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话,楼上就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人抬头看去,就看见一个二十多岁的书生打扮的人迎下来,对沈十一拱手道:“下官参见大人。”
沈十一上下打量他,指着他拍着脑袋道:“你是刘家的人,恩博是你什么人?”
那人嘴角微挑,躬身道:“是小子的叔父,大人一定就是沈十一爷了,小子常听叔父说起过您。”
“说我什么?说我老是偷他的酒喝吗?”
沈十一打趣道。 刘大人抿嘴一笑,“叔父倒是常说大人的学识不错,还教训小子们多向大人学习。”
沈十一挥手道:“行了,别拍马屁了,我不跟你抢房间就是了。”
说着冲驿站的官员一仰头,道:“给我们准备房间,再准备一些酒菜就是了。”
驿站的官员看了刘大人一眼就哈腰道:“您等着!”
沈十一挥手打断他的欲言又止,“行了,难道我还会和一个晚辈争房子住吗?更何况你还带着家眷呢。”
刘大人笑的有些勉强,这话传出去,别人还以为他不知尊重长辈呢。 梁宜木见沈十一虽然和他说的热闹,却不显亲近,也就自顾自的吃起东西来。 两人正说着高兴,梁宜木就挑眉往沈十一的身后看去。 沈十一爷回头却看,没发现什么,“怎么了?”
梁宜木起身拉开门,一个四五岁左右的男孩子就怯生生的看着两人,梁宜木看着心一软,朝外看去,空荡荡的走廊里不见一个人,倒是隔壁的房间传来杯盏声,听得出来是在吃东西。 梁宜木就弯腰把人抱进来,眉头一皱就松开,将人放到腿上,夹了桌上的菜给他吃。 孩子就狼吞虎咽的吃起来,眼睛还一边盯着桌上的菜。 沈十一举着酒杯的手就停顿在空中,眨了眨眼睛,不解的道:“你怎么知道门外有个孩子?”
梁宜木一边喂孩子吃东西,一边答道:“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
“那你怎么就知道他饿了?”
沈十一锲而不舍的问道。 梁宜木的手一顿,见孩子看着他,他筷子里的菜,笑着喂到他嘴里,道:“这种眼睛我也有过,我弟弟妹妹都有过,我一看自然就知道了。”
沈十一有些诧异,长平侯的夫人小的时候曾经饿过?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孩子,道:“这孩子身上穿的衣服不错,看着不像仆人的孩子,怎么还会吃不饱?”
“这衣服是夹的,外面看着光鲜,里面是芦苇子。”
“你又知道了?”
梁宜木轻笑一声,道:“我在北边的时候也穿过一次这种衣服,所幸的是那时有个同僚犯错挨了板子,长平侯又正好来巡营,打破了的棉袄里面的芦苇子飘得到处都是,那时长平侯的脸黑沉沉的,他一下子就斩了两个将领和四个军需官,朝廷为了这件事还申饬了他!”
顿了顿又道:“在这种天气里穿着这种衣服,滋味真不好受。”
“长平侯的胆子真大,正是用人之际的时候杀了这么多人,就不怕军心动摇……”沈十一突然停下话头,仔细的看着眼前的孩子,孩子被他一吓,就朝梁宜木的怀里躲去,梁宜木赶紧拍着他安慰。 抬头问沈十一,“怎么了?”
沈十一的脸色有些难看,“刘家好歹也是名门望族。就是庶出的子弟也不能如此糟践,由此看来他的妻子也不怎么贤惠,这个提举是福是祸还不一定呢。”
梁宜木挑挑眉不说话,专心的喂着怀里的孩子。 好容易将人喂饱了,梁宜木就拿出随身的包袱,在沈十一的目瞪口呆中拿出针线,直接将自己的一件棉衣剪开,将里面的棉花掏出来,又脱下孩子的衣服,将孩子用被子包起来,就在沈十一的眼前,将掏出来的棉花塞进刚掏出芦苇子的孩子衣服里,用针线缝起来。 良久,沈十一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你在干什么?”
梁宜木头也不抬的道:“给孩子做衣服。”
沈十一咽了一口口水,道:“你要是可怜孩子,我们明天走之前和他说一声,提醒他一下就是了。”
“后院是女人的天下,这是我妹妹说的,不说刘提举有多看重这个孩子,就是非常看重,他也有照顾不到的时候,那时他就又只有受冻挨饿的时候了,更何况他们一家就在隔壁吃饭,难道少了一个孩子,他还会不知道?与其提醒了让刘提举心中不喜,刘太太厌恶,不如暗地里为孩子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我是武官,你又常年在广东,隔着十万八千里的,你怎么能够保证他会为了交好你我就善待这个孩子?”
沈十一也是从小在内院里厮混长大的,即使一开始没有想到,梁宜木一提也就知道了,闻言也不再说什么,看着床上包了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孩子,就起身出去吩瞩随从去打听一下。 回来看见梁宜木缝的有模有样的,就笑道:“这也是在军中学的?”
梁宜木也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在家里就会了,后来到了军中,身边的东西也都是自己缝缝补补的,也就越练越好了。”
沈十一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梁宜木见了就笑道:“我从小父母就离世了,弟弟妹妹都还小,那时候的缝补也就求着看不出破的就成了。”
沈十一就有些感兴趣,当年要不是为了祖母,他也去参军去了,梁宜木见他双眼发亮,就捡了一些军中有趣的事和他说。 过了一会儿,沈十一派出去的随从打听消息回来了,“……刘太太一年前病逝了,这位二少爷就一直是奶娘服侍着,来前那位奶娘恰巧生病,主家就丢下先去任上。”
沈十一的脸色有些难看,“那刚才我们在下面听人喊的‘太太’是怎么回事?”
随从恭敬地道:“是刘大人的宠妾,这次带了一起赴任的,听说这位宠妾给刘大人诞下了一子一女,那个儿子比这位二少爷大一些。”
沈十一挥手让他退下。 梁宜木刚好收针,沈十一随从说的话他听了个全部,闻言也不由叹息,看着床上懵懵懂懂的孩子,心里有些疼惜,当年弟弟也只比他大一些,想了想,就从包裹里拿了一些小额的银票,放在衣角里缝上,才给孩子穿上。 沈十一正巧看见,微张着嘴巴,顿时觉得以前自己受的那些莫大的委屈都不算什么了,他的委屈再大,至少他衣食无忧,对这些活命的本事别说是见过,就是听说都没有听说过,直到这时他才发觉自己的一生好像太顺遂了。 梁宜木将孩子抱下床,柔声问道:“还冷吗?”
孩子双眼亮晶晶的摇头。 梁宜木就牵着他的手按在衣角那里,道:“这里面是银票,知道银票是什么吗?”
孩子点头,“奶娘说银票是买吃的东西,我来之前奶娘也给我了。”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那你要知道银票是个宝贝,除了你,不能再让别人知道藏在什么地方了好吗?”
孩子想了一下,就狠狠地点头。 梁宜木就循循善诱道:“以后饿了,生病了,就从里面拿出一张来交给可以信得过或是比较善良的人,让他们给你买饭吃好不好?”
孩子又点了点头。 梁宜木就将孩子抱出去,将他放在走廊上,示意他进房里找大人,看着孩子走了,梁宜木才回转。 沈十一看着他道:“没想到你心这么好?”
梁宜木收拾着床上的芦苇子,道:“反正你和刘家修好,就写一封信过去吧,嫡庶不分,就是我也知道是大忌,更何况你们这样的人家,能帮着他一些就帮吧。”
沈十一点头,“刘家什么时候成了这样子了?看来恩博这个家主当的不怎么样啊?”
梁宜木嗤笑一声,“要我说你们这些世家一直是这样,有争斗的地方就有冤屈,而最无辜的就是孩子,要是真想家和万事兴,只有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
“不纳妾!”
梁宜木有些疑惑道:“明知道纳妾会家宅不宁,我搞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还要纳妾?”
沈十一偏头道:“你不想纳妾?”
梁宜木点点头,“我只想和自己的妻子好好的过,纳一个妾回来怵在两人中间算怎么回事?”
他还想说他希望长平侯也不要纳妾,可是又怕沈十一说他妹妹是妒妇,也就闭嘴了。 沈十一眼睛一亮,拍着梁宜木的肩道:“好小子,好样的!你看我也不纳妾,我也觉得纳妾很不好!你看,我们两个这么投缘,不如先陪着十一叔到广东走一趟怎么样?”
梁宜木停下手中的动作,微微挑眉:“十一叔?不是你说让我叫你十一哥的吗?怎么又成了十一叔了?”
“我的年纪也的确能做你叔了呀,”沈十一有些含糊道:“更何况按着长平侯排辈,我也的确是你叔叔辈的。”
常年做斥候的感觉告诉梁宜木,事情没这么简单,可是沈十一不说,这也不过是称呼上的一些小事罢了,他也就不在意,从善如流的叫了一声“十一叔”。 沈十一大声的应了一下,笑的像只偷腥的猫! 梁宜木看着打了一个寒颤,扭过头去不再看他那张碍眼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