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卉气势汹汹带着婆子上楼,掌柜只当看不见。这是谢府的家事,他还是少掺和为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继续做他的生意便好。小二倒是挺喜欢这个谢小姐的,不像那些谢府的丫鬟婆子,一个比一个泼辣粗俗,文文静静的,长得又柔弱,实在担心那两个婆子会不会粗鲁地弄疼了她。他偷偷在外头张望,被汪嬷嬷拦住了。她还没傻到家丑外扬,让谢府以后沦为别人的笑料。这蓬莱客栈,住店的都是熟人居多。不是跟谢府一起做生意的故交,便是些外地进京的小官,不管哪一种,叫人见着了,总是有些难堪。雪卉跟汪嬷嬷一样,二话不说就用力推门进去。她还没来得及说话,眼前就有一只素色的茶杯迎面扔了过来,不由吓得连退两步,茶杯摔在脚边,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满身的气势,被这样的意外惊得一愣,霎时少了几分。“谢府的规矩原来都是如此,进来从来不敲门,都是谢太太教下的?”
谢燕娘先发制人,端坐在桌前,手里还把玩着一只素色的茶杯。不用说,刚才扔杯子的人,必然是她了。雪卉满脸不痛快,但是还没想着在府外给太太抹黑。谢燕娘再是身份见不得光,如今却还不能暴露出来,免得被外人笑话。不透露,那就只能当主子看了。在客栈里来来往往,谢燕娘的声音又不少,听见的人足够多了,她只能规规矩矩欠身行礼:“是奴婢鲁莽了,见着姑娘一直没回府,太太是急了,便让奴婢来接姑娘。”
谢燕娘瞥了眼她身后的两个粗壮的婆子,挑了挑眉。哪里是“请”自己回府,谢太太的意思原本是绑她回去的吧?在雪卉的嘴里,倒像是那么回事儿。谢燕娘闻言,点了点头:“我也梳洗好了,是时候该回府了。”
没等雪卉脸上露出喜色,她又接着问道:“轿子在哪里?”
“什么轿子?”
雪卉一时没回过神来,反问一句。谢燕娘沉着脸,不悦道:“汪嬷嬷不是说,太太不喜欢姑娘家在外面抛头露面。没有轿子,让我怎么回府?”
谢太太原本是看不上这个小娘生的,自家女儿要在角门等着给谢燕娘一个教训,她是不在意的。如今这小娘生的丫头居然让自己等了又等,心里便不痛快了,直接让大丫鬟带上两个婆子把人绑回来,哪里会准备什么轿子?她是给了谢燕娘机会,小娘生的丫头从角门进府,已经是给天大的面子了,还不知足?如今三请四请的还不回来,真是给脸不要脸,那就别怪自己不客气了!雪卉听得也牙痒痒,这丫头还真当自己是谢府的大小姐了,居然理直气壮的要这要那的?“不过几步路的功夫,姑娘戴上面纱,直接回府就好,别让太太久等了。”
谢燕娘听得耳朵快要长茧子了,一个两个只会用太太来压她,如今自己最不怕的,就是那个谢太太。有事求她,难道就不会拿出求人的态度来吗?要推自己进火坑之前,竟然不给点甜头,如何让她心甘情愿?都说谢老爷是个会做生意的,要不然谢家也不会在他手上兴盛起来。可惜他偏偏娶了一个对生意一窍不通的正房太太,又比谁都吝啬。可以说,若非谢老爷长袖善舞,如今谢家早就给谢太太给弄得乌烟瘴气,拖后腿了,哪里会有如今的成就来?谢燕娘瞥了雪卉一眼,惊讶道:“我来之前听说谢家是京中首屈一指的首富,当之无愧,难道不是真的?要不然,怎会连一个轿子都买不了,雇不起,莫不是府上的两位姐姐,上街都是自己走的?”
雪卉被她问得面色发青,谢太太的吝啬是出了名的,但是还不至于苛待自己的女儿,哪里会让谢大小姐自己走着上街?但是谢燕娘这么一问,她还不能否认。若是摇头了,岂不是说谢府并非买不起轿子,而是不愿意买轿子,谁也只会以为谢太太更加吝啬罢了。知道是一回事,如今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听见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雪卉没办法,这丫头是铁了心要坐轿子回去,要不然就不挪一步。她心里嗤笑一声,如今谢燕娘在府外,那么多眼睛看着,倒是能无法无天,使唤自己,等回到府里,有的是时间让谢太太慢慢收拾!思及此,雪卉心里倒是好受了一些,也就满足谢燕娘这点小小的要求:“姑娘既然想要坐轿子,那奴婢就去客栈门外雇一顶轿子好了,这便可以走了?”
“这是自然,”谢燕娘慢吞吞起身,随手把那个破旧的包袱一指,懒洋洋地道:“劳烦这位小姐姐帮忙拿着,还有这里虽说只住了一会儿,房钱还是要给的。自家人到底要明算账,老爷如此明事理,也是如此认为的,小姐姐觉得呢?”
“姐姐不敢当,姑娘叫奴婢一声雪卉就是了。”
雪卉咬牙切齿,若是付了房钱,回去谢太太必然不肯帮忙出的,到头来还是自己吃亏。但是不给,这丫头居然一步都不动了,房外的小二听了,眼睛一亮就笑着上前来,让她实在下不了台,只能掏出私房钱给谢燕娘付了房钱,肉疼得心肝都跟着疼了。汪嬷嬷站得远远的,心里庆幸刚才进去的不是自己。这个丫头果真难缠,一不留神就要破财了!天字的房间都是最昂贵的,掌柜也没为难,只收了饭钱和跑腿费,也叫雪卉够肉疼得了。白花花的银子出去,却是为了一个小娘生的丫头,她琢磨着回府说什么都要在太太耳边吹吹风,不整得谢燕娘半死不活,自己还怎么出这口恶气?谢燕娘看雪卉给了钱,这才慢悠悠地下楼,端得是莲步生花,举手投足哪里像小地方出身,分明就是官家的闺阁小姐。雪卉看得满心狐疑,想着回府再清算,张罗着让门口的轿夫把软轿抬到客栈门前,却见谢燕娘在离轿子两步远的地方站着不动。汪嬷嬷瞧着正要发难,就见雪卉黑着脸上前给谢燕娘撩起软轿的帘子,谢燕娘这才坐了进去,不由看得目瞪口呆。乖乖,这丫头真是她从那小地方接出来的,简直恍若另外一个人,真够邪门的!难道以为穿戴漂亮了,就真是出身高贵的大家小姐了?压根是做梦!通身再有气派又如何,到底是小娘生的,在谢府里能有什么地位?谢燕娘坐进轿子,雪卉迫不及待让轿夫加快脚步,巴不得立刻就回到谢府里,好让这丫头一点颜色瞧瞧。谁知道走了几步,便听见谢燕娘从轿子里开口道:“爹爹回府了吗?若是没有,我理应在大门口候着才是。”
汪嬷嬷是算听明白了,不是从谢府的大门口,这丫头就是不进谢家。雪卉又哪里听不出来,皱眉道:“姑娘长途跋涉,还在门口等着老爷,岂不是叫老爷看着心疼?还是早早进府,在花厅里候着便是了,太太还等着见姑娘呢。”
谢燕娘心里冷笑,谢老爷会心疼?那真是天大的笑话!“那就让轿子直接进去,我没戴纱巾在身边,刚刚忘记让小二准备了。”
软轿宽敞,一个人坐着舒服,两个人也不算挤,只是却进不去窄小的角门。雪卉气得要命,也不好当着轿夫的面上把谢燕娘赶出来。坐着软轿进去就进去吧,大小姐作弄这个丫头,有的是机会!一番周折,谢燕娘如愿从谢府大门口进去。进去后,要面对的便是等候已久的谢太太了。不过谢燕娘折腾得够久,谢太太不得已,把谢老爷也叫了回来,好看看送回来的到底是什么货色。谢老爷还说柳紫芙养大的丫头,居然是有脾气的,摸着胡子有几分不悦。他接这个丫头回来,可是要做大事的,哪能给她这臭脾气搅黄了?“夫人少不得劳累些,好好调、教这个丫头,怎么也不能让她坏事了。”
“老爷,看看她还没进家门,就闹腾成这样,以后会乖乖听话吗?”
谢夫人老早就不乐意接谢燕娘回谢家,就算是从谢家旁支过继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也比她要强。谢老爷别有深意地瞥了她一眼,面色渐淡:“自家的孩子,总比别人家的强。一个丫头片子而已,夫人多用心,迟早会服服帖帖的。到底是我的血脉,跟谢府一条心,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旁支的孤女再是听话孝顺,到底不是一个爹生的,回头起了异心,坏了大事,他还不得赔了夫人又折兵?谢夫人咬着下唇,明白谢老爷是铁了心,把谢燕娘留在府里养着。“老爷,夫人,汪嬷嬷和雪卉回来了。”
门边的小丫鬟来禀,谢夫人挑眉,那个丫头终于舍得回谢府来了?谢老爷端坐在上首,对这个素未蒙面的外室女儿,并没多少好奇。只要长得不差,能够入眼,这便足够了。柳紫芙容貌上乘,他也不差,年轻时风流倜傥,两人的女儿能差到哪里去?果不其然,谢燕娘袅袅身姿远远踏进花厅,还没张开的脸蛋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叫谢老爷看着心里暗暗点头。不错,虽然瘦削了一些,在府里养一阵子便好。但是这张脸,比起大女儿更是出色。身段还差了一点,过两年就好,只是举手投足就叫人赏心悦目。柳紫芙不愧是大户人家的丫鬟,把女儿教养得极为规矩妥当。谢老爷这边十分满意,谢夫人便是满脸不悦。谢燕娘那身云缎衣裙没上百两银子买不下来,究竟是谁送的?一个小娘生的丫头,如何能穿得比谢家大小姐还要华贵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