚,你拦不住我。”
说完,秦相璧的身形宛如鬼魅,闪过罕古丽,朝着后院的大门直直的冲去。 电光火石之间,秦相璧的一只脚,刚刚踏入大门,他还没来得及高兴,一声琴音破空裂石,从远方响起,穿透夜空和墙壁,宛如一记重拳,轰击在了他的身上。 秦相璧睁大眼睛,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传遍全身,他摔倒在地,嘴角也溢出了鲜血。 罕古丽看着惊恐万分的秦相璧,冷声说道:“趁着印主尚未发怒,立刻滚出这里,越远越好!”
秦相璧恨恨的看了一眼罕古丽,挣扎着爬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