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黄鹤楼,已是黄昏时分。 黄鹤楼上下灯火通明,江水都跟着亮堂起来。 周围黑漆漆的不见灯火,使得黄鹤楼好像插在江边的火炬。 像是与石城堡一起照引江道的灯塔。 前唐时期,黄鹤楼本身就是城垣的一部分,乃是一座江防高堡。 石砖砌山,山墙垒底,底上架楼,楼顶飞檐。 城楼主寨,巍峨宏大。 前唐一位军使大规模改造城垣,使之与城垣分离,成为独立景观。 后来楼毁,重建为白云楼,又名南楼。 大家称呼为黄鹤楼仅是习惯而已。 新建的白云楼远比曾经的黄鹤楼矮小窄小,城垣垒底仍在,形成又高又阔又平坦的城台,四面空旷,三面临江,相比从前,弱化了军事作用,形成宴会佳地。 如今广场上张灯结彩,摆满排席。 大家觥筹交错,好不欢喜,与码头、江上黑压压的战舰形成鲜明对比。 秦夜忽于楼下驻步,凑近风沙道:“一位故人,正在三楼殷切盼见。”
风沙点点头,举步进门。 秦夜拦住后面宫天雪一行人:“晚宴将至,大小姐不想穿这一身宴宾客吧!。”
宫天雪瞧着秦夜,柔声道:“你真是这个意思吗?”
秦夜闭嘴。 他当然是想把宫天雪等人支开,已经想好了不止一种说辞。 然而,人家就这么简简单单直白一问,所有的说辞还未出口便已成了笑话。 风沙十分高兴,冲宫天雪笑道:“有绘声跟着就行了,你陪两位小姐下去梳妆打扮,晚些再去找你。”
宫天雪犹豫少许,缓缓道:“此行带了些侍剑,都在后面楼舍里化妆更衣,距离这里不远,上楼就可以看见。啊!她们都很想念你呢!”
如果风少有事,只需在楼上招呼一声,她马上就能带人赶到。 风沙知道她的意思,明白她的担心,不过完全没必要。 秦夜可以给他摆开鸿门宴,但是绝对不敢让他出事。 之所以支开宫天雪,应该事关四灵之人、四灵之事。 确实不方便有外人在侧。 秦夜冲宫天雪苦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秦夜什么人?定会保证风少安全。”
打一开始他就没有向宫天雪隐瞒过身份,因为那是自找添堵。 就算他故意隐瞒,隐谷也会立刻提醒宫天雪,甚至添油加醋。 那岂不是枉做小人? 宫天雪道:“所以秦兄下次想支开我,还请直说。不做亏心事,不用找借口。”
秦夜见她眉眼之间盈盈浅笑,语气更是说不尽的轻柔,令人耳热心动,偏得言辞凌厉,恍如剑锋迫眉,叫人面烫心惊,对比当真鲜明。 秦夜无言以对,只能继续苦笑。 风沙笑看秦夜吃瘪,心怀大畅,暗忖我家天雪就是厉害。 转目给齐蝉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寸步不离陪着宫天雪,然后转身,拾阶进门。 绘声立时挟着阵香风抢到秦夜的前头。 秦夜摇摇头,赶紧跟上。 直上三楼。 三楼空荡荡的,仅有十余名带械侍卫分于内外肃立。 真真“目中无人”,看秦夜和风沙就像看空气一样。 然而,一盯上绘声,四人瞬移般围来,把绘声拦住。 秦夜摆摆手,他们这才退开。 面江露廊,一位清癯老者正扶栏望江。 风沙看见侧脸,立时顿步,少许后展颜快步,拱手道:“绝先生,好久不见。”
绝先生转身回礼,笑道:“风使君切莫怪我托大,此来携有总执事令,不然我就去拜见风少你了。”
之前他人在君山,中平水师先出后回就是他的手笔。 绘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一败涂地。 风沙微笑道:“绝先生太客气了。”
绘影失败,导致他在洞庭布好的口袋漏了口,风大迫于无奈只能行刺杀之事。 他本以为绘影占着中平大势实在不可能输,没想到绝先生居然还是能够翻盘。 这头老狐狸,确实很厉害。 绝先生掏出一方黑匣,揭开后转给风沙道:“总执事手书,请风使君过目。”
风沙取书展看了几眼。 这是一份授命函,东鸟总执事授命绝先生为自己的全权特使。 字极少,分量极重。 绝先生只要拿着这份授命函,几乎等同于东鸟总执事当面。 通常来说,一定会有个地位相当的人监督这份授权不会被滥用。 应该就是秦夜了。 风沙辨认了授命函上的佩徽印记和防伪记号,将授命函放回匣内,笑道:“总执事找我,不是想质问我过界吧?启程前我有报备,他老人家允许我回来看看。”
绝先生纳黑匣入怀,捋须笑道:“风少玩笑了。你是总执事亲自选拔并带出去的青年俊杰,什么时候回来我们都万分欢迎。”
风沙就笑。还没见面就给他一记闷棍,这种欢迎方法还真是挺别致的。 当然,他也憋好了闷棍,只不过被人家抢了先手。 绝先生直言不讳道:“我们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你了解我,我也知道你风少的手段。老朽有话直说,不跟你绕圈子了。”
风沙道:“绝先生请讲。”
绝先生捋须道:“当前形势,你应该了解,你已无势可恃,胜算着实不大。你还有什么筹码不妨现在全亮出来,老夫跟你一笔一笔抵,抵不过你就得认栽。”
风沙恍然,难怪东鸟总执事会给这么重的授权。筹码这玩意通常都是杀手锏,事关重大机密,攸关重大利益,没有最高授权,谁也动不了。 一念转过,冷笑道:“往事历历在目,绝先生是不是心有余悸?”
当初他跟绝先生在流城斗法,以扔筹码的方式怼了一场。 当时绝先生输了,却不服输,于是两人真刀实枪干了一架。 他损失了一批心腹死士,现在都没恢复元气。 不久前又死了好几十人,八成也是绝先生的手笔。 何止心痛! 绝先生脸皮剧烈抽搐几下,满是皱褶的眼皮闪烁厉芒,心道你居然还敢提从前。 那次失败,东鸟四灵直接失去了对辰流四灵的掌控。 还把风沙这个混世魔王惹出了辰流,跑来中原搅风搅雨。 从先前潭州的乱局,到边高轻军破城,全跟这小子有关。 东鸟四灵损失惨重。归根结底,皆源于那场失败的斗法。 秦夜见气氛不对,圆场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今天又是崭新的一天,破镜尚可重圆,旧事切莫重演。我相信总执事让绝先生此来会见风少,正是这个意思。”
绝先生不理,哼道:“你不想说,我推测一下,你现在最大的筹码是东鸟的衡山公主,应该本打算推出衡山公主据江城会为羽翼,进而收拢东鸟境内反抗势力。”
就是通过扶持东鸟公主,与东鸟四灵抢东鸟大势。 就好像从前东鸟四灵支持王萼、王崇篡位一样。 简而言之,以傀儡聚大义,以大义夺大势。 绝先生略微停顿,打量风沙的神情,缓缓道:“之所以现在还藏着掖着,因为王魁率武平军来袭,这块筹码再扔出来根本无用,对不对?”
风沙回以冷哼:“我原先奇怪王魁身为东鸟军使为什么要领北周的官职,听从北周的军令,现在我知道了,这可以让东鸟公主身份无效。”
这番话无异于承认绝先生的推测。 绝先生展颜捋须道:“东鸟军使不能动东鸟公主,装也要装得捧起来,北周军使那就不一样了,想怎么动就怎么动,呵呵。”
风沙歪头道:“北周任命一个东鸟军使并不简单,所以王魁的任命应该早就准备好了,目的恐怕在于推着北周强灭南唐,衡山公主只是搂草打兔子,顺带而已。”
绝先生脸色微变,捋须的手猛然停住。 另一个色变的人是秦夜。 他是南唐出身的东鸟玄武观风使,他的根在南唐四灵。 就像北周朱雀观风使任松的根在东鸟四灵一样。 风沙见两人脸色,笑了起来:“你把王魁来袭一事往衡山公主身上联系,是不是想对什么人隐瞒王魁领北周军令,来袭江城的真正目的?”
空气倏然一静,气氛陡然一紧。 江风袭楼,呼呼有声,似乎卷来浓郁的硝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