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的尸袭缺乏考量,直面迎击敌人使他损失惨重,在后来的日子里,斯兰不断潜入希望城内部,窥视人类的一举一动。那时候人类忙于供养自身生存,基地高层集中力量对付内部叛乱,安抚骚动的人心,谁都没有意识到,尸族内部进化出了有高级意识的统治者。斯兰闪烁不定的影子在白夜城上空飘过,寻常人类的血肉对他来说已经毫无作用,他寻找着更高级的进化者。当然,他发现了常安,一个与自己同等级的尸族,那双晶亮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他……想来应该是极其美味的食物。他想吃掉她。但这时候还不行,因为此时的斯兰与常安所差无几,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会与常安正面相迎。他还发现了一个更有趣的生物,准确的说,是这个生物发现了自己。楚辞。他于楼影重重之中注视他,此时他于高处,他在低处,他在暗处,而对方在明处。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普通的猎物。可是有什么不对劲。斯兰死死地盯着那扇窗户,对方的窗户中没有灯光,但是楚辞醒着,他走到阳台上,微眯着眼睛注视对面的楼房。他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了么,斯兰不知道,如果他此时跃入对岸,直接掐掉他的脖子。楚辞在给子弹上膛,动作干净、熟练,他把手枪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然后转移视角,将枪口对准一个方向,沿直线三百五十米左右,恰好是斯兰所在的位置。楚辞没有开枪,他只是端正位置,注视着那个方向,事业中一点飘渺的黑影。斯兰没有动,区区子弹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但在他周身的空间,又一股力量从四面八方而来向其中心凝聚,直至缩小在他的身体周围,形成一股强大的压强,宛若被谁掐住了脖子,斯兰清楚地感受着这股压迫,谨慎地保持镇定——他受到了警告,不能再接近。此后数次,他每每尝试靠近楚辞,周身便被强大的精神力所镇压。这个人类有着异常的精神能力,将他限制在一定距离之外。可口的食物,斯兰曾经吞噬过几个觉醒者,但没有哪一个能达到这样的地步,可以让他感到危险的,强大的精神力。可以想象将他吞噬以后所带来的好处。但斯兰不能贸然进攻,他观察着楚辞,好像观察着一个新的物种,正如楚辞也观察着他。斯兰的目标在于整体人类,并不针对楚辞,楚辞的目的也仅在于保护他身边的人,并不打算跟斯兰强行对峙。两者彼此知晓而相安无事,正如常安与斯兰也是互相洞明,三者皆按兵不动。直到有一天,楚辞亲自来到了斯兰面前。那是九月末,常安被监禁。楚辞瞪着因彻夜不眠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对斯兰说:“我们来做个交易。”
那时候他一时疏忽,让常安暴露于群鸦袭击之下,当心爱之人鲜血淋漓地倒在他眼前,长久以来维持的理智之弦崩断,他做了最糟糕的决定,将常安送进了医院。这是个极其错误的决定。在常安异常的表现已经引起高层重视的情况下,楚辞早就注意到有些杂兵被派来检察常安,当时他只是略微提了一下,加之长久以来常安只是在众人身后守护着,并没有过分暴露身份的行为。打发掉了一些人,楚辞却失了警惕,忽略了医疗系统的检查。她是个异类啊。常安被囚禁三天以后,莫非已经由愤怒的控诉转为隐忍的沉默,他咬牙启齿地站在楚辞面前,残忍地指责他的过失,一字一字都像刀刃扎在他心上。楚辞知道自己无法再安抚住孩子,比起负罪感,一种更大的痛苦折磨着自己。整宿整宿地睡眠,没办法假装平静,他在屋内来回踱步,一支又一只地抽着烟,他发动所有精神力去探寻那栋高楼内的情况,精神触觉延伸到实验室中,看到医疗人员在常安赤裸的肌肤上抽出一管又一管紫色血液,他们递送着各类器械,商讨如何刺激她的意识来获取实验样本。他们对待她就像对待任何一个畜生,残忍、冷漠、毫不留情。混蛋——混蛋——!楚辞知道这一切,他的精神力让他能够感知一切,但是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常安的每一次痛苦的呻吟他都感同身受,内心如同刀割,饱受煎熬,但是他什么都不能做——因为自己的无能和愚蠢而感到愤怒。一遍又一遍地回忆所有细节,推测可能发生的各种结果,因为恐惧和焦灼而颤抖着,他失去了引以为傲的镇定。在那超智的脑袋里,本该制定出别的计策来应对,他可以利用已经得到的筹码,去与基地高层进行置换,但是这些计划的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更要紧的是,他没有耐心去执行。常安被囚禁在实验室任人宰割,想到这点他就发疯。楚辞掐断了最后一根烟,走过去,扯着莫非的领子对他几乎是吼着说:“听好了,傻小子,你给我待在这里,顶多一个星期,我会把你姐姐放出来。在这之前,你要做的只有一条,那就是别轻举妄动,保护好自己。”
莫非答应了。楚辞做了一个决定:他要救出常安,为此不惜一切代价。而唯一迅捷又有效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让那操纵这些的系统崩溃,让掌管这些的纪律瘫痪,也就是说,要毁掉这个城市——但是以他一己之力绝对不可能,那么怎么办呢,怎么办呢?……那么,让尸族来做这件事怎么样。这真是再好不过了。做出这个决定的瞬间,楚辞的眼角神经质地抽搐起来,他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阴翳,偏偏那双眼睛闪着诡异的光,如此尖锐。呵,真是相当自私的决定,以数百人的生命为代价去实现自己的目的,这是彻彻底底的叛群行为。如果世界上有魔鬼,也不过如此吧。但是——楚辞转而又想:难道这不是一种必然么,还生存在这里的众人,有哪一个能逃脱得了命运?他不是不知道,尸族一直在韬光养晦,对这些鲜活的肉体虎视眈眈,全城的覆灭也不过早晚的事情。他不过是加快了这个进程罢了——那又有什么办法?他没有别的选择,如果有神罚,那就降落到他一人身上吧。反正早在数年以前,他已经突破了身为人的道德限制,他早就辨不清黑白是非了。一周后,斯兰发动了对希望的第二次进攻,持续了三天三夜的嘶吼,“希望”死了。楚辞和斯兰做了一个交易,这个交易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只有当事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