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娘给老爷、夫人请安，”谢燕娘在府外再跋扈，进府后就像刚从小地方出来的丫头一样，面上带着怯生生，一双大大的猫眼含着一丝儒慕和期待，看向谢老爷。这样的眼神，让谢老爷被看得心里妥帖。瞧瞧，他的女儿哪里不是向着自己的？看着谢燕娘这没几两骨头的小身板，谢老爷便先入为主，对这个素未蒙面的小女儿多了几分柔弱的印象。至于谢太太说她如何不懂规矩，任性跋扈，还没进家门，就跑去客栈住店，压根没将自己这个嫡母放在眼内，他也起了一分怀疑。但是自家夫人，谢老爷是了解的。小气吝啬是有，可对他却是一条心，会欺瞒，有点小动作，倒不会无中生有，心里对谢燕娘的怜惜便少了一些。谢老爷面上的变化，谢燕娘看得清清楚楚，少不得是谢夫人的功劳，才让谢老爷对还没踏进谢家的她颇有微词。她跪在地上行礼，上首的两人半天没叫自己起来。谢燕娘低下头，轻声道：“原本该在府外迎接老爷才是，只是我一直赶路，风尘仆仆，灰头灰脸的，如何能这样邋遢见老爷，身边又没带替换的衣裳，便自作主张去附近的客栈梳洗一番，倒是累得老爷和夫人久等了。”
一番话说得谢老爷心里舒服了一些，原来是为了自己，这才会去客栈梳洗，看着干净整齐的谢燕娘，眉宇间带着几分疲惫之色，梳洗后才精神了不少，便对她慈祥地笑笑：“起来吧，下不为例。回家而已，何必纠结那些细节？你我父女相见，已经足够了。”
谢燕娘应了一声，这才缓缓起身。住店的事，算是揭过去了。谢老爷看着她，又说道：“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来。以往的事都忘了，如今你便是谢府的三小姐，记住了？好好孝顺太太，回头请一个德高望重的嬷嬷来教导你，出去后也不会给谢家抹黑。”
“来，还不给太太磕头？”
谢燕娘心里万分不愿意，但是谢老爷开口，她不能轻易拒绝。她这还没跪下，谢夫人便冷笑道：“老爷，磕头倒是不用，只是我奇怪，她这身云缎衣裙到底从哪里来的？不过去客栈梳洗，从哪里找来这么好的绸缎衣裙，就连彤儿，也就一两件这样漂亮的衣裳呢。”
言下之意，分明是说谢燕娘不是偷的，便是抢的。柳紫芙不过是一个小玩意儿，谢老爷不上心，挥挥衣袖就离开了，也没留多少银钱。柳紫芙养大谢燕娘已经不容易了，哪可能有余钱给她买这身昂贵的衣裙？谢燕娘早就料到如此，一踏进门，谢夫人的目光就流连在自己的衣裙上面，死死盯着，便知道她必然在意，不由心里冷笑。上辈子也是，除了出门见人，她在家里不过穿着谢大小姐不要的衣裙。出门的时候才会拿那么一两件给自己换上，回家后汪嬷嬷也不避开其他丫鬟婆子，在花厅就把自己剥了个一干二净。剥掉的不止是那些昂贵的衣裙和漂亮的首饰，还有谢燕娘的面子和自尊心，几乎是被谢夫人剥下来，随手扔下，再狠狠踩在地上。这辈子，谢燕娘绝不会让谢夫人再有这样的机会！她大大方方，坦然地对上谢老爷狐疑的视线，悄悄用力掐了一下手腕内侧，疼得双眼顿时含着水光，好不可怜，湿漉漉的猫眼看了过去，哽咽着道：“老爷，夫人这般说真是冤枉秋娘了。母亲确实没有多少银钱傍身，只是夫人忘记让汪嬷嬷送了一盒子银钱给母亲了？母亲到底担心我穿戴不够齐整光鲜，给老爷丢了面子，便偷偷塞了一些，好让秋娘在京中的成衣店置办一两身，不至于叫人看着寒酸，辱没了谢家。”
谢老爷摸着胡子，这才是有了一点笑意。没有夸赞柳紫芙，反倒是盛赞谢夫人道：“还是太太想得周到，紫芙跟着我不过两年，却一直守着秋娘，抚养她长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理应有些补偿。”
他倒是奇怪，谢夫人这次怎会如此大方。不过也是，要走谢燕娘，柳紫芙不一定愿意。但是给了一笔银钱做补偿，柳紫芙到底不年轻了，要是不改嫁，总得手上宽绰些，日子才能过得下去。没有谢燕娘，负担还少点，柳紫芙带着银钱也会干脆些，回头也不至于纠缠上谢府。谢夫人兴许是为了避免麻烦，想要跟柳紫芙断得一干二净，这才会想到用银钱来打发掉她。对谢老爷来说，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什么大问题。这次谢夫人如此大方得体，为自己着想，谢老爷面上带着欣慰的笑意。谢夫人一肚子的话被谢老爷的眼神看得一个字都不敢说，她确实让汪嬷嬷拿着一个锦盒的银钱来打发掉柳紫芙，免得以后这女人纠缠不休。可是却没想到，柳紫芙居然如此大方，把银钱给了谢燕娘置办衣裳了？都说人靠衣装，这么个小地方出身的丫头，竟然愣是穿着云缎，便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儿一样，就算走出去，也是齐齐整整的，丝毫没有一点土包子的模样。她还以为要看见的是一个穿得破破烂烂，上不了台面的小丫头片子，如今倒是另眼相看。柳紫芙那样的狐媚子不愧是大户出来的，把女儿教养得落落大方，这两母女就是天生做狐媚子的！想到谢老爷的大事，不就是像给谢燕娘量身订造的一样？谢夫人心里嗤笑一声，便没在衣裳上面再刁难谢燕娘。不管是谁出的银钱，反正不是让她出就好。谁知谢燕娘忽然话音一转，可怜巴巴地瞅着谢老爷道：“秋娘想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好给老爷留下一个好印象，可是母亲给的银钱不够，秋娘无奈，便向汪嬷嬷借了一些，太太不会介意吧？”
谢夫人听得奇怪，汪嬷嬷是什么性子，自己不知道吗，怎会如此大方借银两给谢燕娘？而且这借的不是一两二两，少说要上百两银子。她皱了皱眉头，不说汪嬷嬷为何会借钱，最紧要的是上百两的银子，汪嬷嬷到底从哪里来的？一出手就上百两，莫非平日手上不干净？这样大方，手上肯定不止这么一点银子。谢夫人打定主意，要好好问上一问，身边人要是手脚不干净，就是她的过错了。要是被谢老爷知道了，自己如何还有脸面说管好这个家，少不得要挨训。谢燕娘看见自己不着痕迹地祸水东流，显然让谢夫人对汪嬷嬷怀疑起来。汪嬷嬷这个谢夫人的左右手，只怕这阵子都没好日子过了。这样倒好，不给点苦头吃一吃，实在难消自己心头之恨。不过是开始罢了，谢燕娘不介意慢慢收拾她们！首先的，便是离间汪嬷嬷和谢夫人。虽然这么一次，不至于让谢夫人完全厌弃汪嬷嬷，却是在谢夫人心里种下一根刺。随着时日过去，这根刺梗在心口，不上不下的，偶尔想起来便刺刺地疼，谢夫人对汪嬷嬷便会由始至终多了一份猜忌。这份猜忌再小心地推波助澜，很快汪嬷嬷这个左右臂膀便要失了宠。汪嬷嬷因为是谢夫人跟前的嬷嬷，气焰嚣张，得罪的下人可不少。谢府的下人惯常有眼色，最厉害的便是见风使舵。受宠的，便是捧得高高的；不受宠的，便是落井下石。估计不用谢燕娘动手，就够汪嬷嬷受的了。“夫人，秋娘安排在哪个院子？”
谢老爷少不得过问一番，谢燕娘在府外走了一遭，不少人都知道了这个接回来的女儿。对外是说游商的时候认识的女子，原本要接回来做姨娘，可惜病怏怏的，便在南方的宅子养病。最近不幸去世了，才让谢燕娘认祖归宗。这点鬼话，应付一下表面功夫罢了，谁能不知道谢老爷分明是在外面玩了两年，随手就扔了？不闻不问十几年，忽然接回来，内里肯定有什么乾坤。大家都伸长脖子盯着，谢老爷之前想着谢燕娘回来，若是个蠢的，养在院子里几天就打发出去没什么，如今瞧着是块璞玉，稍微雕琢一下，能卖个大价钱，便动了心思。谢夫人跟谢老爷将近二十年夫妻，哪里会看不出他心里想什么？倒是便宜了这个丫头片子，三两下就叫谢老爷改变主意了。她倒不觉得，这个嚣张的丫头真的会乖乖听话，少不得要折腾一番：“老爷，前阵子后院修缮了一番，乱糟糟的，还没收拾好，我便让汪嬷嬷准备了西边的青竹园。”
起初准备的，不过是柴房隔壁的小院子，丁点大，随便安置这个丫头就是了。如今谢老爷改变了主意，谢夫人便斟酌着把这个离主院最远的青竹园划给了谢燕娘。既然不能赶出去，她就不想这丫头三天两头在自己面前晃悠。“青竹园？倒是个好地方，安静清雅。”
谢老爷知道这么个院子，就在角落，偶尔招待外客的时候会挪出来，院子外面种了一圈的竹子，倒是极为风雅。他正准备拍板，就见谢燕娘脸色一变，肩膀瑟缩了一下，整个人变得惶恐起来，不由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