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丹枫所言,前行两日,终于走出群山,再往后,就是一路坦途,经乐源、鹤姚、云祟、阳荆等地,进入蒙南。一路上,各州各府官员相迎,街道两侧百姓跪拜,一片歌功颂德之声。莫寒月坐在车里,看到这等盛况,唇角不禁挑出一抹讥讽的冷意。是啊,在百姓眼里,宇文青峰是结束那数年动荡的英主,给了他们安定,让他们重建家园。可是,对她呢?鸟尽弓藏,一个嫉贤妒能,不容功臣的小人!如此君主,纵没有她莫寒月重生,他的江山,又当真能够坐稳?莫寒月心底冷笑,暗暗摇头。先不说那峻小王爷显然暗有图谋,就是景郡王也意味不明,更加上那四位亲王,恐怕也是各怀心机罢!只是……莫寒月的目光,越过街边跪伏的百姓,扫过齐整的民房,高耸的城墙,和远远,城墙外,那可想却已望不到的山川河流,心里,又有一些不稳。这座江山,莫氏一族穷数代之功,举族之力,保境安民,令它不为外族所侵。如今,她若要报仇,要为莫氏昭雪,势必掀起滔天风浪,吞啮掉如今的太平。在那之后呢?山河破碎,江山动荡,百姓流离,是不是莫氏一族那屈死的亡魂愿见?虽然身负血仇,可是,她终究出身将门,自幼以社稷江山为己任,存一颗保境安民之心。想到战火中百姓的流离,心底,不自觉多一些颤抖。过去一年,她心底只有仇恨,从来没有想过报仇带来的结果。而现在,这一路走来,看着太平盛世下,百姓们悠然自在的生活,想到的却是那几年连天的战火,一时间,心底竟有一些动摇。如果,此仇非报不可,此冤非申不可,那么,在将宇文青峰从那宝座上拽下来之前,是不是……要为这片江山,为这些百姓,另选一位明主?如果是,又该是谁?思绪纷杂中,只听夏儿道,“小姐,到了!”
莫寒月一怔睁眼,只见车外已不是民房城廓,却已经是一片旷野,不禁微微挑眉,说道,“今儿又扎营吗?”
丹枫“噗”的一声笑出声儿来,说道,“小姐,你在想什么?我们出城已经半日了,方才听传令的公公说,再往前,过前边的木兰山,就可以进入草原了!”
木兰山?莫寒月顺着她的手指望去,果然见远远的,天地相接处,起伏着一带山脉,连连绵绵,看不到尽头。原来,已经快到木兰山了!莫寒月的心头,又是一阵恍惚,不自觉将头倚上车窗,向那里怔怔而视。上一世,她随着宇文青峰东征西讨,这木兰山虽然没有来过,却是自己的叔父坐镇的一方。如今……莫寒月骤然阖眸,狠狠摇头,将自己从那些往事中抽回,淡淡道,“坐这一日马车,人都闷坏了,下车走走罢!”
夏儿忙道,“让丹枫姐姐陪着小姐,奴婢去唤人安置行李!”
说着跳下车,一边扶她下车,一边一迭连声的叫,“雪蕊、丰儿,快将小姐的行李拿进去,问好哪一处是我们的帐子!”
丹枫随后下车,听她片刻不停的指使人办差,不由抿唇一笑,跟着莫寒月走出人群远些,才轻声道,“这出来一趟,夏儿倒似长大许多,如今使唤起奴仆、丫鬟,当真是得心应手!”
莫寒月微微一笑,说道,“这也是你们教的好!”
丹枫向她一望,微默一瞬,问道,“小姐心里,可是有什么难解的心事?”
莫寒月不意她这么问,扬眉道,“怎么了?”
丹枫叹道,“这几日小姐时常心神不属,又时时自个儿和自个儿说话,往常可不见如此!”
莫寒月微微一笑,说道,“或是久不出门,为景色所迷罢!”
为景色所迷,就该是像夏儿那样大呼小叫,哪里会像她这样怔怔出神?丹枫暗暗摇头。只是她既然不说,自然有她不说的道理,也不再问,只得轻轻点头,说道,“小姐只记得,不管是何事,奴婢总会随时听小姐差遣,绝无二言!”
莫寒月停步,转头向她深望,轻声道,“丹枫,我与罗姐姐虽然交好,可是……可是对你们却并不曾留过什么恩德,何至于如此待我?”
“小姐!”
丹枫摇头,轻声道,“小姐不知道,小姐待人,自有小姐的好处。没有留恩德给我们,是我们并没有为难的事,若有一天我们有什么为难,小姐岂会袖手旁观?”
莫寒月微怔,倒忍不住低低一笑,说道,“你又如何知道,我不会袖手旁观?”
丹观也跟着轻笑,叹道,“当初我们五小姐与小姐结交,不过是因为大小姐所托,小姐如此聪慧,岂有瞧不出的?可对五小姐还不是诚心以待?”
莫寒月心头大震,失声道,“你说大小姐所托?”
罗家大小姐,安定侯夫人,罗雨桐!她一直奇怪,为什么初次相见,罗雨槐就对她示好,没想到,竟然是罗雨桐相托!为什么是罗雨桐?她为何相托?这一瞬间,莫寒月只觉脑中一团纷乱,竟然不知身在何处。难道,只是初次相见,罗雨桐就将一切看破?难道,她竟然知道她是谁吗?要不然,她那样的性子,又为什么要托自己的妹妹照护卫东亭的一个庶女?为什么?为什么?她心里各种念头交战,却像乱麻一样,理不出头绪。丹枫又哪里知道她复杂的心绪,仍然接着道,“我们大公子说,小姐的身上,埋着那许多秘密,那时扶大小姐的事,小姐完全可以仍然装傻,袖手旁观。可是小姐却顾不上自个儿,施展才智,尽心尽力相助扶大小姐,可见是一个性情中人!”
“是吗?性情中人?”
莫寒月低声重复,又不禁轻叹一声,摇头道,“罗大公子当真是过奖!”
若是上一世,她自问自己豁达恣意,磊落豪侠,胸襟广阔,不下于男儿。可是如今……从那天醒来开始,她步步为营,处处算计,又哪里还有前世的半点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