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夫人睡得迷迷糊糊的,就被雪卉摇醒,府里一堆烂摊子,她好不容易安排好,堪堪睡下没多久,哪能有脾气,一个耳掴子就过去了。雪卉被打得脸颊红肿,耳朵嗡嗡直叫,却也明白事情轻重缓急,低声说道:“夫人,西边院子的丫鬟匆匆过来,说是张姨娘没了。”
谢夫人惊得什么睡意都没了,连忙起了身:“没了?不是让人用参片吊着气,怎么没多久就没了?”
“原本就是强弩之弓,说是婆子把参片胡乱塞进张姨娘的嘴里,也没仔细看就出去了。参片被吐到床榻底下,张姨娘她怕是早就不想活了。”
雪卉心里暗叹,那样非人的日子,倒不如早早死了还痛快些。“也是,不过张姨娘就这么死了,真是便宜了她,倒是留下一堆麻烦事来。”
谢初柔就要出门了,张姨娘这会却是死了。谢夫人沉吟片刻,吩咐道:“你让婆子都把嘴巴闭紧了,暂时连老爷那边也别说。先让人送些熏香进去,暂时遮掩着,等过几天姑娘们都出了门子,再揭开来就好。”
雪菱听得心惊胆战,大热天的,一个死人留在院子里,岂不是臭气冲天?只是她还不敢多言,唯唯诺诺地跟婆子转述了谢夫人的话。婆子叫苦不迭,别说她们这些人也住在院子里,日夜守着。以前守着的好歹是活人,如今却是个死人,就算两三天也够难受的。雪卉塞了一袋银子,哄着她道:“也就几天的功夫,这些给你们去买些茶果。”
婆子掂量了一下,勉强点头道:“说实话,这几天怕是要食不下咽了。”
雪卉同情地看了婆子一眼,望向西边的院子,远远躲开了。她可不想沾着死人晦气,只能心里默念,张姨娘一路走好,早死早投胎,别怨其他人就好。谢夫人有心瞒下,可是有鼻子的都知道瞒不住,更何况是有心人。院子虽然偏远,却不是没有人经过,那味道熏得人快晕了,而且守着院门的婆子面色发青,就知道好几天没睡好。谢燕娘听说的时候,只扯了扯嘴角,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张姨娘到底心疼她的女儿,说什么都要给谢初柔争取机会,参片肯定不愿意含着,如了谢夫人的愿。没多久就听说谢初柔又闹腾着见谢老爷,谢燕娘忽然有些索然无味。好日子都已经订下来了,谢老爷不可能这个节骨眼跟方家过不去,说反悔就反悔,别说他脸面不好看,就是得罪了方家,都够他喝一壶了。谢初柔再怎么装可怜,都很难打动得了谢老爷。谢燕娘能明白的,谢初柔又如何能不清楚?她没打算再反抗了,早就认命了,却也不想让谢夫人好过。昨天夜里,有人绕开守门的婆子送进了一张纸条,谢初柔看完立刻烧了,连身边的丫鬟都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只有她心里明白,这是个好机会。谢老爷想着没几天谢初柔就要出门子了,生怕她再闹出祸事来,安耐着火气过了来。谁知看见谢初柔披麻戴孝,他惊得在门口连退了几步:“你、你这是做什么,真是晦气,还不赶紧换掉!”
谢老爷生怕被别人看见了,要是传出去,方家的小妾还没出门子就穿丧服,谁敢让谢初柔过门?谢初柔双眸含泪,楚楚可怜道:“女儿有罪,实在忍不住担心姨娘,便让一个婆子过去瞧瞧,送些吃食也是好的,谁知……”她苍白着脸,几乎是摇摇欲坠,跪倒在地上,眼珠子滚滚而下:“爹爹,姨娘再怎么错了,如今人也没了,还请好好安葬她,让姨娘入土为安。”
谢老爷大吃一惊:“张姨娘没了?什么时候的事?”
谢初柔泪水簌簌而下,摇头道:“女儿也不知道,婆子说在西边的院子经过,闻着一股子的臭味,熏得人快要晕过去。好不容易打听了,才知道姨娘早就没了,夫人却是瞒了下来。就算喜事在即,姨娘去的不是时候,悄悄敛了棺木也好,总好过搁在院子里,叫女儿实在不忍心。”
谢老爷满脸恼怒,就算张姨娘死的不是时候,谢夫人说什么也不该瞒下来,不告诉自己!还把自己看作是当家的吗?总是如此自作主张,谢老爷一肚子的火气。上回换了金饰,狠狠打了他的脸就算了,这回怎的连帮张姨娘收尸也不愿意?看着谢初柔哭得几乎要晕过去,谢老爷叹了口气,安抚她道:“柔儿也别哭了,你家姨娘……我会让人好好安葬的,你只管安心等着嫁人就是了。”
他转过身,脸色阴沉地走了。这笔账,自己得跟谢夫人好好算一算!谢老爷一走,谢初柔伸手擦干眼泪,眸里哪还有刚才的哀戚?紫曦看得心惊胆战,低着头不吭声。琥珀的胆子倒是大些,轻声问道:“姑娘,可是要跟婆子对对话,别到时候出了差错?”
“不必,爹爹自然是信我的,哪里会真的去找这么个婆子来对质?”
谢初柔冷笑,谢老爷不高兴,并非因为张姨娘无声无息死了,而是谢夫人隐瞒下来不告诉他,让他这个当家的没面子。张姨娘的命算什么,谢老爷最看重的是他的脸面!紫曦在一旁怯生生地问道:“姑娘,可是要给姨娘准备些纸钱?”
“不用,活着的时候该享受的都享受了,如今人都死了,还做这些虚礼给谁看?”
在谢初柔看来,死了在哭哭啼啼的,不过是给活人做戏罢了。张姨娘隐忍了一辈子,经营了一辈子,除了最后的时日,算得上风风光光的,怕是不喜欢看到这些没意思的虚礼。而且她的死,还能让谢夫人不痛快,估计泉下有知也得笑着走的。谢夫人没想到谢老爷二话不说,进来就给了她一巴掌。她捂着脸颊,哭道:“老爷这是做什么,可是我做了什么错事?”
“张姨娘死了,你怎么不说一声?也不处理好,让人在院子里臭着,生怕别人不知道吗?柔儿就要出门子了,这不是坏了事?”
谢老爷没好气地瞪着她,恨铁不成钢:“赶紧悄悄把人敛了棺木葬下,别说柔儿,要是彤儿的亲事给你搅黄了,看你往哪里哭去!”
谢夫人怔怔地呆在原地,回过神谢老爷已经走了。他也是气不过,倒是没用多少力气。只是那巴掌不是打在她的脸上,更像是打在自己的心头。谢夫人放下手,雪卉赶紧送来药膏给她抹上,又劝道:“夫人放宽心,老爷也只是担心两位姑娘的亲事,关心则乱罢了。”
“或许吧,”谢夫人的脸色苍白,眼神却渐渐坚定起来。谢老爷刚才那巴掌,算是彻底打醒了她。在后院默默打理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惜谢老爷却一点脸面都没给她留下。当着这么多的丫鬟婆子就动手教训她,以后叫自己这个当家主母如何自处?原本对谢老爷那点情分又变淡了几分,谢夫人摆摆手道:“你去安排两个婆子,子夜之后把张姨娘收敛了,直接抬出府去。至于葬在哪里,派人去问问老爷的意思。”
雪卉应下了,见谢夫人眉目含着倦意,连忙扶着她在软榻上躺下歇息。然后马不停蹄地叫了两个胆大心细的婆子,趁着夜色把张姨娘收入棺材,悄悄抬出了院子。至于葬在哪里,谢老爷也没个准话,只道张姨娘不能葬入谢家的祖坟。雪卉叹气,张姨娘生前如此风光,说是压在谢夫人头上也不为过,没想到死后连祖坟都进不了。男人凉薄起来,却叫人心寒至极。两个婆子为了省事,直接把张姨娘埋在乱葬岗里,连墓碑的钱也偷偷昧下吃酒去了。谢府没了一个小小的姨娘,也没激起一点涟漪。丫鬟婆子们私底下提起没几次,很快就把张姨娘抛诸脑后,只偶尔想到的时候唏嘘两声。不过她们也没时间同情一个死了的姨娘,因为府里两个姑娘要出门子了。谢夫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把谢蕊彤和谢初柔出门子选在了同一天。比起谢蕊彤的青莲园热热闹闹的,谢初柔的院子却是冷冷清清的。毕竟大姑娘是要风风光光当正房太太去,谢初柔却只是一顶轿子抬走的小妾。谢蕊彤身边的丫鬟婆子正忙着最后一次清点几十抬的嫁妆,大清早还得穿戴妆点,忙得不亦乐乎。反观谢初柔,只要收拾好贴身的东西,连大红的嫁衣都不能穿上。紫曦有些心疼自家姑娘,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谢初柔。只见谢初柔坐在窗边,一动不动足足一个时辰,目光远远望向的院子,正是谢蕊彤的青莲园。“你去青莲园走一趟,只说我不能亲自去恭贺大姐了。”
她忽然回头,吩咐紫曦道。紫曦有些摸不着头脑,大姑娘这都要出门子了,谢初柔还要去恭贺什么?不过自家姑娘吩咐下的,她从来不会忤逆,抬脚就去了青莲园。只是回来的时候,脸色有些古怪:“回姑娘,大姑娘的院子门口有两个婆子守着,不让奴婢进去不说,奴婢瞧着内院的房间门前也有两个婆子。”
这是生怕谢蕊彤跑了,不肯嫁人吗?紫曦看着一愣,这大姑娘的院子虽然热闹,不像是嫁人,倒像是防贼。谢初柔闻言,却是笑了:“以大姐的性子,哪里会安安分分嫁给袁大人?”
紫曦听得迷糊,袁大人这般好,大姑娘怎么就不喜欢了?就算不喜欢,谢府的姑娘嫁入袁家,算得上是高攀了。琥珀听明白了几分,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可是要奴婢去做些什么?”
“没这个必要,”谢初柔唇边的笑意多了几分幸灾乐祸,眼底也有了神采:“越是拖到最后才发现,才有意思不是?我真是迫不及待想要看见爹爹和那个女人的表情了,一定相当精彩。”
琥珀却担心道:“得罪了袁家,会不会对谢府不利?”
“怕什么,袁家还不至于跟一个小小的谢家计较。再说,我一个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谢府有什么事,于我来说没什么关系。”
谢初柔冷哼,谢夫人这番做派,分明是打她的脸。别说以后有什么事,谢府会给自己撑腰,她只当出了这个门,以后都只能靠自己了。方家是官家,哪里看得起谢府这样的商户。就算谢府想给她撑腰,也是没这个能耐的。到头来,出了谢府的门,谢初柔算得上是孑然一身,什么都要靠自己努力了。比如笼络住户部侍郎的心,比如在方家站稳脚跟,比如给方府开枝散叶。她要做的事多着呢,哪里顾得上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