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刻,他都不敢闭眼,哪怕只有一秒钟的时间,漆黑的眼前都会毫无预兆的浮现出她苍白的脸,还有那被血水蓄满的浴缸。所以他明知道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可他依旧来了。可笑的是,他此刻唯一可以凭借的,竟然是自己父亲的信任!那个可以一声不吭便将自己扔到国外十几年的,父亲的信任!“够了!”
陆寻一声怒喝,将曾翠翠刚从喉咙中酝酿出的痛哭憋了回去,保养得宜的脸上满是畏缩的神色,整个身子因为来不及收回的哭腔而一抽一抽着。冷凝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自己的儿子身上,陆寻重重的长叹一声后,拄着拐杖缓缓走了过去。身后,曾翠翠赶忙捏着步子走到陆向持的身边,一脸后怕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轻抬眼睑的人,只是朝着自己的母亲勾起一抹笑意,随后轻轻的将手盖在曾翠翠的手背上,安抚的拍了拍。好戏才刚刚开始,谁输谁赢还不知道呢?“我问你,你是完全相信秦之遥那个丫头了,是吗?”
站定在自己儿子的面前,陆寻沉声开口,威严的脸上没有丝毫神情,只一双苍浑的眼眸与看向自己的人对视着。“是。”
“你为什么要信她?”
陆寻忽然开口,眉眼微蹙,一脸疑惑。“她是我的妻子。”
陆向持连动都没有动,只是沉声回到。陆寻恍然大悟般的点了点头,握着拐杖的手调转了一个方向,竟是在自己的儿子身侧坐了下来。初春的傍晚,天色已经昏沉,从角落中悄悄走出的保姆,抬手按下墙壁上的灯光。耀眼的水晶灯自头顶洒下白色光芒,摇摇晃晃的将沙发上的两人笼罩在其中。还没有适应这样强烈的光芒,陆向寒微微闭了闭眼眸,耳边却陡然落下自己父亲冷沉的声调。“你应该没有忘记,秦叶嘉那个孩子,到底是怎么死的吧?”
陆寻微微开口,冷漠的脸上在看到自己儿子顿时僵住的身体时,唇边勾起一抹清淡的弧度。“好孩子,一个杀人犯的话,怎么能信呢?她能为了让自己活命,去害死自己的姐姐,那么为了报仇去勾引你的弟弟,偷你的私章,又有什么不能做的呢?”
话音落地,陆寻好整以暇的抬手,在自己儿子的肩膀上拍了拍,脸上紧绷的神色陡然放松下来。他就知道,秦家那个死了的女儿,才是自己儿子的死穴。被刻意掩埋的记忆,像是潮水一般蜂拥而至,陆向寒脑袋嗡的一声,总是被理智占据着的大脑,如同被塞入了一个水缸中,出了嗡鸣,耳边什么都听不到。陆寻轻叹一声,再次开口的时候,凌厉的语气已经被压了下去,声调中满是身为人父的语重心长。“向寒啊,当初秦之遥精神状态不好,你因为愧疚帮着护着她,我可以理解。但是在大是大非面前,你不能因为就这点愧疚,而让她迷了眼。你别忘了那个被她害死的孩子,你当初,不也那么喜欢那个女孩子吗?”
“她,她没有害死小叶。”
陆向寒薄唇微启,可说出口的话却晦涩的让人无法分辨,低垂下的头隐藏在灯光暗处,以至于没有任何人发现,他颤抖的声线下,从眼眸深处蔓延而出的挣扎。“她不承认吗?也是,有哪个人害死了人,还会承认的。”
陆寻笑了笑,继续说道:“你看,她单凭一句话,就想证明自己没有害死秦叶嘉,就像她现在单凭自己的说辞,就要你相信一切都是向持的错,人的本性是不会变的,秦之遥一直都是这样,不是吗?”
本来就是这样,那个秦之遥满嘴没有一句实话,不过就是因为自己会哭会撒娇,会惹男人心疼,所以才哄得他这个傻儿子团团转而已。看着僵硬在原地的人,陆寻几乎要相信,他已经成功的说服了这个倔强的儿子。“不对。”
陆向寒猛地抬起眼眸,深邃的双眼如同旋涡一样,深深地望向身旁的人,脸颊上肌肉紧绷,双唇死死地抿在一起。“无论有没有证据,我都相信她,她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信。不仅仅是因为愧疚,更是因为我爱这个女人。”
对,他爱她,这是这么久以来他无比清晰的意识到的一件事情。因为爱,所以他愿意相信她是一个善良的人。“爱?傻儿子,你敢保证,那个女人没有骗过你吗?”
陆寻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一手摸着拐杖大笑了几声。这么多年了,他原本以为自己这个羽翼渐丰的儿子已经长大了,是足以翱翔在天空的鹰。可是,他竟然和他说爱?这么幼稚而可笑的话,让陆寻终于发现,他还是个孩子。“你笑够了吗!”
冷硬的声音从紧抿的双唇中崩出,陆向寒眉头紧拧,脸上挂着森冷的寒意。“好好,陆向寒,你是我的生的,我会不了解你吗?别以为一个女人给你一点温柔,她就是爱你了,你别忘了,她可是恨不得把我们陆家剥皮拆骨的,只要你有一天姓陆,秦之遥就一辈子都跟你没有可能。”
陆寻的话,一字一句都如同锋利的刀子,狠狠的插入陆向寒的心里,拖拽出一片鲜血淋漓的真实。那些刻意想要压下的现实,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着奔向两人指尖,本就脆弱到不堪一击的关系。陆向寒猛地站了起来,快要崩塌的理智在现实与希望之间来回拉扯着,眼角的余光忽然朝着那个隐匿在黑暗中的人望去。在那里,陆向持终于缓缓勾起一抹笑意,将半张肿胀的脸顶出青紫的一片。精锐的眸光,自他阴狠的眼底一闪而过。陆向寒忽然冷嗤一声,双手插在口袋中,缓缓转了过来。高大的身影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沙发上的人,骨节分明的手指猛地指向躲在黑暗中的那个人。“那么你觉得,那个女人她爱你吗?你又爱她吗?”
陆向寒眼睑微抬,微微勾起一抹弧度的唇角仿若展开的妖艳曼陀罗。他一字一顿的问着自己的父亲,“你说一个女人的温柔不算爱,那么那个女人呢?你觉得她爱你吗,如果不爱,当年为什么母亲不过去世半年,你就把她娶了回来?如果不爱,那么为什么你宁愿相信她的儿子,也不要相信你的亲骨肉呢?”
“这个世界上,爱与不爱,的确是真的难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