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半，孙燕准时来到了招商会场。
整个会场定在了豪华的五星级锦城酒店里，排面弄得很大。电梯一打开，就看到了精美的展架一字排开，大屏幕滚动放着这个平台创始人的辉煌历史。 跟她同进电梯的，基本都是冲着这个平台的招商会来的。有像她这样的业务人员，也有厂家，就不知道有没有客商。 入场前，她一再提醒自己，如果现场需要交钱，她就立刻抬脚走人。 她捏着自己的包包，小心翼翼的推门走了进去。 诺大的会场里人声鼎沸，各种商家都带着样品过来，摆在最前面的长桌子前，很多人都挤在前面看。一群穿着套装，训练有素的工作人员热情的穿梭在人群中，乍一看，竟然有点小市场的感觉。 旁边立马有工作人员过来询问她主要销售的是什么产品，她有些紧张的跟对方说了一下，对方很是热情的给了她一张平台的宣传册和网站入会资料填写表格。 然后跟她介绍：“那你就来对了。我们这边有很多需求这些产品的客户，您请先落座，也可以先填写表格，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我，我全程为您服务。”孙燕看了眼四周热烈的气氛和兴奋的人群，只能先找了个座位坐下来。刚才给她资料的工作人员，竟然也跟着坐在了她旁边。 几分钟后，一位穿着紧身亮片装的美女站到了讲台上，用麦克风让游走在会场各处交谈的人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等会场逐渐安静下来，她便开始了一系列滔滔不绝的演讲。孙燕听着她声情并茂的演说，越听越觉得有些悬。因为对方说得太满了，比他们在网站上打的广告还满。大体的核心意思是这个平台的跨境核心业务在北美市场，那里他们的忠实客户很多，一点也不愁单子。她说的神情和语气，仿佛只要在他们平台上挂上产品，那些客户就会疯抢。只要把货物运到那里，就能装回满黄金一样。 正因为这些话太满了，孙燕才警觉起来。 作为一个中年业务员，她知道这世上从来没有只赢不亏，只赚不赔的生意。如果有，那就是骗局。 果不其然，说完这些，美女话锋一转，说加入他们平台的会员名额有限，半年一万，一年一万九，两年三万五。只要现场交费，今天就能入驻，今天的服务费全免。名额不多，一个类目只招收2-3家优质的供货商，有库存的优先。 话音刚落，坐在孙燕旁边的工作人员立马跟她说：“女士，报名的资料表格已经给您了，您现在马上填写，我抓紧时间去给您排队抢名额。”
孙燕一愣：“我还要再考虑一下。”
“姐，这么好的事，您还考虑什么呀。您看这会场这么多商家，机会稍纵即逝啊。”
孙燕抬眼看去，之前她没发现，自己的周围怎么一下子冒出了好几位跟旁边这位工作人员一样的人，不知什么时候都站在了她身边，一直盯着她。 此时的孙燕已经开始有些紧张了，她拿起包：“我……我先考虑考虑。”
“姐您别急着走，您有什么顾虑，我们可以现场给您解答。”
一位男销售拉住了她的包。
孙燕急了，朝对方喊了一声：“放手！”“我们只是想帮您，您先坐下来，好好看一下。”
男人虽然嘴里客气，但却没让她走，一把将她摁坐在椅子上。
她看着旁边那些跟她一样慕名而来的人，身边也都围了一圈这样的销售人员。她知道，今天要是不填，可能就出不去了。 孙燕当枪匹马，知道不能硬碰硬，只能先拿出那张表格，装作认真看的样子，先让他们放松警惕。 几位销售看她终于不再急着走，而是有了合作的姿态，便只留下两人，另外的去围堵别的“不听话”的客人了。 孙燕先是说渴，请一人去帮她拿喝的，然后再问另一人问题。趁着对方在放宣传册上的资料时，她偷偷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看到上午刚给她转钱的杨志排在第一位，她顾不上这么多了，赶紧给他发了个定位，然后在对方转过头来的时候，迅速发了110这三个数字过去。 坐在她前排的一位大姐已经填好，她旁边的销售人员拿着那张资料单，很是夸张的跟所有人说：“恭喜这位廖女士抢得一个席位。”下一秒，所有在场的销售人员都鼓起掌来，声音大得有点吓人。 接下去，就不停的听到某某抢得席位的声音。 又过了大半个小时，孙燕旁边的销售看她迟迟没有动静，有些不耐烦了：“姐，你什么时候才填完？再磨蹭下去，就没名额了。”
孙燕拿着那张薄薄的纸：“我想先去个厕所。”
她去厕所的时候，没想到那个女销售也跟着她一起去，生怕她直接跑了。在她进厕所的时候，还一把夺过她的包，说是帮她提着。 孙燕知道对方是怕她打电话报警，她在厕所的隔间里紧张得不行。但手机在包里，她被人盯着，根本就没办法逃离。 此时此刻，她只希望她之前发出的求救短信，能被杨志看到。 孙燕看在卫生间里实在没法逃走，只能又跟着盯她的人回到了会场。此时会场里来参会的人不知是都被洗脑了，还是觉得花这些小钱去试试效果也无妨，大部分都已经成为了会员。 但对于别人来说的小钱，对孙燕可是巨款。她已经对这个平台有了怀疑，就不可能再把钱给他们。 一直跟着她的两个女销售已经很不耐烦了，逼着她赶紧入会缴费。就差拉着她的手摁上去写了。 她把她们让她签字的笔紧紧攥在手里，孙燕肯定是不能把钱给他们的。她想着如果他们一直不让她走，那最后她只能硬碰硬了。 就在她被逼到角落时，围在她前面的两个女销售忽然被人推开。 下一秒，杨志大步跨了过来，拉起墙角边孙燕的手，怒气冲冲说：“让你在家看孩子，你就天天往外跑。孩子在家连饭都吃不上，你是怎么当妈的？还不赶紧跟我回去！”
杨志底气足力气大，那几个女销售被他推得东倒西歪。他拉着急急抓住自己包包的孙燕，快步走出大门，几个男销售要追出来，杨志立马拿出手机，边走边装作打电话的样子，大声说：“你天天出来跟这些人鬼混，也不知道在参与什么，信不信我现在就马上打电话报警，让警察把这些招摇撞骗的窝点都给端了！”
几个男人怕他真打电话报警，停下了脚步。杨志终于能顺利的带着孙燕跑进了电梯。 看着下行的电梯，孙燕脸色发白，久久说不出话来。 “没事了。”
杨志脱掉外套，披在她身上。
刚才拉她手的时候，她的手指冰凉得让他心惊。他不知道她在这里被禁锢了多长时间，但可以确定，她肯定吓坏了。 等坐到车里，落了车门锁，杨志把车空调暖气打开，喝了两口水的孙燕才缓过神来。 “谢谢，刚才要不是你及时赶到，那些钱恐怕……”孙燕声音越来越低，现实再一次用残酷的事实告诉她，天下没有掉馅饼的事，任何事情，都要脚踏实地。 “钱还都是小事，要是你反抗了，动起手来，到时候还不知道会怎么样。”杨志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怎么这么糊涂啊，这一看就是骗局，你也不是新手小白了，怎么会上这种当。”
孙燕眼眶红起来：“我……” 她想说她的难处，她的苦，她的无奈，但最后，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看她抹眼泪，杨志叹了口气，给她递了张纸巾：“吃一堑长一智，刚才我的话有些重。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但不管怎么样，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孙燕接过纸巾，边擦泪边说：“知道了。”
等平静下来，她鼻音浓重的问说：“我们要不要报警？跟我一样的人肯定还有不少，而且刚才跟我一起进去的很多人都交了钱，我们不能让这些骗子骗了一拨又一拨。”
“已经打过报警电话了。不过他们现在应该已经撤了。”
“意思是抓不到他们？”
孙燕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能这么光明正大的骗人，肯定是有防范的。再说那些人，很多并不觉得他们是骗子，他们的网站我上去看过，是平台授权的公司，网上可以查询到，合法合规。”孙燕没想到这网站还真有，天真问说：“那些交了会费的人，如果拿不到单子，他们会退款吗？”
“怎么可能呢？”
“那欺诈广告，没人告网站吗？”
孙燕愤愤说。
“浪费时间去告的人不多。首先他们损失的钱不多。其次这些网站平台的代理公司并不全是骗子，只是利用一些规则漏洞，和大家急于开发市场赚大钱的心理来赚“会费”。很多人交了钱，发现没效果，也只能安慰自己当交了一次学费，而不会花时间精力去为这点费用和他们纠缠。即便有较真的，那种公司也会有专门的法务团队，所以如果要起诉，也未必能赢。”孙燕打了个冷颤，好在她没有头脑发热，把这一万块交出去。要不然现在她肯定肠子都悔青了。 车子开回公司的路上，两人都没在说话。直到车子停在了地下车库，一直恍惚的孙燕看了眼周围，说：“这是哪？”
“我饿了，先去吃点东西。”
杨志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孙燕只能也跟着走了出来。 此时才刚到五点，商场里人不多，吃饭的地方也略显冷清。诺大的餐厅里，只坐了零星的几桌人。 “你吃什么？”杨志把菜单递给她。
“我……没什么胃口。”经过刚才的惊吓，她实在吃不下。
“还是吃点吧，不然没力气怎么见客户。”孙燕愣了一下：“见客户？”
“带你去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线下招商交流会。”
杨志说完，自己做主，给她点了一份元气套餐。
“还去？”孙燕一想起刚才的情形，就吓得一抖。
“今晚的这场是几家电商巨头举办的璀璨星河招商会，一个公司只有两张邀请函。今年邀请函给了我，我带你去。到时候能不能找到客户，就看你自己的能力了。”“是那个璀璨星河？”
“就是那个璀璨星河。你要不要去？”
“去，当然去！”
孙燕当年在公司的时候就听说了这个商会，当年只有副总级别的才有资格去参加，而她还没做到这个级别就辞职了。如今杨志能拿到这个邀请函，说明公司现在很器重他。而他肯带她去，说明她真的走了狗屎运。 如果她能去到这么重量级的招商会，那真是要比她下午参加的要靠谱太多了。 因为这样过山车一样的境遇，孙燕很快就把刚才的失落沮丧抛诸脑后，跟杨志请教一会在会上的注意点。 杨志也事无巨细，一一教给她。一顿饭吃到尾声，孙燕已经恢复了精神。 杨志看了眼时间：“还早，我们先去逛逛，给你换身衣服。”
“换衣服？”
看孙燕一脸为难，他大概也猜到了缘由，他淡淡说：“你现在代表着我们公司，你的言谈举止和穿衣打扮都关乎公司的脸面。着装费公司报销，你就只管去挑选你喜欢的。”
“真的？”
孙燕眉开眼笑，终于体会到否极泰来的感觉了。
自从做全职妈妈后，孙燕就没再给自己添过新衣服。如今有公司报销，她终于可以放心的挑选适合自己的衣服了。 她挑了好几套衣服，依次穿出来，给坐在外面等的杨志过目。杨志一次次摇头，说她挑选的都太成熟了。直到她穿着一件墨绿色的露肩长裙走出来，杨志的眼神才亮了起来。 “就这件了。”看孙燕自己也很满意，杨志拍板了。 “可这件太贵了，公司那边能报销吗？”
“你也太小看公司了。”
杨志说完，随手给她又买了件羊绒披肩：“会场有空调，披上会暖和些。”
孙燕没想到他会这么体贴，她已经多少年没被男人这么照顾过了，此时被杨志这么关心，竟然有些忐忑。 “谢谢。”
她小心的接过他递来的袋子。
“客气什么，公司买单。”他笑说。
孙燕想想也是，心里莫名松了口气。 店门外，柳全涛看着两人在店里亲密的姿态，面如死灰。 他刚把冬青借给他们的那台电动车卖了，终于给那个女人凑够了做检测的钱。那女人约他在这里见面，给完钱后，他就看到了孙燕跟杨志。 他一路上都不远不近的跟着他们，看他们一起吃完饭，再一起去买衣服，一起谈笑风生，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