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大老爷发现，当郑夫人说起郑青箩的缺点时，她的语调似乎都变得欢快起来，似乎青箩的不如意，会让她格外开心。“你从嫁进郑府，可曾会过琴棋书画，我可曾嫌弃过？你不也平平稳稳地过了这么年？”
郑大老爷逼了一句。“那怎么能一样呢。”
郑夫人邱氏有些含羞带娇的说，那一脸的病容，也去了。“妾身从小服侍老爷，妾身和老爷之间的了解，可跟这随意指出来的姻缘不一样，老爷是真心喜欢妾身的，才扶了妾身坐这正妻之位，妾身也是真心喜欢老爷，才敢坐这正妻之位的，老爷想想，虽然妾身没学过琴棋书画，但针黹女红还是难不倒妾身，妾身也是尽心尽力地贴身照顾老爷，心甘情愿地为老爷付出，这哪是他们现在这些年轻人能够理解的，他们可是更注重外在的条件。”
郑夫人说得自己都有些脸红了，粉红的双颊，更有种说不出的味道，郑大老爷却再也瞅不出娇美，而郑夫人邱氏对于郑老爷对自己的情义，是毫不怀疑的，她比别人更清楚，郑大老爷对自己，是如何的信任和依赖，更是放手让自己管理整个后宅，从不干涉。“所以，老爷，您可千万思量好了，别一时冲动，做了不可挽回的事情，那可就害了青箩了，也害了咱们郑家，妾身是真的为咱们全府着想啊。”
是啊，当然是为全府着想，若不是有个老夫人，那全府现在都在你手里握着呢，就像在堰州，还不是全由你做主，如果有朝一日老夫人不在了，也不知这府里会变成什么样子。“那夫人说，谁嫁过去合适？”
郑大老爷抱着那几件衣裳，手指狠狠地掐进衣裳里，狠狠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继续地试探着，他发现，当自己把这些所谓至亲的人，也都当做是百姓的时候，自己的理智就会清晰很多，事情也就变得有条理了，让自己能够明确地判断出真假。“当然是青娇啊。”
这个答案倒是在郑大老爷的意料之中。“老爷您看哈，青娇从小就开始学习琴棋书画，大一些了，就开始学习针黹女红，这些名门淑女必备的技艺和才能，我们青娇可是一样不少，这要说般配，除了青娇还能有谁呀？”
郑夫人掰着自己的手指头，数着自已女儿的优点，想让郑大老爷更加地看清楚，他的女儿里，哪个才是更优秀的。“所以你就不让那孩子学琴棋书画、针黹女红，就让她关了破院子里抬头望天，就拿这样的衣裳去糊弄我的女儿，就拿猪吃的东西给我的青箩吃？你这个毒妇！”
郑大老爷终于暴了，郑夫人那么急迫地推销青娇，不外乎想让青娇压青箩一头，这让郑大老爷终于醒悟了，郑夫人所做的一切，没有误会，都是真的，她为了自己的女儿，不惜伤害婉凝的女儿，就是不想让婉凝的女儿超过她的女儿，可她有没有想过，这些孩子，不管是哪一个，都是我郑明睿的孩子，都是我郑明睿的女儿啊。“老爷，老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郑夫人邱氏被郑大老爷吼得完全呆住了，有些结结巴巴地问着。“什么不让学琴棋书画、针黹女红？什么关在破院子里抬头望天？什么拿破衣裳糊弄？什么跟猪吃一样的东西？老爷，您在说什么哪，妾身听不明白，我怎么就成了毒妇了？大老爷，您今天可得说清楚，我可不受这样的冤枉。”
郑夫人越说越清醒，到了后面，就已经开始跟郑大老爷叫板了。“还不明白？不明白就给你看看，让你看个清楚。”
郑大老爷把手里抱着的小袄一下了都扔在了郑夫人的脸上，吓得她尖叫一声，一直在旁边站着的洛满，也抢上前来，帮她把头上的东西拿下来。“你给我滚出去，没你们这些碎嘴的贱婢，夫人何至于一错再错。”
郑大老爷这话说的，好像是丫头们把郑夫人给带坏了似的，洛满心里直叫屈，夫人有指示，自己也只是执行而已，什么时候轮到我们这些丫头们指手画脚了。这时候，郑夫人已经把头上的袄子拿了下来，抓在手里一看，这不是青箩的小袄嘛，什么时候被老爷给拿过去了。“这是青箩的小袄？老爷是什么意思？”
郑夫人有些不确定郑大老爷要做的事，却已经看出了郑大老爷的怒意，问得小心翼翼。“怎么，不认识青箩的小袄？”
郑大老爷用食指指着那件，青箩去汪副使家时穿过的袄子。“这件夫人也不认得？你可是亲口对我说，你亲自动手给青箩挑的料子。”
郑夫人当然认得，可现在已经抽丝的料子，她还哪敢认。“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女孩衣服多，我哪能一一记得，就算是青娇、青艳，我也是记不住的。”
“你当然记不住，青娇、青艳每个季最少四套衣裳，你还要额外地给她们另做，可青箩压根就没穿过新衣裳，这件是唯一的一件，你竟然还说你不记得？”
郑大老爷是彻底怒了，整个人像只竖起了刺的刺猬。“怎么可能，老爷，您一定弄错了，小姐们的衣裳都是有份例的，每一季都是四套里外衫，哪可能就短了青箩了。”
郑夫人此刻也明白了，郑大老爷这是来找自己算帐来了，可得小心应付着，能过了这一关，那就万事大吉了，反正这个郑青箩，在家里也呆不久了，这个下贱的丫头，就是个搅家精，没了她，家里就不会这么乱了，全是她的错，真应该早点下手，也是她命大，怎么那样的待遇，她还能活着回京城郑府呢。“是啊，小姐们都是有份例的，那青箩的份例在哪？你刚回京的时候，可是被老夫人抓了个正着，青箩的份例银子，你可是半个铜子没给，你还有什么话说？”
这可是有目共睹的事情，她再也赖不掉的。“老爷，妾身不是说过嘛，妾身是真的想要替青箩攒着，你也知道她的性子，那就是个不服天朝管的，若是把份例银子给了她，还不知道她会惹出什么样的祸事来呢，老爷，别人不信妾身，您可不能不信啊，妾身这么多年在府里，可是没有半点不尽心啊，您说，府里的哪一处，妾身不是处理和井井有条？”
这个时候了，自然是要把牙关咬紧了，否则，多说多错呀。“你说这话也得有人信哪，那孩子瘦成那样，一看就是营养不足，你还敢说你替她攒份例银子，如果你给青箩银子，何至于把孩子饿成那样，你每天竟然只给她吃水煮的白菜，酱油拌的黄瓜，你的心都让狗吃了，你怎么就忍得下心？”
郑大老爷想像着那样的吃食，心里跟着就泛了恶心，那是人吃的东西嘛，一个几岁的孩子，该有多可怜，你怎么就下得去手。“不可能，咱们府上，就算你想要找水煮白菜也没地儿找去，连丫鬟都不会吃那样的东西，怎么会上青箩的餐桌，这是谁造的谣？一定是青箩身边的小丫头，老爷您把她们叫过来，妾身可以跟她们对质。”
都离了堰州了，还拿什么来对质，还当是骗小孩子呢。“对得什么质，就算再任性的孩子，她也会知道饿的，难道她会硬可饿着自己，就为了证明你虐待她？”
如果她是那样的孩子，事情也到不了这一步了。“那可不一定，郑青箩可不是一般的孩子。”
“哼——”郑大老爷冷哼了一声，你还真好意思说。“是啊，那可不是一般的孩子，一般的孩子也活不到现在，就算不是饿死了，那也冻死的。”
郑大老爷走近郑夫人的床前，弯下腰抓起一件小袄。“这件袄子被我撕开了，你可以自己看看，这里面絮的是什么，如果这样你还有话说，那我可没话说了。”
把袄子伸到郑夫人邱氏的眼前，掀起自己撕开的那一片布料，花絮就呈现在了郑夫人的面前。“怎么会这样？老爷，您要相信我，这不可能是我吩咐的，再怎么样，我了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这是要逼死孩子呀，一定是针线房的那些下贱东西，大老爷，您快去叫了宋妈妈来，她一定知道的，她管着针线房呢，我可得好好问问，她是怎么当的差。”
郑大老爷彻底无语了，就是这样一个不肯承担一点责任的人，自己竟然跟她同床共枕十几年，鼻子上的这双眼睛，是真该挖出来了，留着还有何用。“唉——”郑大老爷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用手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整个人都没了精气神。“要说衣裳的话，已经是没证据了，你不论是叫谁来，都不会有人承认的，毕竟已经是几年的事，就算是这一件……”郑大老爷拎起去年做的那一件。“也无法说出个子午卯酉，但你只管拆开来看一看。”
郑大老爷把衣服的底襟撕开，举到郑夫人的眼前。“这明显是又絮了一层的，两层棉花絮在一起，还透着亮呢，这样的袄子穿在孩子身上，你自己想想吧，这心里如何过得去。”
郑大老爷一身疲乏，拿过这几件衣裳，细致地叠了叠，捧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