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钧临行前的几日里,公主府中大办宴席,不仅在府内邀请了亲人和朋友,在外苑还招待了不少相熟的贱户和部曲。 数天的流水宴下来,周钧也记不清喝了多少酒水,见了多少友人。 到了临行前的最后一日,他特意亲自下厨,烧了几个拿手的菜肴,打算与家人吃一顿饯行宴。 这最后一顿家宴,入席之人,有周定海和罗三娘夫妇、周则一家、庞公和玉萍,还有周钧的妻妾和孩子。 开宴之前,驸马入了厨房,忙着备菜,府中的厨娘在一旁瞧着吃惊。 孙阿应等亲兵,倒是见怪不怪,先是帮着下仆搬来肉蔬,又帮着周钧处理食材。 周钧一边烧着菜,一边还和孙阿应聊着天。 周钧:“我听说,又有些人寻到了婆娘?”
孙阿应:“这个月,又有六个兵卒寻了相好,打算说亲。”
周钧:“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好事。”
孙阿应:“我把主家您的意思向他们说了,倘若成了家,又想留下来,便划入骆都尉的麾下,编入羽林卫的偏军。”
周钧:“有多少人愿意留下来?”
孙阿应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说道:“二十九人。”
周钧点点头:“你和安源说一声,让他做好这些人调动的文书工作。”
孙阿应张了张嘴巴,最后忍不住说道:“主家仁厚,但是待下属也未免过于宽松了。”
周钧将食材倒入滚油之中,在一片滋啦声中,笑着对孙阿应说道:“结婚生子,成家立业,乃是男子一生中的几件大事。倘若用忠心来束缚下属,使得他们违背人伦,怕是会落了个离心离德的下场。”
孙阿应微微叹了口气。 周钧一边翻动着锅铲,一边又问道:“阿应,你也老大不小了,就不打算成家?”
孙阿应一愣,接着回道:“拖家带口,恐成羁绊,阿应只想追随主家,成就功业。”
周钧笑了笑,没再多说这个话题,而是问起了另一件事情:“扩编亲卫一事,办的如何了?”
孙阿应:“近卫由两队扩成四队,由一百人扩到两百人。新招的兵卒,来自于灞川的流民,底子不错,悟性也高,缺的只是临阵杀敌的经验。”
周钧:“加紧训练,到了沙州,怕是还有硬仗要打。”
孙阿应拱手答了一声喏。 烧好了菜,周钧对不远处的那些厨娘说道:“盛菜分盘,尽快上案,莫要让菜凉了。”
说完,周钧离开了厨房,径直向堂内走去。 入了宴厅,周钧瞧见周则的儿子周尚,拿出一本字谱,正在一本正经的教着数个月大的周逍,如何说字。 作为周则和虞珺娘的长子,周尚遗传了母亲的聪慧,但也继承了父亲的刻板。 根据大哥周则的讲述,有一次周定海带着周尚去西市游玩。 途中,周定海遇见昔日的友人,后者见周尚脖子上的玉佩温润名贵,便开口询问是在何处买的。 那枚玉佩是虞珺娘当年从寺庙中求来的长生牌,价值不菲。 周定海为了吹嘘家中殷富,就笑称对方如果真的喜欢,愿意将其拱手相让。 那友人深知周定海的本性,也没放在心上,顺势开了几句玩笑。 没料到年幼的周尚,听着二人的对话,真的解下玉佩,将其交到了友人的手中。 友人大惊,想要将其退还。 周尚不受,又直言道,君子竭事,言而有信,行而有义。 周则和虞珺娘后来听说了这件事,支持了周尚的做法,将那块玉佩送给了那人。至于周定海,则被罗三娘骂了个狗血淋头。 想完这些,周钧走到周则身边,开口问道:“宫中可下了迁任的圣旨?”
周则留起了山羊胡,平日里不苟言笑,整个人比起从前,显得更加老练深沉,他对周钧点头说道:“迁令已经入了尚书省,我下个月就要调任户部郎中。”
周钧:“户部涉及财税,诸事繁杂,兄长事事留心。”
周则叹道:“二郎,我有几斤几两,我心中清楚,此番连跳数级,当此重任,大哥心中实在是没底。万一事情做得岔了,岂不是堕了你的名声?”
周钧还未说话,一旁的虞珺娘走了过来,先是向前者行了万福,接着又对周则说道:“夫君得以迁任郎中,都是二郎的功劳,这番恩情,我们夫妻二人应当铭记于心。二郎此番远赴沙州,退吐蕃,平叛乱,重修大碛商路,乃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周家兄弟,朝内朝外,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二郎在外面拼死拼活,我们夫妻自当鼎力相助,又岂能未战先怯?”
听见虞珺娘的这番话,周则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言。 周钧听了,先是微微点头,接着看了眼正在念字的周尚,最后对虞珺娘说道:“逍儿在别苑中少有学伴,尚儿敏笃好学,不如让他们二人多多相处一些?”
虞珺娘笑着点头,应了下来。 与周则夫妇说了一会儿话,周钧又回到席中。 庞公今日兴致颇高,一边看着周逍在那里玩闹,一边不停的喝着酒水。 周钧来到尹玉的身边,二人交换了一个眼色。 接着,尹玉抱起周逍,来到庞公的身边,开口说道:“庞左监照拂二郎颇多,又疼爱逍儿,本公主感念恩情,当下故有一请。”
庞公见尹玉走来,又说道请求,连忙双手撑地,离了案席,稽首说道:“公主折煞忠和,但有吩咐,还请示下。”
尹玉笑着说道:“左监本是贞顺皇后的近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本公主有意请左监负责逍儿的蒙学。”
庞公睁圆眼睛,酒醒了一半,话也说的结结巴巴:“让……让老奴来负责……蒙学,这传将出去,恐怕,恐怕有些……” 尹玉回头看了一眼周钧,又对庞公说道:“我和二郎都首肯了此事,你只管用心教导便是。”
庞公闻言,老泪纵横,将头深深依在地上,慢慢说道:“老奴谢公主恩。”
周钧看到这里,轻轻吁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有下人来报,说是门外来了一位客人。 周钧:“客人?什么客人?”
那下人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回驸马,那人是个老道士,说是姓罗。”
姓罗的老道士? 周钧仔细回忆,突然想起了一人,罗公远。 那位与自己有着数面之缘、开元天宝年间最有名的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