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燕娘被问得哑口无言,只是她沉默下来,想要含混过去,阮景昕再也没有给她机会。上一次,他不是不想问,而是等着谢燕娘主动开口。可惜等来等去,谢燕娘始终没有跟自己解释清楚。阮景昕心里疑惑,她到底跟十五王爷是什么关系,怎会知道得如此清楚?若是十五王爷的侧妃谢蕊彤知道此事,转而告诉谢燕娘,那是不可能的。毕竟他很清楚,谢蕊彤对谢燕娘充满敌意,两人关系并不好。尤其谢蕊彤想尽办法嫁到王府去,耀武扬威,哪里会告诉谢燕娘如此丢人的事来打自己的脸面?谢初柔就算知道,跟谢燕娘争锋相对不说,泄露了龙志宇的秘密,那她就是死路一条。想来想去,阮景昕想不到谢燕娘究竟从哪里得知这个消息。又或者谢燕娘所谓的预见,连这样隐秘的事都能知晓?谢燕娘在阮景昕的注视下,越发手足无措,忐忑不安地双手绞在一起,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她斟酌片刻,深知摄政王起了疑,自己再也不能继续装傻下去,便半真半假道:“民女时不时在夜里做了一些奇怪的梦,梦见了上辈子的事。”
说到以前,谢燕娘只隐瞒了自己重生的事,娓娓道来:“上辈子民女为了争一口气,力压两位姐姐嫁到了王府成为十五王爷的侧妃。以为这辈子能风风光光,谁知道遇人不淑,十五王爷并非良人,把民女折磨得死去活来,不到五年便病逝了。”
“所以谢姑娘的预见之力,其实是看见了这些梦,看到了五年内发生的事。”
阮景昕看着她清澈的眼神,知道谢燕娘或许隐瞒了一丁点,但大部分说的都是真相。“姑娘的意思是,五年后的事,并不能知道了?”
谢燕娘一愣,没想到面前这个男人瞬间就抓住了重点,无奈地点头道:“大人说得不错,民女只能看见五年后的事。”
她死了之后发生的事,又如何能知道呢?坦然地承认了,谢燕娘握着手,只觉得心跳加速。原本阮景昕以为她有通天眼,能预见往后的事,虽然时有时无,但是大部分的事都能知晓。因为如此,才会愿意娶自己。如今清楚她的能力只局限于五年内,会不会就此改变主意?不过短短几个呼吸间的沉默,恍若千年万年,谢燕娘渐渐感到绝望,贝齿咬着下唇,她到底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来:“若是大人觉得不妥,想要取消你我的亲事,民女也绝无怨言……”“姑娘为何要这么说?”
阮景昕面具下的双眸透出一丝柔和,嘴角微弯:“五年的时间,足够知道很多事,少走许多的弯路,这是别人可遇不可求的,我只觉得庆幸。我并不贪心,姑娘已经帮了我很多,从不奢望能一辈子依赖预见能力。”
“当然,我也松了口气。若果姑娘真能一辈子预见所有事,那么这辈子就显得太无趣了一些,连意外之事也不会到来,姑娘以为呢?”
阮景昕说得坦坦荡荡,他需要这种能力,也因此少费了心神,不等于自己就贪恋着依赖着,为此感到愤怒,反而觉得庆幸。没有意外的人生,对摄政王来说,仿若一杯清水,平平淡淡,无滋无味,并非圆满的生活。谢燕娘一怔,没料到阮景昕会全然不介意此事,紧握的双拳这才慢慢松开。松开后才发现,她的指甲几乎要刺入掌心中,已经刮出血痕来,足见自己刚才有多紧张。阮景昕瞥了一眼,伸手握住她的柔荑:“姑娘能梦见很多事,我也明白这并能完全掌控住。不过还是希望姑娘不该看的,还是少看为妙。”
谢燕娘顿时满脸窘迫,她说谎提及梦中成为龙志宇的侧妃,两人便是亲近过的,即便只有短短的五年,后来她又几乎是卧病在床,没怎么见过十五王爷了。但是听着他的话,怎么十分介意此事?即使是梦里,阮景昕也不愿意看见她和龙志宇亲近吗?谢燕娘转念一想,又忍不住自嘲一笑。她又自作多情了,或许摄政王只是好面子,又看龙志宇不顺眼,担心自己会把梦境和真实混为一谈,对十五王爷有了别的想法。她看向阮景昕,正色道:“大人放心,梦境只会是梦境,民女绝不会背叛大人。”
“我信姑娘,”阮景昕抓住谢燕娘的手轻轻用力,她眨眼间便落入一个结实的怀抱里,顿时懵了。“大、大人……”她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两颊绯红,实在太惊讶了,支支吾吾好一会也没说出完整的一句话来。看到谢燕娘在他的怀里僵住身子,一张脸娇艳欲滴,连脖子都红透了,阮景昕不由轻轻一笑。她提起龙志宇的时候,那份不加掩饰的厌恶在脸上写得明明白白,阮景昕听过几次盯梢的人提起,谢燕娘对十五王爷避如蛇蝎,就知道她没有说谎,真的憎恶十五王爷。可是在厌恶的同时,却夹杂着恨意。有爱才会有恨,即使在梦境中,谢燕娘也曾选择了龙志宇作为夫君,或许还曾经幻想过跟十五王爷能相敬如宾,好好的生活。可惜成亲后才发现龙志宇的真面目,因爱成恨也是理所当然的事。阮景昕的大掌摩挲着谢燕娘的乌发,指尖一挑,簪子落在榻上,五指在长发中穿过,犹如丝绸般顺滑。谢燕娘早就知道摄政王最喜欢的便是自己的一头乌发,安安静静地倚在他的胸膛上,微眯着眼,享受着这份亲昵和平静的时刻。在阮景昕的身边,她感受到从来没有过的宁静平和。谢燕娘虽说躺了两天,却一直处于噩梦中,如今醒来依旧昏昏欲睡,被他抚得舒服,脸颊枕在阮景昕的肩窝里,眼皮已经越来越重了。阮景昕搂着她的肩膀,调换了姿势,让谢燕娘睡得更舒服些。等她处于半梦半醒中的时候,阮景昕突然开口问道:“祁庄和那批武器,以前是属于十五王爷的对吗?”
谢燕娘下意识地点头,回过神来不由僵住了,顿时清醒了,惴惴不安地抬头看向他。阮景昕安抚性地拨开她脸颊上的乌发,微微笑开了:“果真如此,所以上辈子十五王爷却是最后的赢家对吗?”
“民女不知道,”谢燕娘摇头,叹道:“我没能等到那个时候,看看究竟谁笑到了最后。”
她又看向阮景昕,笑道:“不过民女相信,若是大人在,最后的赢家必然是大人。”
“承姑娘贵言,”阮景昕目光灼灼地看了过来,抓住了谢燕娘话语中的漏洞:“所以上辈子我早早就死了,连争一把的机会都没有?”
谢燕娘张了张嘴,惊讶地瞪大眼。她什么都没说,阮景昕却都能轻易猜出来。阮景昕搂紧谢燕娘,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姑娘有所不知,就算嘴里不说,你的表情和眼神早就告诉了我一切。幸好是在我的面前,若是其他人,姑娘怕是要吃亏的。”
谢燕娘赧然地低下头,她似乎在阮景昕面前才会忍不住卸下所有的警惕和伪装,于是被轻易看透了,她又用笃定的语气说道:“大人这一回必然平平安安,民女绝不会让大人再出事的。”
她既然重生回来,就是老天爷要让自己重活一次,那是为了逆天改命而来,怎会救不下区区一个阮景昕?即使老天要阮景昕死,谢燕娘也要拼劲力气,从阎罗王的手里把他抢回来!脑袋又被大掌揉了揉,她郁闷地皱了皱眉,怎么有种摄政王那个把自己当作白狼的感觉?两人开诚布公地谈了一次后,彼此的关系更加亲近了一些。庞禹狄远远瞧见两人偶尔目光碰在一起后便相视而笑,做事更加有默契,用手肘推了推身边的康云章,努嘴道:“老大和谢姑娘的感情突飞猛进,看来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康云章微微颔首,经过涟国之事后,他对谢燕娘也相当信服了。“刚得来的消息,我就不过去煞风景了。”
庞禹狄甩了甩手里的信笺,耸耸肩便走开了。康云章眼明手快地接过他丢来的信笺,低头一看,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十五王爷侧妃乔装打扮到红楼见方家谢姨娘。’两人狗咬狗,也没什么不好的。谢初柔怀着身子,住在离红楼最远的院落,虽说偏僻了些,院子也破旧,胜在这里不会有外人经过,她能平平静静地生活将近一年。她抚着还平坦的小腹在院中打水,冷不丁有人破门而入,吓了自己好大一跳。定睛一看,那不是谢蕊彤又是谁?穿着一件宽大的披肩,身后的丫鬟穿着小厮的短卦,赶紧掩上了木门。谢蕊彤衣着光鲜,从头到脚都是华美的云绸,穿金戴银,小脸却是浓妆艳抹,即便是厚厚的粉都遮掩不住她的憔悴和消瘦。嫁入王府,似乎没所有人想象中那么轻松快活。谢初柔见状,实在是心里痛快得紧。她自然明白谢蕊彤为何憔悴至此,深知龙志宇的为人,不由庆幸嫁入王府的不是自己。“究竟是什么风,居然把大姐吹来了?”
谢初柔笑吟吟地起身,又轻轻掩着嘴道:“是民女说错了,该是侧妃娘娘才是。”
她装模作样地欠了欠身,向谢蕊彤行礼:“娘娘赎罪,民女身子重,不好跟娘娘行大礼。”
谢蕊彤绷着脸,摆摆手,让丫鬟出去守着,看着谢初柔这番做派,心里只觉得窝火。自己每回照着镜子,都能看见她一天天憔悴,就像盛放的鲜花渐渐枯萎一样。反观谢初柔,虽然成为了阶下囚,方家被抄家,早就一无是处,却依旧美艳不可方物,仿佛方家的事跟她毫无关系一样,依旧过得惬意舒适。她环顾一周,这破旧的院子几乎可以说是空空如也,只得一张瘸了腿的桌子,两张破烂的凳子。谢初柔一身布衣,哪里有在谢府时的光鲜?谢蕊彤心里冷笑,她过得不好,谢初柔过得只怕比自己还不如。不过也正好,谢初柔不是甘心呆在这种地方的人,恰好能为她所用。谢蕊彤用帕子遮掩着口鼻,实在是一刻都不乐意在这个院子呆下去,轻笑道:“许久不见妹妹,便过来一瞧,这里什么都缺,回头我让人送些物件进来,也好住得更舒服些。”
谢初柔依旧笑着:“那就先多谢大姐的心意了,这里确实缺了不少东西,独自一人就算了,如今是两个人,可是马虎不得的。”
谢蕊彤一听,隐约觉得谢初柔是在嘲讽自己,嫁进王府这么久,肚皮却没有动静。反观她不过嫁去方家没多久便怀上了,即便这肚子里的也不知道是谁的种。她绷着脸,缓缓道:“我在外头听了些流言,实在觉得不堪入耳,特意过来见妹妹,便想确认一番,究竟这腹中的孩子是谁的?”
“姐姐不是早就知道了?”
谢初柔毫不示弱,低着头摩挲着自己的小腹:“王爷是什么人,你我都心知肚明,这个孩子只能是方郎的。”
龙志宇不可能有子嗣,谢初柔是猜的,看见谢蕊彤骤然苍白的脸色,便确定了,心下有几分快意。谢蕊彤费尽心思嫁入王府又有什么用,没有子嗣在身边,十五王爷随时都能废了她换别人来取代。龙志宇那些手段,一般的姑娘只怕三五年忍下来已经是极限了。“妹妹难道就没替孩子着想,进了这个地方,除非死,绝不可能离开。孩子生下来,若是女的便为娼,男的便为奴,妹妹舍得吗?”
谢蕊彤缓了口气,又徐徐劝道。谢初柔看了她一眼,低笑道:“姐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妹妹一口咬定这是王爷的孩子,就能把孩子带出这个吃人的地方,不是很好吗?”
谢蕊彤袖子里的双手握成拳,她也是无可奈何,再这样下去,自己没等到更大的富贵,就得死在床榻上了。谢初柔抚着小腹的手一顿,摇头道:“此事别说是姐姐和我,就是王爷也绝不会相信的。”
“我自有办法让王爷相信,妹妹不必操心此事,只需要点头答应就是了。”
谢蕊彤抿了抿唇,想来想去,她也只能琢磨出这个法子了。“兹事体大,姐姐容我考虑两天。”
谢初柔开口,事情便有了转机,谢蕊彤喜不胜收,笑道:“妹妹放心,姐姐会想办法接你离开这里的。”
她说罢,欢欢喜喜地带着丫鬟离开了。谢初柔看着空无一人的破烂院子,嘴角一勾,露出讥讽的笑意。谢蕊彤打的什么主意,她是清清楚楚的,不外乎是想借着自己的肚子,假装怀孕,买通御医,等孩子生下来就抱过去,成为谢蕊彤的孩子。之后便没她什么事了,未免东窗事发,谢蕊彤只会把自己抹杀了。谢初柔抚着小腹,不过确实如谢蕊彤所说,要离开这里,除非她死了。孩子生下来,为奴为娼,并不是什么好出身,子子孙孙都得如此,也不知道何时能翻身。不得不说,谢蕊彤难得戳中了她的软肋,抓住孩子出身这个弱点,逼迫自己屈服。可是这个大姐却忘了,谢初柔即便不依靠她,也有办法偷龙转凤,将孩子送出这个地方。也好,叫谢蕊彤先高兴高兴,希望越大,失望只会越厉害。不知道那时候空欢喜一场,谢蕊彤会不会被逼疯了呢?谢初柔笑笑,娇艳的脸庞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