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尸族入侵中,它站在高楼之上,显露出刀削般的影子,手边匍匐着巨大的舔食者。它,或者说是“他”,是主人,尸族入侵的操纵者。常安知道他们是同类,具有意识形态的高级丧尸,但是他的眼神没有半分同类的亲近感,相反,他告诉她,他想要杀死并且吞噬她,因为一山不容二虎,也因为同级相戕。那么她能够对付他吗?即使是在体能巅峰的时候,她也不确定是否能做到这一点。操纵成千上万的尸鬼进行入侵,这是什么概念?他究竟已经到达何种地步,身后是否有同伴?这都是不能知晓的。而如今她虚弱疲惫不堪,对峙已然成问题,更别提保护她身后的孩子。“有什么办法……”常安感到大脑晕眩,恍惚着退后,莫非跑过来抱住她。“姐姐,我们逃……”逃跑?如果真有逃跑的能力,那么何必害怕这一切的……她连这点都做不到了,眼见对方的嘴唇僵硬地勾起来,似乎在对她微笑。而同时,等级威压也随之释放,那无形的威力迫使她冒出冷汗。有什么办法,有什么办法,如何摆脱这一切呢?“你想要什么?”
常安问。“什么……想要,别紧张嘛……”他似乎很惬意,而且重复道:“我叫斯兰,斯兰。”
他又重复道:“我还需要学习呢,可是,不是这样的,那样的更快……吃掉你的话,会更快,学习。”
“……”“你跑不掉的,噢,别害怕,我说,别怕,因为我不会这么做,这是约定……和楚辞的约定,讲好了的……嘻。”
他忽然发出一声嬉笑来,似乎很开心,又很无奈似的,他左边的眉毛挑高。“这里很多,很多食物,不需要你……你可以逃跑,尽情的,快点……我要追你,噢,不,约定好了的……这是一个承诺,逃吧,不要再让斯兰看见,因为下一次,保不准……下一次,我就会吃掉你。”
常安没有再问什么,她抱起莫非,狂奔而去。而现在的情形正如大家所见,她们在逃跑,漫无目的地窜逃。钻入了丛林并且尽可能地狂奔,但是常安太疲倦了,太疲倦以至于辨不清方向,当她跌倒之后,便只能伏在地上喘息,心脏如此剧烈地跳动,那中心燃烧着的在消耗她的力量,她只能在持续的晕眩中取得暂时的休憩。“姐姐?”
莫非靠近她,在她耳边呢喃。常安看到孩子焦急而苍白的脸,心里一酸,简直要流泪,晶核已经吃完了,如果她再倒下,那么一切都会完蛋。从来到这世界以来,她从来没有落到这样惶恐的境地,难道过往不艰难么,两年前流浪的时候,她可未曾绝望,甚至一点情绪都没有,但如今不一样了,那双小手紧紧抓着她,她无法放弃而沉睡过去。暗夜里的丛林深邃而神秘,长得盖过人头的蔓草丛丛杂生,许多外来的树种在北温带落地生根,并且迅速生长成型,巨大的树冠遮蔽天宇。从绿叶和藤蔓深处传来虫鸣,或迟钝或尖锐,此起彼伏地歌颂夜晚的降临,远方的远方传来狼嚎与猿猴的长鸣,也有猫科兽类的嘶吼。所有这一切在常安的脑海里汇聚成模糊的印象,因焦虑和恐惧而产生了神经质的颤抖。常安的耳膜嗡嗡作响,对于这陌生丛林她并不畏惧,她心中紧张的是另一侧逐步接近的尸鬼群。她可以感觉到它们,数十个尸鬼汇聚成的尸群,零零散散地前进着,它们口中也许正咀嚼着屠杀之后的战利品,意犹未尽。莫非,莫非怎么办呢?孩子依偎在她身边,将她的脑袋抱起来,把那仅剩的一些水送进她口中。当几只尸鬼察觉到他们的响动,并且警觉地向这边靠近时,常安知道该怎么做了。那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转变,一个毫无障碍迅速掌控的过程,那是本能。控制,绝对的压迫,她是高级的尸族,绝对的猎食者,指挥这些变异的怪物们,下跪并且臣服。常安艰难地撑起自己的身体,双目倦怠地看着这一切,她的瞳孔由灰黑转为鲜红了,并且于暗夜中熠熠闪光。此刻她是操纵者,是奴役的掌控者,驱动意念使这些低级形态臣服,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莫非冷静地看着这一切,他抓紧常安的手,对所发生的一切都不感到吃惊。她问它们:“哪里有食物?”
它们合作着拖来一具未食尽的躯体,虔诚地送往她嘴边。她问它们:“哪里有人类的栖居地?我需要更多的,鲜活的食物。”
几只尸鬼呜咽着,彼此交流着一些模糊的信息,常安得到了答案,在西边,三十公里外的山脚下。这一切都宛若梦幻,然而又实际发生着。那一夜,她靠着莫非的支撑勉强站立着,毫无畏惧地对这些尸鬼们发号施令,它们乌噜噜的嗓音,温顺谦恭的姿态,顺遂血液本能而产生的敬畏,宛若信徒们虔诚地信奉他们伟大的宗教首领。丧尸的语言是毫无规律可寻的,但是它们竟然彼此交流着,依从指挥而传递重要信息。这一切都这么不可思议,而又这样自然而然。难道天地造人之时会为他们发明交流的工具么?上帝给了人类一张嘴巴,又给了他们结构精巧的喉咙,但是它们是如何发声,又如何倾听,如何将无意义的声带震动转变为能够相互理解的语言——这本是就是奇妙的。那么谁又规定,新的物种之间的交流必须遵循某种程序?——所有这一切,本身就是自然的伟大奇迹。那一夜常安第一次探寻到了那个异类的,统治者的自我,她如此坦然自若地被尸鬼们簇拥着,并且吸引着更多的低级尸鬼前来,她简直在对它们呼喊:都聚过来吧,低级的造物们,你们理应跪倒在我面前,臣服于更高级更具有权威的血脉,因为,我就是这个权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