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骑兵疾驰而来。 而狐人长老霍桑,则是在场的所有“丹-阿兹勒”亚兽人中,第一个反应过来的。 这个年轻时曾经作为萨满学徒、在光荣联邦外籍军团中短暂服役过的老狐人,比起任何涉世未深的年轻亚兽人都更明白,那群策马奔驰而来的不速之客,他们的浅色皮肤和闪亮军刀意味着什么! 于是,霍桑长老用自己这辈子最撕心裂肺的声音,疯狂吼道: “快躲起来!是人类!快躲起来!”
漫长的岁月,带走了霍桑长老体内的精力,却给这位老人留下了睿智作为交换。 他无法穿透铜戈沙漠上弥漫的烟尘、看出对面这支如鬼神般突兀降临的人类骑兵,到底为数几何; 仓促之间,他甚至说不清,这群人类骑兵是敌是友; 但霍桑长老只知道,无论如何,一穷二白、筚路蓝缕的“丹-阿兹勒”亚兽人,是无论如何都无法与一群正规骑兵相抗衡的: 一旦对方稍有敌意,那么这片刚刚在神恩绿洲中扎下根基的亚兽人聚居点,就会在那群人类骑兵的闪亮马刀之下,顷刻间变为一片尸山血海—— ——所以,他大声吼出了唯一一个正确的策略: “快躲起来!”
然而,并不是所有亚兽人,都和年高德劭的狐人长老一样,经受过岁月风霜的洗礼。 就在霍桑长老拉着玛莲娜的小手,想拽着懵懵懂懂、不知所措的猫人少女找个地方躲起来时,在最前方负责修筑围墙的、那几个血气方刚的狼人小伙,却下意识地抄起身旁的石块,想要投向对面的人类骑兵。 这些小伙子们的想法很简单:如烈风一般飞驰而来的人类骑兵,看样子明显来者不善,这种时候肯定要先下手为强,才能保护住“丹-阿兹勒”这片方兴未艾的亚兽人领地。 而这一念之差,就是生死之隔。 狼人一族,已经算是所有亚兽人中眼疾手快、身强体健的善战血脉、勇武之种了; 此刻在绿洲南部边缘修筑围墙的狼人小伙们,平日里更兼任了“丹-阿兹勒”卫兵的职责; 但他们却万万想不到,马背上的人类骑兵,竟然比狼人的眼神更准、出手更快! 一个平素以勇敢好斗著称的“丹-阿兹勒”狼人,才刚刚把一颗拳头大小的石头扔出手掌,几十米外的人类骑兵已经迅速作出了反应: 只见那三骑并辔的人类骑兵先锋,位于左右的两人一拉马缰,在冲锋之中陡然向两旁散开,露出了策马紧跟在他们背后的骑手—— 第一眼,霍桑长老看到了两张弯如满月的强弓; 第二眼,霍桑长老看到了两只璨如星火的利镞; 第三眼,霍桑长老什么也没看到,因为弓弦崩响激起的风沙四散飞溅,烈阳之下一片金黄。 “丹-阿兹勒”的狼人小伙投出的石块,只来得及在空中划出半道抛物线,人类骑兵的利箭就已经破空而来,后发先至,伴着一声巨响狠狠贯入狼人小伙长发灰白的大好头颅。 在玛莲娜惊恐的尖叫声中,这个倒霉的狼人小伙连一声哀鸣都没发出,就在帝国南方军制式重箭的强大冲击力下仰面向后倒去,轰然砸倒在地,长长的箭杆还插在他脑门的正中,用植物涂料漆成金色的箭羽在风中颤动不止,宛若一株人肉栽培的狗尾巴草。 而五十米开外,为首的人类骑兵只是轻描淡写地侧了一侧身子,就躲过了这狼人小伙死前投来的石块。 从扔出石头,再到眉心中箭,这个“丹-阿兹勒”狼人的生命烛火,只花了短短一秒就已然熄灭。 他做错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不知道高悬在这支人类骑兵背后的金苍鹰纹军旗,在尘埃山脉另一端的帝国裂魂之地,到底意味着什么。 于是,他仗着年轻人的鲁莽扔出了一块轻轻的石头,却为整个“丹-阿兹勒”带来了沉重的死亡。 霜枫岭骑射手的利箭,虽然早已在弦上,但却是他眼看着这狼人小伙的石头出手,这才一引而发的; 而箭镞瞄准的目标,甚至不是狼人小伙的手掌,也不是他的膝盖—— 按照黄坡军校的训练,只要确定对方的敌意,那么霜枫岭射手就不能心怀任何昂贵的慈悲。他们瞄准的目标,永远有且只有一个: 眉心。 眼睁睁看着往日熟悉的狼人小伙被人类骑射手一箭毙命,耳畔回响着玛莲娜的尖叫声,“丹-阿兹勒”的狐人长老霍桑,骤然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抽空了,一种如做梦般的虚幻感向他袭来—— 明明半分钟前,他和玛莲娜还沉浸于引水渠完工的喜悦之中,这群勤劳又可爱的狼人小伙子还在有说有笑地为“丹-阿兹勒”付出汗水—— ——但一切都骤然消失了,只剩下蔓延而来的黑暗梦魇。 因为将那狼人小伙当场射杀的南方军重箭,并不是霜枫岭骑兵们射出的最后一根; 倒不如说,“一旦开战便赶尽杀绝”,这才是这只荒原劲旅历经数十场血战,在裂魂之地的血腥之潮里历练出的冷酷军魂。 三秒钟,仅仅是三秒钟,又一轮重箭齐射卷着死亡之风奔袭而来,和之前的第一根箭一样迅捷,一样冷酷,一样精确地瞄准了眉心。 唯一的区别是,这次不是一根箭,而是整整十根箭。 霍桑长老一辈子都忘不了,精钢箭镞击碎头骨时,那种令人心痛到几欲窒息的清脆响声,但那响声偏偏又轻盈得仿佛用利斧劈开一块干木头—— “噗噗”几声过后,又有十个围墙边的亚兽人施工者颓然倒了下去,每人的脑门上都凭空多出了一根颤动的箭杆。 ——他们中反应最快的,也只不过是在临死之前,刚刚抄起手边的铁锤。 狐人长老霍桑,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 混乱思绪的某个隐蔽角落,这个年迈的亚兽人恍惚意识到,自己年轻时在联邦外籍兵团担任萨满学徒的遥远记忆陡然泛至心头,他几乎是无意识地举起双手,冲着那群肆意屠杀自己同胞的人类骑兵,吟唱起“帕加尼疾风战歌”的第一个音节…… 然后,他的瞳仁捕捉到了一轮碧蓝色的魔法闪光。 “帕加尼疾风战歌”,是战神座下第三使徒“风之子”帕加尼的征战之音,能够凭借萨满祭司的巨大宏愿,骤然卷起吹尽天地之间一切污秽的浩荡雄风; 吟唱“帕加尼疾风战歌”来阻挡敌方骑兵的冲锋攻势,也是光荣联邦所有随军萨满刻在骨子里的肌肉记忆; 在“丹-阿兹勒”亚兽人们眼中日益衰老、眼神浑浊的霍桑长老,或许并没有将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萨满学徒永远埋葬在岁月之中;或许那个年轻的自己,仍然居住在老狐人灵魂的深处,等待着某一日的命运召唤—— ——但,这一次,他面对的却不再是光荣联邦外籍军团训练场上、那充当标靶的草垛了。 这一次,他面对的是霜枫岭,是一位堂堂正正的初级魔导师。 霍桑长老吟唱出的第一个战歌音节,就已经让策马疾驰在骑兵队伍中的精灵魔导师,霜枫岭“北方暴雪法师团”副团长卡尔维诺·灵歌,捕捉到了空气中一丝不寻常的元素波动。 灵歌大师甚至没有看到是谁在吟唱萨满战歌,就直接冲着元素波动传来的方向,潇洒一挥手,射出了一记功力深厚的“冰霜爆破”瞬发魔法。 冰系魔法独有的碧蓝辉光,轻描淡写地划过了沙漠与草地的界线。 于是黄沙飞舞。 于是绿草倾伏。 一颗巨大的魔法冰球,在神恩绿洲与铜戈沙漠的交界上空陡然绽开。 四溅的冰晶与强烈冲击形成的气流之中,狐人长老口中喷着鲜血向后飞去,狠狠摔在了绿洲柔软的芳草地上; 而在这堪称华美的冰霜爆发背后,霜枫岭远征军的骑兵先锋,已经轻巧跃过了还远未完工的“丹-阿兹勒”木围墙,然后将吹毛断发的雪亮马刀,毫无慈悲地插入了一个鹿人工匠的胸膛。 玛莲娜疯了一般向霍桑长老扑了过去。 猫人少女娇嫩的脸颊,已经被锋锐的冰晶划出了一道血痕,她淡褐色的轻纱长裙也被割破了半扇,露出了她莲藕一般洁白晶莹的小腿。 但这个猫人女孩不管不顾地扑到了霍桑长老身旁,手忙脚乱地擦拭着老狐人嘴角溢出的鲜血。 玛莲娜甚至不知道这么做有什么用; 但她只知道,必须为自己的霍桑爷爷做些什么才对…… 然后,猫人少女感觉眼前一暗。 阴影笼罩了不省人事的狐人长老的面颊。在这阴影中,玛莲娜满怀惊恐地回头望去,正好看到一个人类骑兵朝着自己高高举起了马刀。 或许是玛莲娜那闭月羞花的清丽五官,和她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表情,让这个年轻的霜枫岭骑兵在落刀时,迟疑了那么一刹那。 于是,就在这决定生与死的一刹那间,这位“丹-阿兹勒”的新任领袖,不到十七岁的猫人少女,几乎是纯粹凭借着本能,捂着脸拼命尖叫喊道: “不要——我们投降!投降!”
捂着双眼的玛莲娜,并没有等到预想中残忍落下的刀锋。 而就在她求饶话音刚落的同时,一个年轻人类的声音,也陡然钻进了玛莲娜的耳朵: “停!都给我住手!”
似乎是为了让所有部下都能听到,那个人类喊出的帝国通用语音量很大、嗓音听起来也很嘹亮年轻,但说话的语气,却透着一种上位者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果决与沉稳。 不知为何,捂着脸的玛莲娜突然感觉到,自己会牢牢记住这个声音。 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