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彪伸手在那窗上比划,商船船舱中的窗口多用来透气,自然不比家中那样的窗户敞亮,窄窄小小的若是换成福儿与玉如这样的小孩儿,那是能轻松爬进爬出,可若是换成一个成年的男子,似牟彪这样的高大汉子,那就只能钻进一个脑袋和半个肩头,而那刺客的身形虽说比牟彪削瘦一些,但能轻松钻进钻去,那必是练过功夫的,牟彪想来想去想到了张家的事儿,便有七八分的肯定了。 四莲疑惑道, “即是陛下下令,那与你何干?”
牟彪一声冷笑, “我们便是皇家的走狗,他没胆子进宫行刺皇帝,自然是将这账算到了我们头上!”
那位张贵人是个烈性子,进了冷宫被太监和宫女们欺凌,她出手打了两个,虽说当时解了气,可事后便迎来了那些宫中奴婢们的报复,大冷的天只给一床薄被子,送的也是冷饭冷菜,饶是张贵人身强力壮,这样的日子过上一月,便染上了风寒,在床上拖了两月才睁着眼咽了气。 想来事情的起因,便是锦衣卫在她的殿里搜到了兵器,虽张贵人再三分解,说自己只是好武,兵器全数未开刃,只做收藏之用,可这些东西本就不应进宫,为此锦衣卫还查出了为张贵人夹带兵器进宫的太监,弘治帝当时就将人给杖毙了。 锦衣卫奉命行事,张贵人自己也是视宫规如无物,又怪得谁来? 四莲苦笑, “如今那刺客身死,只怕这仇怨越发解不开了!”
牟彪却是满不在乎, “做锦衣卫一年里这样的事儿,总要遇上几回的,只要咱们小心些就是了!”
早说了锦衣卫是提着脑袋,过刀头舔血的日子,上头要小心皇帝卸磨杀驴,下头还要小心这类复仇刺杀,总归是耗子钻风箱两头受气的命,他们吃的就是这碗饭,早已经习以为常了! 四莲听了却是心疼的搂住他的腰, “我成日在家里,虽知你在外头办差辛苦,却是不知竟然辛苦成这样……” 牟彪笑着把她抱到大腿上坐下, “我在外头打拼不就是为了给你们母子一个安稳的生活么,这些事儿你用不着操心,只管好好养着福儿和玉如便是了!”
四莲低头与他额头碰着额头,双手捧了他的脸道, “那……我努力多挣些银子,等我们银子挣够了,你就想法子脱了官身,我们天涯海角自由自在去……” “好!”
牟彪笑着与妻子四唇相接, “以后……我就靠夫人养活了!”
…… 刺客即已身死,四莲只当这事儿便过去了,船上除却夜间加了一班岗其余一切如常,孩子们每日里照常嬉戏玩耍,待到船行至淮安时,天气已经开始热起来,牟彪兴致来了命船停在了一处河道的浅湾处,领着两个孩子下船戏水。 四莲在船上看着两个孩子在水里扑腾的欢实,那稚嬾甜美的笑声回荡在整个河面上,惊得岸边芦苇丛中一群野鸭嘎嘎乱叫着,扑棱棱的飞向了远方。 红桃见了大喜, “夫人,那芦苇丛里说不得会有野鸭蛋,不如让奴婢们下去捡些回来,就地烤野鸭蛋吃?”
四莲听了也来了兴致, “我同你们一起去!”
于是这厢搭了船板,自己换了一身装束,同丫头们提着篮子去捡鸭蛋,汪妈妈怕她们有失,也跟着过来,她前头还跟在四莲后头,叮嘱着她小心脚下的淤泥,只后头拨开芦苇丛见着那圆圆团团的草窝中的青皮野鸭蛋时,也是双眼一亮,捡着捡着便将四莲给扔后头了,四莲穿着船主提供的高齿木屐,踩在淤泥里,跟在几人身后,却是嫌她们走得快,把前头的都捡了,便自己拨开芦苇丛,另寻了一个方向。 芦苇丛中,野鸭窝一个接一个,四莲每窝之中只取一个,没隔多久便将手里的篮子给装满了,正要转身往回走,却是听得前头芦苇丛中有响动,四莲便是一惊,立在那处没有往前去,心中暗道, “这类河岸浅滩,多是鸟类筑巢之地,一般兽类便是要喝水也不会往这淤泥里来……” 正思量间,那头又传来动静,四莲转头左右看看,不见汪妈妈等人的声音,却是能隔着高高的芦苇丛听见众人嬉笑的声音, “她们离得不远!”
四莲叫了一声, “汪妈妈!”
那边听见回应了, “夫人,老奴这就过来……” 听声音汪妈妈就在自己身侧不远,四莲心里稍定,便提着篮子过去,拔开草丛一看,却见得那芦苇丛中,赫然有个人面朝下趴着,上半个身子伏在草丛之中,下半个身子却是还泡在水里,四莲愣了愣,立在原处没有动,那人似是感觉到有人来了,挣扎着抬起头, “救……救我……” 一张淤泥糊满的脸,也瞧不出眉目,只能瞧出这面目是个成年人,可身形却是出奇的矮小,感觉有些怪异,此时汪妈妈已经过来了,见得那草丛中的人,忙闪身过来挡在四莲的面前, “夫人小心些,退后……待老奴去瞧瞧!”
汪妈妈放下手里的篮子,小心的凑了过去,用脚尖将那人的身子翻了个个儿,那人发出一声呻吟,汪妈妈仔细看了看, “这人瞧着身上倒是没伤……” 于是蹲下去,在他胸口处按了按,又在他腹部按了按, “哇……” 那人一侧身,开始哇哇的吐起了水来,一口接一口的,佝偻着身子,激烈的抽搐着,好似要把整个肠子都要给吐出来一般,待得后头他抽动着身子实在无甚可吐了,便只能躺在那处大口喘气了,汪妈妈又伸手探了他的脉, “夫人,这人只是呛了水,把水吐出来就好了……” 四莲点头,见那人还是瘫软在地不能动弹,便吩咐一声红桃, “你去船上叫两人过来,把他抬上船去!”
“是!”
这厢叫了船上的侍卫将那人抬上船去,汪妈妈过来小声道, “夫人,瞧这人身形,似是个侏儒……” 四莲点头,她也瞧出来了, “瞧他身上的衣裳,好似十分的华贵,不会是哪一家的逃奴吧?”
前头顾三公子南下,时常写信描述江南富豪们的奢靡生活,其中便有一项,喜欢豢养五迟症之人,说的便是这种侏儒,除了生来矮小其余与常人无异,富豪们养着这些侏儒,请了人专门训练他们,或是学乐,或是学厨又或是学杂耍,待得有客人来了,便召出来为客人表演取乐。 这人瞧着身形是侏儒无疑,身上衣裳料子华贵,不似这附近生活的渔民,倒有些像是富贵人家养的奴仆,汪妈妈也点头, “若是逃奴还是送交官府为好!”
四莲也称是,牟彪此次乃是秘密出京,不想泄露行踪,这种惹祸的事儿自然还是少揽为妙。 她们提着篮子回到船上,那人已经被船上侍卫弄去洗浴了,牟彪这时节也带着孩子们上了船,在舱里洗热水浴,四莲进去时,两父子正泡在大木桶里,见得娘进来了福儿立时从水里钻了出来, “娘!”
这厢光溜溜的就往外爬,被牟彪一把抓住给按回了水里, “臭小子,你给我回来!”
他手劲儿大,却是按得猛了,福儿咕咚一声小脑袋就没进了水里,吓了四莲一跳,拿眼瞪他,牟彪讪讪一笑, “失手!失手!”
忙把儿子从水里捞起来,却见福儿站在他爹的大腿上起了身,抹了一把脸,哈哈笑着,一个猛子又扎进了水里,牟彪翻着白眼再把儿子从水里捞起来,结果这小子又咚一声钻了进去,如此反复几回,牟彪索性也不管他了,依在桶边看着儿子同那池里的鸭子一般,一会上一会下的,撅着光溜溜的小屁股,两条小腿儿在水里扑腾…… 四莲见状索性也不管了,自己过去榻边坐下喝茶,待到福儿把地上扑腾的全是水时,外头牟虎来报, “爷,人已经醒过来了……” 牟彪嗯了一声, “给他点吃的,再给点银子,打发他走吧!”
“是!”
这样的人他自然是不会见的,若不是因着是妻子救回来的,以他的性子只怕是原样给扔在原地,根本不会往船上送。 四莲也不想惹上麻烦,即是救了人一命,一切便听凭丈夫处置,隔了一会儿牟虎又来报道, “爷,那人说是要给夫人磕头,谢夫人的救命之恩!”
四莲瞧向牟彪,牟彪无可无不可的应道, “让他过来吧!”
“是!”
这时间,福儿总算是玩够了,要往木桶外头爬,四莲过去用一张大棉帕子将他裹了,放在了榻上,福儿便光着身子又要下榻, “福儿你去哪儿?”
四莲一把抱住他, “找姐姐!”
隔壁玉如早洗好了,被汪妈妈抱着过来,见着福儿还在光溜溜的满榻爬,不由咯咯的笑,福儿这时节才觉着不好,老实坐着让四莲穿上了衣裳,此时间牟彪也起了身,让下人们抬了木桶出去,那侏儒便被领进来了, “老爷,夫人!”
那侏儒进来便跪下磕头,口称, “夫人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小人愿做牛做马报答夫人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