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大牢。 马光祖站在满是腐臭味的长廊上,对侧牢中杂草上坐着一位披头散发的老者,戴着手铐脚链,盯着脚底板上的虫子发呆。 “刘五三,有上官来问话,望你如实相告。”
老知县命人给马光祖搬来一椅。 “有什么好问的,都说了人是我杀的,要杀要剐且快一些。”
老卒说着一口山东方言,神情没有任何变化,望向马光祖的眼神更是空洞。 “姓名?”
马光祖抬了抬手,刀笔吏如实记录。 “刘五三。”
老卒对这个流程已经十分熟悉。 “籍贯?”
“沂州费县。”
“年龄?”
“六十七。”
“何处参军?”
“淮东北军李全帐下,后来李全死在了霅川之战,北军尽归全帅帐下。”
刘五三提起全绩双目放亮,那是他人生中最激情的一段时光,南征北伐,开疆拓土,推助全绩成为了大宋的兵马大元帅。 “全相帅帐下也教尔等干这种龌龊之事?”
马光祖一副轻看嘲讽的语态。 刘五三瞬时间怒了,拖着铁链冲到牢门处:“你这杂碎,安敢诽谤全帅!”
“人老了,就莫要这么大的火气,既然全侯爷没教过你们这些,那你这么做对得起他了吗?”
马光祖只字不提案件过程,把重心压在全绩的带兵素质上,如若军旅没有钢铁一般的纪律,全绩怎么能成就如此一番事业? “是我对不起全帅!是我的错,我给全帅丢人了,我没脸活着呀。”
刘五三用头咣咣撞着牢柱,声泪俱下,羞愧难耐。 “本官临行之际全相帅还托付本官去看看老营的弟兄,若将此事报了上去,全相帅所谓的英明也就尽毁了,人人都会说他上梁不正下梁歪,带出来的兵都是些蝇营狗苟之辈。”
马光祖继续用言语刺激着刘五三。 “你这狗屁不是的官懂个什么,只是在临安城中享乐,却不知我等兄弟是如何在外拼死,每日尸体堆积成山,熟悉之人个个死去,是我们用这躯体给你们扛起了大宋的半壁江山,才有了你们安逸享乐的日子。”
刘五三用拳头猛砸胸膛,展露出铁骨铮铮。 “功是功,过是过,就算是如今的全相帅你去问一问他会不会做下这种为人不耻的苟且之事。昔日功劳转瞬过,全相帅入了临安,也不见得会过得多舒服。”
马光祖我说的都是实话,全绩拜相,暗地里的凶险多的是。 “霅川之役,我折了长子。西凉荒城,我没了二儿,台州海浪,三子中箭而亡,我也断了一条腿,军中改制我自愿留在湖州种田,过往种种对得起大宋朝廷了吧,如今犯了事,前来自首只求一死,全帅若再定会答应。”
刘五三字字句句都在强调自己过硬的军旅素质以及为大宋所做的一切。 “嗯,罢了,你如此嘴硬,本官也拿你没办法。走吧!”
马光祖此刻心中更加坚信此事不是刘五三所为,他如今的态度不像是个犯事的人。 “这……收了收了。”
老知县没听出个所以然,见马光祖离去,便叮嘱刀笔吏收好卷宗,快步追了出去。 大牢外,马光祖与老知县并肩而行。 “马公干,此事……” “容我再想想,对了,湖州的厢军是不是都是屯田卒?”
马光祖随口问道。 “十有八九吧,说是屯田使,其实也算厢军统领。”
老知县直言道。 “这种厢屯混合的情况为什么不上报朝廷?”
厢军是长期稳定要在地方财政吃军粮,拿军饷的,而屯田卒本身就是农兵,说破天朝廷顶多给上两三年的前期花销,之后便要自给自足,而且还要有余粮反馈朝廷,二者之间差异巨大。 “呃,许是州府有别的事情耽误了。”
老知县摇头笑道。 “一耽误就是数十上百年吗?你不妨直言,此次公干也可记你一份功劳,这水干净,亦可活人。”
马光祖摆出正当利益引导。 “唉!下官这一任就到头了,有些话本不该说,但公干问起那就淡扯上几句。公干有时间不妨去看看农家百姓种的是什么地?厢军种的是什么地?”
“直说。”
“百姓之田多做贫瘠,厢军之田全是丰饶沃土,每年粮产数倍于百姓之田,而百姓年年要交了赋税,厢军则吃着朝廷的粮饷,屯着大量的粮食进行高价售卖,期间自然会牵扯很多人,州府也好,朝廷也罢,谁知道呢?”
老知县说的还十分委婉,若是没有上面牵头,州府实施,哪个底层人敢将这些钱放入自家口袋,鱼儿往上游越大,吃的最好,取的最多。 “如此长期以往百姓无怨言?”
“怨言自然是有的,但久了也就习惯,一到灾年朝廷拿不出粮食,还要靠这些湘军赈灾,百姓所求何其简单,能活一条性命便足矣。”
“朝廷为什么会取不出粮食,这就是喉结所在!”
马光祖义愤填膺的说道。 “公干所言极是。饱了私库,亏了公库,人人皆言大宋富足,真当运作起来哪次不是捉襟见肘。”
老知县年岁长,见识也足,屯田制是解决了一时裁撤兵员的问题,但留给地方的却是一个蛀米之虫。 “嗯,此事待本官巡访之后再详细归案于兵部。”
马光祖今日收获颇丰,心情甚好。 “全凭公干做主,那刘五三的事?”
老知县说了这么多,归结目的就只有一个,让马光祖快些处理厢军堵门的事,让县衙恢复运作。 马光祖微微点头,脑中回想起刘五三所说的话语,突然间双目一亮:“啧,对了,刘五三有几个儿子?都战死了吗?”
“嘶!一共生养了五个,三个儿子战死沙场,小儿子天生多疾,也在年前病故了,现在就剩一个四子继承家业,在乡寨中占了几亩肥田。公干的意思是?”
老知县处理了这么多年案件,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没见过,一瞬间也产生了联想。 “说不准,等本官去拜会一下岳相使,让相使领着我们去城南乡寨看看。”
“好,下官即刻备好人手,只待公干调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