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息片刻,尹玉的心情稍稍平复,看向面前的周钧,忍不住伸手触碰着他的脸庞,口中说道:“二郎远行西域,虽说仅是一年,但整个人却变了许多,刚才初见到你,我居然有些认不出了。”
周钧回忆起来,这一年里,诚如尹玉所说,真的是遇见了不少事情。 尹玉又问道:“我适才听你说,在敦煌郡时有人刺杀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钧将事情的经过,挑了些关键,向尹玉说了。 后者听得睁大眼睛,双手不自觉抓住周钧的衣服,低声说道:“二郎,且听我一言,这差事甚是凶险,莫要再去做了,留在长安吧。”
周钧听了只是苦笑,尹玉有所不知,用不了几年,这长安的局势,怕是比西域要凶险数倍。 当然,这话周钧无法说出口。 他只能伸出手,搂住尹玉,轻声说道:“钧出身低微,又无功名伴身,为了与你在一起,只能不顾性命,挣得一份天大的功劳,这才能令他人刮目相看。”
尹玉听见这话,心中甜蜜,投入周钧的怀抱,久久不肯松手。 二人就在这寺院的后厢,享受着久别重逢后的喜悦,又诉说着日日夜夜的相思。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内侍见时辰已晚,不得不在门外,低声请公主回宫。 见尹玉丝毫没有离开的念头,周钧无奈,只能劝她几句。 尹玉听见门外呼声渐急,心中也知是时候该走了。 难舍难分之下,她踮起脚尖,闭上眼睛,用唇轻轻点了周钧的下巴,接着快步离开了寺院。 几天后,朝会结束,李隆基留下朝中重臣,共同商议大碛商路的经营事宜。 左相陈希烈饶有兴趣的读着大碛商路的阚录,说道:“商路贯通大漠,无人敢去开店,所以变驿站为宿所,由官营来取代私营,如此一来,无论价格还是买卖,都成了独一份。这法子实在是绝妙,闻所未闻。”
房内的诸位大臣们闻言,纷纷点头附和。 右相李林甫说道:“那周钧仅仅用了一年的时间,就重建了大碛商路,还为朝廷赚得两百万贯的税贡,实乃能臣是也。”
说完,李林甫先是抬头看了上座的李隆基一眼,又侧头看了下座的杨钊一眼。 李隆基抚须微笑,杨钊却面露不屑。 见众人再无他话,李隆基开口道:“大碛商路开辟难,守业亦难,倘若能够经营好了,却是大唐千秋万代的一份基业。周钧在西域劳苦一年,朕有意寻一人替他,至于谁来接替,众位爱卿可有建议?”
诸位大臣闻言,面面相觑。 每个人都清楚,在丝绸之路中,大碛商路等于是一条完全处于垄断地位的商路。 经营者完全掌控了商路的定价权和通行权,只要他愿意,完全可以安插入私人的产业,再给予自家商队优先的地位。 换句话说,谁去管理大碛商路,谁就会财源滚滚、取之不尽。 就在这时,杨钊第一个站出来说道:“臣荐一人,鸿胪少卿裴豫。”
众人听了一愣,裴豫出身蜀中裴家,擅长外交又熟悉边疆,但此人的兄长,就是虢国夫人杨氏的丈夫,虽已早亡,但裴家与杨家私交甚好。 杨钊的心思,不少人看的明白,却又不好说破。 李隆基闻言,微微皱起眉头,不置可否。 接下来,又有臣工推荐了几人,李隆基依旧是没有表态。 一圈下来,李隆基将视线投向李林甫:“右相如何看?”
李林甫:“大碛商路地处西域,周遭情势繁复,经营之人必须掌握经营、理财、度支,最后还应该在军中从事过职务。”
李林甫的一番话,与周钧先前所言,颇为相似。 李隆基闻言,忍不住轻轻点头,又问道:“右相可有举荐?”
李林甫又道:“老臣举荐之人,乃是王鉷。”
李隆基一怔:“王鉷?”
王鉷何许人也? 王鉷,太原郡祁县人,祖父为唐朝西域名将王方翼。 开元年间,王鉷门荫入仕,授鄠县尉、监察御史,迁户部员外郎等职。 入天宝后,王鉷任户部郎中。参与审理多宗案件,展露政治才能,历任和市和籴使、长春宫使、户口色役使,拜御史中丞、京畿关内采访黜陟使。 但比起这些履历,王鉷最有名的,当属他曾经干过的几件『大事』。 一、韦坚案中,皇甫惟明和韦坚上元节共游,李林甫诬告二人结党营私,欲谋废立,但苦于没有证据,就找来了王鉷、杨慎矜、杨钊等人从旁作证,将案件坐实。 二、杨慎矜之后得到唐玄宗的信任和赏识,这使得李林甫忌妒,忌惮杨慎矜日后恐登相位。杨慎矜乃是王鉷的舅父,又是其官职的举荐人,二人的关系既是亲属又似师徒。李林甫得知王鉷不满杨慎矜已久,便从中挑拨离间,使得王鉷诬告杨慎矜私藏谶书,最后杨家三兄弟被全部赐死。 三、杨慎矜死后,唐玄宗任命户部郎中王鉷为户口色役使,并下敕免除百姓当年租庸调。王鉷奏请征收百姓的运费,夸大钱数,又让百姓用钱购买本地所产的贵重物品,这样百姓所交纳的比不免除租庸调时还多,王鉷则趁机收敛钱财,供玄宗挥霍,引得圣人欢心,百姓怨声载道,民不聊生。 李隆基听了李林甫的推荐,眼睛一亮,当即拍腿道:“王鉷理财、度支皆是一把好手,又在军中负责过迁黜,朕怎么把他给忘了,就是他了!”
如此一来,一番商议过后,王鉷便接替周钧,成了陇右道的采访处置使,负责大碛商路的经营事宜。 出了朝堂,李林甫走到皇城门外,见儿子李岫侍在马车一旁,早早的等着那里。 上了马车,李岫看向李林甫,小心问道:“父亲,事成了?”
李林甫闭着眼睛,轻轻点头。 李岫闻言,面露喜色,忍不住说道:“如此一来,家中的产业和商队,也能安排入大碛商路,这下可以大赚一笔了。”
李林甫慢慢睁开眼睛,看着李岫说道:“钱财只是身外之物,朝堂局势才是关键。”
李岫闻言,连忙躬身称是。 李林甫微微叹了口气,趁着这个机会,打算多教导几句:“昨日在朝会上,有御史上奏,言周钧借势夺利,大肆敛财。”
李岫一愣。 李林甫:“周钧刚为朝廷寻得税贡,正是圣人眼中的功臣,这种时候贸然发难,当真是愚不可及。”
李岫仔细想了想,问道:“难不成指使御史上奏的人,是杨钊?”
李林甫:“除了他还能有谁,这杨家郎生的仪表堂堂,却是草包一个,老夫都懒得与他交往。”
李岫:“那圣人有何明示?”
李林甫:“今日商讨大碛商路,杨钊举荐之人,圣人不加理会,原因就出在这里。所以,你记住,逞一时之快,乱全盘棋局,此乃自戕之道,万万不可为之。”
李岫先是点头,接着又问道:“父亲,那周钧又应当如何处置?”
李林甫:“先按兵不动,且先看看宫中对其的封赏。倘若外迁为刺史,那么就莫去理会;倘若留在长安,就要提防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