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圆木撞击府衙大门的声音,显得异常沉闷。刘益守在一众属下众星捧月之中,双目无神的看着杨忠指挥手下砸门,心中一阵阵的不耐。
萧绎这厮,实在是太喜欢作妖了,临死之前都还要折腾。
刘益守暗自腹诽,脸上却是不动声色。他早已打定主意,痛快的解决萧绎,不留下什么后患。反正不管萧衍是不是萧绎杀掉的,自己说他是,那他就是。
等回到建康,在太庙门前给萧衍和萧绎都建一个铜像,萧衍面带慈祥微笑打坐,萧绎跪地求饶求宽恕。旁边再搞个牌匾稍微讲述一下“故事背景”。
这样一来,逆子弑父,女婿报仇的故事就能传于后世了。将来刘益守登基,改朝换代,那可不是“不忠不孝”,而是萧氏子孙都是烂泥扶不上墙。
吴王殿下为了天下苍生考虑,实在是不放心无能的萧氏后人当天子,这才不得已上位,他不忍心啊!
脑子里胡思乱想的时候,并不结实的府衙大门,已经被杨忠麾下那些如狼似虎的军士撞开。一大堆士卒在前面开路,刘益守慢悠悠的跟在后面,心不在焉,已经不太关心萧绎究竟在做什么。
此刻府衙内到处都不见萧绎的踪影,一行人来到府衙后院,就看到书房内正在燃起熊熊大火。
不过萧绎并没有自焚,此时此刻,他正在院子里拿着佩剑,刚刚将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砍死,鲜血流了一地。
倒在血泊中的并不止这一人,地上还有两个小男孩在呻吟,腰间血流如注。萧绎如同从地狱里出来的恶鬼一般,单目赤红瞪着包围他的军士,一点也不惧怕。
配合他那个眼罩,一看就让人觉得此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刘益守呢,刘益守给朕滚出来!”
萧绎拿着剑怒吼道。
斛律羡抬手拿起弓弩想一箭射死萧绎,又被刘益守将其按了下去。
“收手吧七符(萧绎小名),城里到处都是朝廷的平叛兵马,你的部曲也都投降了。事已至此,再顽抗下去还有什么意思?地上躺着的可是萧方诸和萧方矩么?
虎毒不食子,你为何要杀他们?”
包围中分开一条路,刘益守上前与萧绎面对面,叹息问道。
“刘益守,你是什么人朕清楚得很,你就不要惺惺作态了。
朕死了,朕的妻妾子女也活不下去的。与其被你和你手下这些人欺压羞辱,还不如现在就死了好!朕把书房里的那些字画也全都烧掉了,一张都不留给你这个叛逆!哈哈哈哈哈,朕就是想看你那出丑的模样!”
萧绎看着刘益守哈哈大笑,心中似乎有种畸形的快乐在缓缓升起。
“湘东王,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的。如今天子名叫萧栋,乃是昭明太子一脉的后人,这一点举世公认。此番你才是叛逆,本王奉天子之命出兵平叛,乃是应有之意。
你有什么好叫嚣的,你不过就是个造反的藩王而已!从今日起,就没有湘东王这个封号了。”
刘益守斩钉截铁的说道。要不是有这么多人在场,他都懒得跟萧绎搭腔。你一个卢瑟在这神气什么!
“刘益守!你不过是从北方来的流民而已,出身低贱,不学无术。是先帝看走了眼,才让你侥幸暂居高位,但总有一天你会掉下来的。朕就算死了,也会盼着那一天快点来!
你爬得越高,将来就摔得越狠!朕会在天上好好的看着你,以后是如何死无葬身之地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萧绎疯狂的大笑,随即将自己的脖子一抹!倒在地上,死得不能再死了。
哪怕他倒下去了,剩下的那只眼睛都是睁着的,不知道是留恋这美好又残酷的人世,还是有太多的心愿没有了结。
“主公,萧绎的尸首怎么处置?”
杨忠沉声问道。
萧绎的谢幕表演谈不上精彩,但却足够血腥与残忍。他是个对别人够狠,对自己也够狠的人。
杨忠以前听别人说萧绎年轻的时候很重孝道。要是他那时候就去世,别人绝对不会认为他会变成现在这样一个猖狂又乖戾的人。
他们这些跟着刘益守很多年的老兄弟,已经习惯了自家主公智商情商在线不折腾,很难想象王僧辩是怎么伺候萧绎这种废物,还伺候这么长时间的。
只能说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同,恐怕王僧辩现在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就在江陵下葬吧,以藩王之礼厚葬。将来把他的衣冠埋入祖地。”
刘益守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说道,连地上躺着的那些人究竟是什么身份,都不想去关注了。无论这些人生前有什么身份地位,现在他们只有一个身份,那便是死人。
死人是没有资格谈待遇谈条件的,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除了怀念你的人以外,其他人会迅速将你遗忘,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一般。
刘益守走到府衙门口,就看到王伟领着一个斥候急急忙忙的走过来。他对着刘益守行了一礼,凑过去小声说道:“刚才独孤信来报,王琳被抓到了。”
王琳!这厮居然还活着?
刘益守一直以为他水战死于乱军之中了,一个轰天雷下来,谁知道还剩下几个人啊,没有谁是绝对安全的。
“怎么抓到的?”
刘益守看着王伟身边的斥候说道。
那名模样很陌生的斥候嘴巴张了张,本来想打个马虎眼,然而又怕被事后追责。于是他不好意思的拱手行礼说道:“回吴王,此人异常狡诈,我们沿着长江搜捕了很久也没找到人。
王琳是自己出现,前来投降的,并不是我们抓住的。”
这名斥候实话实说道。
“他回来做什么你们知道么?”
“回吴王,这个独孤将军没有说,但王琳已经带来了,目前就在北门的签押房里被严加看管着,还请主公移步,到时候一问便知。”
王琳这厮居然自己跑出来了啊。
刘益守也有些好奇。要知道,王琳麾下兄弟三教九流极多,门路也多。王琳重新组织兵马跟朝廷作对,这个可行性非常低,也不会有人跟着他胡闹。
但是王琳手下的狗腿子们若是想保护他几年,不让朝廷的人抓到,暂时避避风头,这个还是很容易做到的。
“带路吧。”
刘益守微微点头道。
……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王僧辩与王琳居然被关在同一个签押房,在士卒的看押下,二人又不能交谈,只能大眼瞪小眼,什么事情也打听不出来。
当刘益守带着一众手下推门而入的时候,看到这番景象差点没笑出声来。
“王琳,你现在跑来是什么意思呢?这投靠好像也有点没诚意,领死好像也太随便了,倒是让本王有点困惑啊。”
刘益守啧啧感慨的叹息道。
“敢问吴王,湘东王……萧绎现在如何了?”
王琳关切问道,并没有回答刘益守的问题。
“没怎样,就是他自己拿起剑,然后……”
刘益守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王琳眼神一黯,微微点头沉默不语。他本来想偷偷的跑回江陵,结果却发现独孤信在江陵周边到处搜捕逃兵。王琳干脆就自己出来让独孤信抓,他想看看城里自己的外甥和妹妹是不是安全的。
王琳揣摩过刘益守的为人与性格,这种人不喜欢滥杀无辜的。王琳觉得自己若是能跟刘益守面对面谈谈,保住他妹妹的性命绝对没问题,他那两个侄儿,也可以争取一下。
反正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至于萧绎,王琳已经不做指望了。有点脑子的都知道,那次巴陵城北江面上的水战惨败,萧绎作为游戏玩家,就已经输光了老本。
这支水军,可是萧绎十年心血,不是说随便到乡里去抓一点壮丁,再造点新船就会回复元气的。
“殿下,不知道我妹妹和外甥……现在如何了?”
王琳眼巴巴的看着刘益守问道。
“如果你是说萧绎刚刚才杀的那几个人的话……他们现在肯定已经死了。”
萧绎杀的?
王琳注意到刘益守口中的细节。
“殿下是说……萧绎杀了他的儿子和妾室?”
王琳难以置信的问道。
“你跟他解释一下。”
刘益守对身边斛律羡说道。
“放肆!吴王何等身份,有必要诓骗尔等么?事后你们找人打听一下,难道就打听不出情况来?”
斛律羡对着王琳怒目而视道。
“萧绎的意思,大概是怕他们在人间受苦,所以在自尽前,就……你能理解的吧。”
刘益守叹息说道。
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很多人都有这样的想法。这些人觉得自己生来便是来享受的,没有任何责任感。
显然,萧绎就是这种自私自利的人,既然我死了,那人间好不好,与我何干?自己的子嗣和妻妾,免得他们受苦,也免得我在地下寂寞,一波都带走吧。
“竟然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王琳失魂落魄的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他还有妻女子嗣,但姐姐妹妹侄子什么的,已经全都不在了。为萧绎拼死拼活的征战多年,最后就落到了这样的下场。他不能忍!
哪怕是在一旁看戏的王僧辩也是忍不住唏嘘感慨,心中责骂萧绎无情无义。既然你想死,你就安安静静的走嘛,拖着家眷一起死,这叫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将这两位王将军送到建康,如何处置,让朝廷定夺吧。”
刘益守不想跟王僧辩和王琳等人玩什么招安之类的游戏。既然代表了朝廷中枢,那规矩就是规矩。哪怕赦免王僧辩与王琳等人,也不能刘益守单独决定。
那样叫私相授受。
既然是“奉天子以讨不臣”,那么流程就要走完,该演戏的演戏,该盖章的盖章,让世人都看看他刘某人,不是专横跋扈不可一世!
来到城墙上眺望江面,斛律羡不动声色的低声询问道:“主公,此番回建康就登基么?兄弟们都盼着主公携此战大胜之威,能坐那个位置呢。”
“你们都这样想?”
刘益守扭过头,疑惑问道。
“回主公,确实都这样想的。如今梁国仅剩下蜀地萧纪与广州的陈霸先。而陈霸先也是立傀儡,在世人眼中主公可比他正统多了。萧纪山高皇帝远,翻不出什么浪来,主公这次回建康不登基,更待何时?”
“先回郢州再说吧,我留胡僧祐守巴陵郡,封他为湘州刺史便好,现在也是时候要回去了。”
刘益守叹息说道。如果这么早就篡位,那不过是当个加强版的南陈罢了,南朝的顽疾,到时候也没有精力去解决。
历史上南面的各路神仙,都没有把怎么治理南朝玩明白,反倒是安史之乱后中唐,把南方要怎么发展想明白了,可最后做事也只做了一半,还是毁于藩镇割据。
刘益守现在是想返回建康干涉一下朝局,处理一下剪除湘东王一脉造成的影不利响。没想到他来荆襄容易,走却很难。
南方的梅雨季节如期而至,江水暴涨造成河堤崩溃,刘益守又不得不留在江陵处理水患。他命王伟在江陵配合独孤信,然后在江陵城南面的长江口岸修建一条大堤,然后还可以顺便引水灌溉。
好不容易将这些事情都部署下去,正要离开江陵的时候,刘益守却听到了一个令他震惊的消息。
洞庭湖西面的武陵郡(常德市),水流湍急,高低落差一千多米的沅水暴涨,直接冲垮了郡治临沅附近的河堤,江水猛灌城池,没过城头五尺!
也就是说,水位比城墙还高五尺,城内屋舍如何,已经无需赘述。
换言之,临沅城已经没了,而之前的时候,樊毅还带兵镇守过临沅,跟王僧辩在洞庭湖上打配合。
……
江陵城的府衙书房里,刘益守正在写军令,看到王伟过来,他便将其交给对方说道:“把郢州的军粮,调到临沅那边赈灾,让吴明彻带着水军去那边捞人。能救多少救多少。”
刘益守叹了口气说道。
唐代以前长江水患其实不多,但武陵,也就是常德,便是水患天然严重的重灾区。后人治水越改越乱,以至于最后变成了两年一涝。
“主公,这些军粮,是要留着对付陈霸先的!要是拿去赈灾了,我们可就陷入被动了!”
王伟一听这话就急了!
“君视民为草芥,则民视君为仇寇。我们不把那些灾民当人看,一旦有事,人家也不会把我们当人看。
无须多言,此番我会与吴明彻同去,江陵这边,你就先盯着一点。饭要一口口的吃,打仗很重要,可天下万民都还要生活。
不能为了打仗,就让他们过不下去了,这笔账,还是很好算的。”
刘益守拍了拍王伟的肩膀说道。
“可是主公啊,我们仁义,陈霸先可未必会仁义。一旦朝廷失了主动,陈霸先可要先攻豫章了!我们心里装着天下子民,可陈霸先只想赢!他不在乎有多少人淹死的!”
王伟紧紧抓着刘益守的袖口不放。
“去吧,人在做,天在看。
武陵的百姓或许不知道官府里谁最后说了算,但他们一定记得在关键时刻对他们伸出援手的人。只要能救人,让陈霸先得意两天不妨事的。”
刘益守面色沉静,用指头指了指头顶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