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召开大朝会,天子要颁布重要诏令。丹阳王和广陵王,你们不会缺席的吧?”
天子寝宫门外,刘益守看着萧詧与萧誉二人微笑说道,只是这笑容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我等虽然都是藩王,也是天子的兄弟,更是是臣子无疑。 三日之后,我们一定入建康上朝。”
萧詧松了口气说道,满口答应,一点都没犹豫。 “嗯,如此你们便返回丹阳与广陵吧。这么近就没必要住在建康了,毕竟你们的兵马也要约束一下。”
刘益守收起笑容肃然说道。 “呃,本王可否去看看兄长?听闻天子病重,我等都非常担心兄长的病情。”
萧詧恳切的请求道,要不是知道内情,看他的样子还真以为是兄友弟恭呢。 “天子已经下诏,这几天谁也不见,丹阳王请回吧。”
刘益守冷冷说道,没有给萧詧好脸色。事实上,萧詧在他眼里不过是个志大才疏的蛆虫而已,踩死都嫌脏了脚。要不是后面还有部署,他现在都懒得跟萧詧说话。 “如此,那本王这就告辞了。”
萧詧皮笑肉不笑的对着刘益守行了一礼,已经不想再继续伪装下去。 等他和萧誉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当中的时候,刘益守这才对陈元康说道:“走,回吴王府吧,很快有得忙了。”
刘益守眺望远方,似乎看到黑压压的一片乌云在漂过来。 “风雪要来了啊。”
刘益守感慨了一句。 “是啊,风雪要来了。可是,我们不仅粮食多柴火多,而且还住在结实的大宅子里,又何必担心风雪的?”
陈元康十分隐晦的暗指道。 “罢了,我先回府,你把宫里的事情安顿一下吧。”
刘益守意兴阑珊随口应付了一句,带着斛律羡等人直接朝着宫门而去,甚至都没去跟羊侃打个招呼。 …… 深夜,刘益守麾下大员都齐聚吴王府书房,不仅陈元康与王伟等人到场,就连崔暹、杨愔、杨忠等人也来了。谁都知道,天子要颁布诏书的这三天,就是决定大局的关键节点。 平心而论,刘益守这边是占据绝对优势的,几乎是满把好牌。不过对于这些老硬币来说,他们已经忍了太久,自然不介意再多忍三天,要把一切都部署到位。 越是到了关键时刻,越是要稳住不能浪! “天子命不久矣,三日之后,他便会退位并让太子萧栋继承皇位。”
刘益守沉声对众人说道。 “所以说,三日后,这梁国就是我们的了,对么?”
王伟难掩兴奋的说道。 他们等这一天都等了多久了啊! 王伟心中都想开骂。 刘益守入建康的时候,元明月才送到自己宅院里。如今元明月都怀第三胎了啊!这踏马是等了多久啊! “主少国疑,再加上主公是驸马,正是改天换日的时候。主公切莫迟疑,当断则断。”
陈元康拱手说道。他脸上虽然没有像王伟那样看起来兴奋得要爆炸,但是表达的态度却是非常明确。 “主公若是此时行禅代之事,太过阴柔诡谲。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政变篡位,将来势必根基不稳。如今主公已然掌控大局,还颇有余力。 如今内无强藩,外无强敌,倒也不必如此心急,可以徐徐图之。 此番主公摄政,全面掌控大权,打压各路藩王就可以了。待将来北伐成功,再定都河洛,营建新都,架空建康中枢朝堂,瞒天过海一般将大权转移到洛阳。 到那时候,已经无人在乎谁掌控建康,一如当年曹魏定都邺城,架空许都。 此乃谋万世基业之策,望主公三思!”
书房角落里响起一个极为不合时宜的声音。众人回过头,发现是刘益守的记室毛喜在说话。 你在狗叫什么!你在狗叫什么! 你一个作记录的秘书,好好做文案就可以了,谁给你权力对这种生死攸关的大事发表意见了?你可踏马闭嘴好不好! 王伟和陈元康等人都是对着毛喜怒目而视,就差没脱鞋子扔过去了。 “阿毛说得好!”
刘益守给毛喜鼓掌赞叹道:“过来,细说细说。”
其实也不是说毛喜比其他人更聪明,只不过他是切身利益跟这次篡位不是那么紧密,所以看得更明白罢了。 跟着刘益守一起来南梁的老兄弟们,迫切的希望打回北方,衣锦还乡,做开国功臣。所以篡位是必须的,而且是很迫切的。 不篡位,你怎么集中全国的力量去北伐? 尤其是陈元康还是洛阳人,儿时回忆几乎都是当年那个花花世界一般的洛阳风物。而王伟起于微末,想回去不过是抱着“当年你对我爱答不理,如今我已经让你高攀不起”的心态。 其他人无论是杨愔也好,崔暹也好,他们都是抱着类似的想法。 但是毛喜是南方人,出生以后便在梁国生活,他并没有这样迫切的情绪,所以反而对得失利害看得很明白,头脑异常清醒。 “主公,您马上便会篡位,是所有人都能想到预料到的事情。 如今建康城内的黄口小儿都知道萧氏长不了,您必定取而代之。这次天子下诏书,只怕很多人都认为是主公逼宫,逼迫天子退位。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这对于主公的名望来说,很是不利。 前有司马昭,现有萧詧萧誉一干宗室,主公不必跟那些人联系在一起比烂。 如今我们手段还有很多,而且完全掌控大局,没必要把自己拉到那些人的水平上,急切上位。 到时候不少人打着反抗主公,恢复萧氏统治的旗号起兵,虽说可以对付,但终究会影响主公的大计。”
毛喜不是说不同意刘益守篡位,他对萧氏宗室没有好感也没有什么感情与留恋。 但何时篡位,如何篡位,这些细节大有讲究。 并不是说急吼吼的把萧欢一脉赶下来就完事了的。毕竟,篡位只是第一步,还有那么大一个梁国要你去治理啊!到时候一大堆臭虫跳出来造反,难道你不烦么? 不说别的,如果现在篡位,远在蜀地的萧纪,绝对第一个站出来谋反!萧纪要是跟关中那帮人再勾结一下,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只要萧欢一脉还在建康宫内,那么刘益守就是大大的忠臣,梁国的保护神。无论是谁,他可以心里不认同,但是在明面上,在政令的程序上,都是被刘益守的亲信拿捏得死死的! 如今,刘益守的嫡系部队就是官军,藩王的军队露头就是叛军,就这么简单粗暴! “不错,还有呢?”
刘益守解下腰间玉佩,放到毛喜手上鼓励道。 看到刘益守这个态度,毛喜也是心领神会。 他装作看不到同僚们可以吃人的目光,壮着胆子继续说道:“河洛,中国之源头。当年司马氏永嘉南渡后能在江东站稳脚跟,死死压着本地士族,便是靠着正统二字。 何为正统? 受命于天,代天牧守,即为正统。 河图洛书现世后,先贤和万民都以此为天授神迹,无论是上古伏羲,还是春秋诸子百家,无不是以河洛为根,开枝散叶,以此为正统。 由此可见,天子乃代天牧守万民,上承天意,下应民心,此为大道。 而非谁窃取神器,谁就可以号令天下。 司马氏指洛水食言而肥,亵渎神器天下人不齿。得国不正,国祚自然就不利,前车之鉴,不可不引以为戒。”
毛喜说了一大通弯弯绕绕的东西,本来还面有不屑的陈元康等人,都开始陷入沉思。 其实毛喜的意思很明白:这天下归谁,可不是看谁会篡位,天下人就会听谁的!以前南边都是谁能篡位谁当王的破规矩,主公要是想跳出这个圈子,那就不能按从前的游戏规则来,否则后患无穷,贻害子孙。 今日你篡位,明日你下面还有人会以你为榜样,有样学样的篡位。如此一来,这不是没完没了么? 臣子不忠,君王不义,还谈什么万世之基? 能苟二十年都要靠人品。 看看南朝自刘裕开始,每次改朝换代,不就是如此么?所以才有“入建康者为王”的约定俗成,大家都是窃国者,谁也不比谁清高。 谁入了建康,那么就尊谁当王。其他的,该怎样就怎样。 南朝腐朽的根源,不就在这里么? “主公若是夺回河洛,营建新都,势必可以一扫蝇营狗苟的颓废之风。主公夺回神器降世之地,夺回先贤悟道之地,不就是代天牧守的新一代天子么? 天子不出,奈苍生何?到时候,谁能反对?谁敢反对?四方英豪,自然会纷纷投效。 所以现在不妨暂且忍耐,以北伐为准绳,收拢人心,打击异己。 支持主公北伐的,便是可以与之协同的盟友,有力可借之以成大势;不支持主公北伐的,那便是妨碍主公成为天子的人,哪怕是亲兄弟也是敌人。 主公在萧栋继位后,将北伐的决心昭告天下,便是把该做的事情做完了。再有更多的,乃是画蛇添足,不提也罢。”
毛喜一口气说完了,感觉自己双腿都在打颤。一个不小心,他就可能被刘益守打发到哪个穷乡僻壤去当个地方官投闲置散。 “伯武(毛喜表字)之言,深得我心,你们觉得如何?”
刘益守拍了拍毛喜的肩膀说道。他不禁觉得: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句话真是说得太好了。 “主公深谋远虑,我等拜服!”
众人一齐拱手说道,算是被毛喜说服了。 “主公,禅代的事情先放一边。三日后的朝会,萧詧与萧誉若是逼宫,如何处置?”
王伟沉声问道。这个问题令人侧目,众人立刻就从毛喜刚才的高论中跳出来了,转移到更现实的问题当中。 “杨忠部从建康南下丹阳,在建康城外城郭南面布防。把彭乐从合肥那边调到京口,在京口对岸的河口布防。韦氏水军横江,封锁江面!”
刘益守冷冷说道。 众人面面相觑,这是要玩文斗啊! 如此布置,萧詧与萧誉,根本连起兵的胆子都没有了!因为刘益守的大军就如同匕首抵在他们脖子上。还起个屁的兵啊! 虽然这种布置不可能成年累月的进行,但是封锁个十天半月问题还是不大的! “萧詧与萧誉如果不想死,那就必须老老实实的孤身来参加三日后的朝会。要不然,连喊冤都没人听得到。放心,三日后,他们一定会来的!”
众人都是默默点头,其实按他们的想法,直接派兵去把这两个藩王灭了似乎更好一些。别看萧詧有一万兵马,萧誉有两万兵马,但那些都是把封地的农夫都算上才凑齐的数目。 真正能打的,能有五分之一,就算是萧詧等人带兵有方了! 而杨忠部麾下的精兵,那都是去北方跟高欢的人马打过仗,见过大场面的百战之兵,二者是没有可比性的。 “主公,妇人之仁要不得,不如斩草除根。留萧欢一脉就行。”
陈元康伸出手掌做了一个劈砍的动作,杨忠等人都是点头附和。刘益守搞得太麻烦了,还是一刀把那两个藩王给宰了比较好! 又痛快又省事。 “你们啊,光杀人是不行的,还要诛心啊!”
刘益守叹息说道。 如果这个节骨眼把萧詧与萧誉给宰了,世人会不会认为这是刘益守篡位前的铲除异己?那自然是会有很多人这么想的。 刘益守有更高明的招数来收拾他们,犯不着这样大动干戈。更重要的是,此举会刺激萧纪这样的暂时还在一旁观察的萧氏宗室。 如果蜀地公开叛乱,广州等地的萧氏宗室抱团“北伐”,将会极大牵扯刘益守北伐的精力。 “可是,如果萧詧等人想不开,就是要兵变呢?”
王伟问了一个众人不知道要如何回答的问题。 …… 萧詧耍了个心眼,他没有把军队带回丹阳,因为那边实在是太危险了,不仅无险可守,甚至无路可逃。 他和萧誉一起来到广陵,商议起兵大事。 “如今贸然起兵,会不会太仓促了?”
萧誉明显比志大才疏的萧詧有军事头脑,孤军在广陵(扬州)起兵,无异于以卵击石。 “三日之后的朝会,天子就会通告天下我等谋逆。与其束手就擒,不如放手一搏!”
萧詧咬牙切齿的说道,他愣是没想到萧欢居然没被毒死!这下不仅是刘益守不放过他了,只怕萧欢也很难放过他! “朝会我们还是要去一下的。我们去了建康宫,当着那么多朝臣的面,只要不承认谋逆,刘益守就不可能把我们怎么样。如果他想篡位,就不能不顾及颜面。”
萧誉倒是保持了难得的冷静。 萧詧也冷静了下来。 对哦,只要他不承认下毒,谁能证明他下毒了呢?那些糕点是无毒的,下毒的是当时试毒的宫人,如今那些人都已经被处死了,死无对证。 “兄长是说,我们还是要去朝会?”
“没错,不去朝会,如何指证刘益守毒害天子?”
萧誉微微一笑,倒是让萧詧有些错愣。他原以为自家这位二哥只会打仗,没想到心思也不那么简单啊。 “如此,也好吧。”
萧詧叹息了一声,已经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