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里奥·夏多尔会长,您的商会实在是办得好啊!”
听到鲍勃·布鲁克这句“由衷”赞叹,里奥·夏多尔会长当然大喜过望。 对于饱受贵族阶层鄙夷的商会首领来说,竟然能够得到贵族领主方面的官方赞扬,简直就是一种超乎寻常的荣誉。 一时之间,里奥·夏多尔会长也顾不得这位艾略特·伊戈尔只是位名不见经传的荒原小领主、更顾不得对方的势力范围离自己的老巢帝都隔着十万八千里,直接就被感动得热泪盈眶、只恨刚才见面礼送少了。 而且,由于现在整座帝都正处于圣奥古斯都节开幕前的预热阶段,所以勋贵云集的帝都独角兽大区,有不少贵族正在试验节日开幕式上要燃放的魔法焰火。 再加上伊戈尔豪宅宴会大厅那几扇水晶花窗刚被布莱克先生擦干净,坐在餐桌旁就可以清楚望见外面的天空…… 于是在伊戈尔家族成员们看来,眼前的一幕非常世界名画: 烟火——夏多尔会长——烟火 不过,就在夏多尔会长揩着眼泪、嘟囔起道谢的谦辞,鲍勃·布鲁克又冷不丁把下一句话抛了过来: “像我们伊戈尔家族这种做正经生意的,真是比不过您……” 当时夏多尔会长就把眼泪吸回泪腺了。 “这……这……”夏多尔会长拿叉子的手微微颤抖,“瞧您这话说的,好像我们夏多尔商会不是做正经生意的一样……” “夏多尔会长您见谅,这位鲍勃·布鲁克虽说是我们家族的外交官,但还处于实习期,算是临时工,说话若有不得体的地方,您千万不要在意……”领主大人赶紧朝心惊胆战的商会会长举杯致歉,然后转头向鲍勃大声斥道,“鲍勃,注意你的言辞!赶紧整点我们夏多尔会长喜欢听的,会说话你就多说点!”
于是鲍勃·布鲁克立刻痛心疾首地道: “尊敬的夏多尔会长,刚才实在是对不住……说来惭愧,我鲍勃·布鲁克最大的毛病,就是过于嫉恶如仇、过于坚持正义和真理!不瞒您说,我之所以会养成这种仗义执言的性格缺陷,主要是因为我小时候受过沉重的打击——我邻居家小妹的姑奶奶的前男友的养子的亲奶奶,就是死在了万恶的‘薄葬教派’邪教徒手上!”
屋外的烟花轰然炸响。 夏多尔会长手一抖,把银餐叉掉到了地上。 在领主大人饶有兴致的注视下,夏多尔会长强行压抑着手指的颤抖,弯腰把自己的餐叉捡了起来。 “现在这魔法烟花的威力太大了,得让魔法协会约束一下,别搞出危险事故……”夏多尔会长直起身来哈哈一乐,脸颊白得像A4纸。 领主大人笑道: “您堂堂的商会会长,还怕魔法烟花?”
夏多尔会长心有余悸地答道: “魔法师都他妈是一群疯子神经病,怎么能不怕?”
领主大人嘿嘿一乐: “不瞒您说,我之前在学城上过学,其实也算是个魔法师……” 劳瑞大师在一旁疯狂撇嘴,自知失言的夏多尔会长则尬在了当场。 幸好,霜枫岭领主没有过度为难这个倒霉的潜伏邪教徒,而是朝侍立在一旁的女仆妹子挥了挥手: “玛丽,把夏多尔会长掉在地上的餐叉拿去清洗一下——招待贵客,怎么能用脏了的餐具?”
女仆答应了一声,袅袅婷婷走上前来,从傻乎乎的夏多尔会长手中夺过餐叉,转身去后厨清洗餐具了。 夏多尔会长欲哭无泪: 没了叉子,我咋吃牛排啊…… 领主大人恶趣味地端详了一会儿夏多尔会长手足无措的窘态,然后才慢悠悠地拿起自己的餐叉,隔着餐桌递了过去: “夏多尔会长您放心,我们霜枫岭和伊戈尔家族,最不缺的就是吃饭用的刀叉和盘子。”
商会会长懵懵懂懂地接过领主大人的餐叉,低头看着自己投射在金属表面的倒影,若有所思。 不过还没等夏多尔会长思考出个所以然,一旁的鲍勃·布鲁克已经粗声粗气地道: “那我就接着讲了啊……咳,夏多尔会长您别说,我那个邻居家小妹的姑奶奶的前男友的养子的亲奶奶,死得可真够惨的,‘薄葬教派’的邪教徒真尼玛不是东西……” 于是夏多尔会长的脸色又开始千变万化,好似在开红白歌会。 “行了鲍勃,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了。”
领主大人咬着牛肉,漫不经心地道。 鲍勃·布鲁克当即住口。 卡特琳娜·伊戈尔从餐桌旁站起身,朝着餐桌上众人使了个眼色。 于是陪着领主大人出席宴会的伊戈尔家族闲杂人等,乌泱泱全跟着大小姐离开了房间,就连服侍用餐的男仆女仆也走了个干净,临出门时还把宴会大厅厚重的红木门扇带上了。 一时间,偌大的餐桌旁,只剩下夏侯炎、劳瑞大师,和手脚冰凉的夏多尔会长。 老管家巴特·布莱克先生从准备间转了出来,苦笑着望向自己在薄葬教派的老上司。 刹那之间,夏多尔会长觉得自己什么都懂了。 …… 伊戈尔家族和薄葬教派帝都头目里奥·夏多尔的交涉,进行得非常顺利。 ——倒不如说,有点儿太顺利了。 因为在巴特·布莱克现身后的五秒之内,里奥·夏多尔以惊人的敏捷性、柔韧度和反应速度,一屁股顶开餐椅,整个人无比流畅地趴到地上,然后声泪俱下地开始了痛彻心脾的嚎啕大哭。 商会会长含混着啜泣声的哭腔,足足持续了三分钟,一头雾水的领主大人才勉强听明白是怎么回事: 敢情这货回想起鲍勃·布鲁克的阴阳怪气,彻底意识到自己的邪教徒身份已经暴露,结果误以为霜枫岭领主今天这是摆下了鸿门宴、要趁机抓他扭送给宗教裁判所呢! ——据可靠消息,每检举或抓捕一名邪教徒,都可以从宗教裁判所那里拿到十枚金币以上的赏金,根据邪教徒的身份上不封顶。 而里奥·夏多尔的行动,也很生动地说明了,为啥历史悠久的薄葬教派,现在居然混得那么拉胯: 堂堂帝都的教派头目,意识到自己身份暴露以后,第一反应居然是恸哭求饶! 在夏侯炎、劳瑞大师和布莱克先生的无语注视下,夏多尔会长以博福斯40mm防空炮一般的语速,从自己夙婴疾病,常在床蓐的老母,说到了家里那七八个恒饥稚子色凄凉…… 言下之意只有一个: 我里奥·夏多尔加入薄葬教派真的是一步踏错终身错、下海传教为了生活;您艾略特·伊戈尔大人贵族肚里能撑船,就把我当个屁给放了吧,可千万别把我交给宗教裁判所那群施虐狂疯子啊…… 夏多尔会长哭哭唧唧的哀求声,领主大人实在是听烦了,皱着眉头怒声道: “不想死就给老子闭嘴!”
哭声戛然而止。 耳边终于清净的夏侯大官人,满意地点点头,从布莱克先生手中接过一支雪茄,叼在嘴里翘起二郎腿道: “就这么说吧,亲爱的夏多尔会长,我对你们薄葬教派其实没有什么恶感。”
夏多尔会长愕然抬起头来,瞪圆眼睛。 “怎么说呢……即使是膜拜死神的教派,也是有它存在的价值的,而所谓‘邪教’不‘邪教’的,还不是看至高教会怎么给你们下的定义?”
领主大人慢悠悠地道,“我就这么跟您举个例子吧……我年轻时候在学城求学的时候,有一阵子帝国北方风靡魔族象棋——于是有不少魔法学院的学生,都大白天旷课跑去下棋玩了……” 劳瑞大师翻了个白眼,心想您肯定不会随大流跑去下棋玩—— ——领主大人您肯定他妈的忙着睡女人呢! 夏侯炎不知道自家首席法师心中腹诽,继续悠然道: “学城的教授联席会议知情以后,勃然大怒,当场下令禁止学生接触魔族象棋,以免耽误功课——可您知道吗,那些好学勤奋的年轻法师根本不会受下棋的诱惑,而跑去下棋的那帮学生本来就不爱学习,即使不下魔族象棋了,他们也会跑去下兽人军棋、矮人跳棋,甚至去打马恩牌……” 领主大人垂眼看了看一脸懵逼的夏多尔会长,微笑道: “夏多尔会长,我觉得那帮学生整天沉溺玩乐、成绩不好、毕不了业,这事真怪不到魔族象棋头上,您说呢?”
“您其实不也没毕业嘛……”劳瑞大师嘟囔了一句。 领主大人愤恨地瞪了大师一眼,重新转向夏多尔会长,咬牙笑道: “夏多尔会长,我觉得,你们薄葬教派其实就是魔族象棋——加入你们信仰的民间百姓,其中固然有被下三滥手段诱惑进去的,但其中绝大多数成员,本来就是游手好闲的烂人、或是对主流信仰暗含不满的叛逆者;你们薄葬教派给他们组织的温暖、把他们定期聚在一起参加秘密仪式,反倒是省得这帮逼瞎闹事给帝国添麻烦、也算是给帝国建设做出贡献了。”
劳瑞大师目瞪口呆,一时之间愣是没想通,领主大人的脑回路,怎么转眼之间就把流毒无穷的薄葬教派洗白成帝国功臣了? 至于自己就身为薄葬教徒的夏多尔会长,更是如被天雷轰中一般头脑发懵: 他做梦也没想到,这辈子会从一位贵族领主口中听到如此一番大逆不道的言论。 “退一万步讲,假如当年那场不知真假的‘诸神之战’里,是死神而不是至高圣神大吉大利今晚吃鸡,到现在薄葬教派和至高教会,谁是正教谁是邪教还说不定呢。”
夏侯炎继续发扬传统,语不惊人死不休。 对于这话,劳瑞大师倒是耸耸肩,表示认同。 不得不说,就冲帝国至高教会那些狂征宗教税、把修女当妓女的龌龊行径,这帮宗教骗子早已在聪明人中名誉扫地,真要把丫们说成是邪教也没什么问题。 帝国宗教界还真是个比烂的地方啊…… “那那那……”夏多尔会长话都说不利索了,“您的意思是……” “你们薄葬教派实在太不成器!”
领主大人拍着桌子骂道,“一群酒囊饭袋、废物点心!”
夏多尔会长懵了。 “好端端一个死神信仰,怎么被你们搞成了这个样子!”
夏侯炎义愤填膺,“偌大的帝都,你们教派成员才多少人?本领主用屁股想都知道,你们这帮不思进取的地下教徒,肯定每天都在摸鱼混日子、压根就没想着扩充实力!你们要知耻啊!”
“那那那那……”莫名其妙挨了一顿骂,夏多尔会长简直无地自容,“那咋办嘛!”
“我宣布,你们薄葬教派,我们伊戈尔家族入股了!”
夏侯炎颇有气势地大手一挥,把劳瑞大师都吓了一跳,“以后薄葬教派在帝都和南部的运营事宜,由我们霜枫岭全权接手!”
“运、运营……接、接手……?”
夏多尔会长差点没找回自己的语言能力。 “对!”
夏侯炎打了个响指,“也就是说,伊戈尔家族会供应你们薄葬教派的运营资金,但你们的一切组织活动,都要归伊戈尔家族管辖和指挥!您是商人,应该知道什么叫‘入股’吧?”
“可……可……这这这……”夏多尔会长口干舌燥,茫然四顾。 “你今天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夏侯炎冷笑道,“请允许我提醒你一下,反正你的小命现在在我手上,不同意的话我就一棒子把你敲死……” 说到这里,领主大人特意在心中回忆了一下复活术的咒语音节。 太棒了,全都记得清清楚楚,毕竟是老手艺。 “我我我我……”夏多尔会长嗫嚅了好半天,最终还是迫于领主大人淫威,勉强点了点头。 见这老小子如此识数,夏侯炎遗憾地把复活术咒语移出大脑内存,放到硬盘深处储存起来。 不过他也没忘了笑眯眯地道: “对了,有空的话,夏多尔会长你再把你们教派的最高首领给本领主叫过来,大家一起吃个饭嘛……” 不知为何,夏多尔会长突然有种“世代相传的家族作坊,即将被无良黑心大商人收购”一般的无力和屈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