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孩子,难免要重视些,丫鬟婆子见状,恭喜了一番便识趣地退下了。身边伺候的大丫鬟水霖笑着端来一碗温水:“娘娘算是苦尽甘来,以后是有大造化的,小世子一出生,就算王妃进府了,也奈何不了娘娘。”
“慎言,哪能这么说话,叫外人听见了,怕是对王妃不尊重。”
谢蕊彤轻飘飘地呵斥一句,嘴角却带着笑意。水霖素来有眼色,低声告罪后,又捡着她喜欢听的道:“有了身孕,娘娘却不能伺候王爷了。后院那些狐媚子知道这消息后,指不定今晚都要高兴得睡不着了。”
谢蕊彤唇边的笑意淡了几分,后院那些侍妾确实要睡不着,又少了一个人帮着分担痛苦。她如今有喜了,撤下牌子,起码将近一年不用伺候龙志宇,心里着实松了口气。看着水霖一无所知的样子,谢蕊彤想到那个被拖出去不知道扔到哪里的连音,深深叹了口气。外头采买的丫鬟,王府里多得是,且都是孤家寡人居多,就算突然不见了,也不会有人来寻。她刚进府的时候还以为王爷是防着别人偷偷塞进了眼线,这才找身家清白,又无牵无挂的下人。如今是知道了,龙志宇根本就是弄死的人太多,索性买些无依无靠的,死了也是用草席一卷扔到乱葬岗了事。谢蕊彤打了个哆嗦,水霖赶紧给她掖了掖毯子:“娘娘可是冷了?”
“没什么,把东西都收去库房清点好,再让人去谢府报喜。”
她伸手抚了抚肚子,想到一年后,自己或许就要才成为王府的女主人,便有些喜不胜收。谢夫人收到消息,高兴得眼睛都眯起来,一个劲地道:“我就说,彤儿是个有福气的,终于熬过来了,大福气在后头等着呢。”
“谁说不是呢,大姑娘出生的时候外头白花盛放,都说是花仙子降临,必定是个有大造化的人。”
雪卉立刻笑着恭维,谢夫人听得眉开眼笑,大方地赏了她一个荷包。“拿去把玩着,府里今晚得好好庆贺一番,叫人去知味楼买两道招牌菜。”
想了想,谢夫人又改变主意道:“不,还是添一道菜就好。”
雪卉答应着退下,看见府里被卖掉的丫鬟婆子不知道有多少,只余下寥寥几个在院子里。她心里一叹,谢府终究是没落了,没了以前的风光。方家也倒了,大姑娘嫁进王府后,跟谢府的来往便少了。出了方家的事,更是恨不得断绝关系。如今有孕的消息传来,更有种炫耀的意味,要不然总得让报信的人再添些值钱的东西送过来,借故帮扶谢府一把。谁知道什么都没有,也就谢夫人是真心实意替谢蕊彤高兴,她们这些下人是见识到大姑娘的吝啬了。不过如此大的喜事,谢夫人只愿意多添一道菜。果真有其母,必有其女。谢燕娘听到谢蕊彤有喜的消息,险些把针线戳到指头去,惊讶道:“大姐有了王爷的孩子?”
“回姑娘,府外传得沸沸扬扬的,这是十五王爷第一个孩子,只怕要小心对待。王爷迟迟没有娶王妃,大姑娘这回指不定能母凭子贵。”
雪雁脆生生地说着,被雪菱一瞪,小心翼翼地道:“姑娘,府里可是要送什么东西到王府,给大姑娘庆贺?”
“她如今小心防着,哪里敢收东西。”
谢燕娘心里狐疑,龙志宇足足五年都没能生下一儿半女,子嗣艰难也是太医亲口说的,不可能是假的,那么谢蕊彤的孩子究竟从哪里来?她皱着眉头,也没察觉丫鬟都退了出去,身边有人坐下。等回过神来,针线已经让人从手上拿开了,谢燕娘见是阮景昕,不由一愣:“大人,十五王爷的事……”“何必理会,等孩子生下来再说不迟。”
阮景昕微微蹙眉,又道:“姑娘小心些才是,拿着针线还敢走神。”
他难得语气有些严厉,也不知道是讨厌提起十五王爷,还是因为自己漫不经心可能会伤了自己。谢燕娘喃喃道:“民女只是诧异,便有些走神了。”
她忽然眼睛一亮,低声建议道:“大人,十五王爷有了子嗣,那便有了问鼎的资格,肯定要按耐不住,我们就能抓住他的狐狸尾巴,若是透露给皇上,隔岸观火就是了!”
阮景昕笑笑,忍不住伸手抚过谢燕娘的乌发,爱不释手道:“就依姑娘的,派人盯着便是了。”
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谢燕娘倒是习惯了阮景昕近似亲昵的动作。可能有机会扳倒龙志宇,她心里实在有些迫不及待了。对上阮景昕的视线,生怕他又误会,谢燕娘轻声解释道:“十五王爷劣迹斑斑,生性暴戾,死在他手上的无辜少女不知道有多少,甚至死得凄惨,最后连个葬身之处都没有。”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自己病死后,也不知道是不是丢到乱葬岗,又或是喂了野狗了事。感觉到手背一暖,阮景昕凝重又担忧的眼神看了过来。谢燕娘摇摇头:“在梦中,民女不止一次庆幸自己是病死的,好歹留了全尸,而非在痛苦中支离破碎地死去。”
左手被阮景昕牢牢握住,他低头道:“梦境毕竟是梦境,姑娘该忘掉才是。如今在你面前的不会有十五王爷,以后也不会是。”
“大人说得极是,民女该彻底忘记的。”
谢燕娘毫无阴霾的笑容,叫阮景昕心底忍不住涌起几分怜惜。阮景昕回到书房,庞禹狄已经等了片刻,恭敬地递上一张纸条:“老大,谢当家被人哄着进了赌场。”
“是你派出去的人?”
阮景昕略略一看,便笃定地问道。庞禹狄挠了挠头,笑道:“老大果真厉害,一猜就中。反正谢家半死不活的,倒不如给一个痛快。”
阮景昕无所谓地放下,又道:“别做得太明显,叫人拿捏住了把柄。”
“老大只管放心,不过让人在附近嘀咕了几句,正好让谢当家听见了,可不是谁拿着刀子逼迫他进赌场的,哪能叫人发现呢!”
庞禹狄拍拍胸脯,不过是看出谢老爷穷途末路,整个人都瘦了两圈不说,满脸憔悴,仿佛老了整整二十年。正好谢老爷准备铤而走险,倒不如给他提供一个好法子。十赌九输,却还有一个大赢的,谢当家哪能不动心?他从来都相信,老天爷是向着自己的,必定会让谢家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谢家长女和庶女密谋之事,可要告诉谢姑娘?”
庞禹狄挑挑眉,对这两个心怀鬼胎的谢家姑娘没什么好感。一个个算计着对方,却依旧笑着以姊妹相称,光是听着就觉得讽刺至极。“这些糟心事,就不必污了谢姑娘的耳朵。”
阮景昕想着谢燕娘为了绣嫁妆,熬得两眼通红,何必再让她费神?庞禹狄笑眯眯地道:“光是谢姑娘让大人买下的祁庄,给她准备一百六十四抬嫁妆是绰绰有余了。姑娘要是看见了,必定要大吃一惊。”
府里没有丫鬟婆子,他也信不过那两个从宫里来的嬷嬷。就算安安分分的,身家也是清白,到底是外人,索性庞禹狄亲自让人去准备。未来主母的嫁妆,可是马虎不得的。阮景昕点了点头,又想到谢燕娘的话,这些东西在梦中却是龙志宇的。她跟十五王爷在梦中成亲,两人定是关系极好,不然如此隐秘的事又如何能知道?即便是一场梦,也叫阮景昕觉得心里有些不快。“王府最近可有动静?”
庞禹狄冷着脸道:“侧妃有孕,王爷去宫中请来三四个太医留在王府,俨然一副准备做爹爹的模样,只是我怎么看,王爷似乎并不相信谢家大姑娘,准备让人验明正身。”
“新上任的户部侍郎频频进宫,偏偏跟皇上和辅政大臣见面的地方是湖中亭,离得太远,眼线根本打听不出来。”
阮景昕的指尖在桌上点了点:“让人继续盯着,尤其是辅政大臣,肯定会露出蛛丝马迹来。”
“是,老大。”
庞禹狄想到戎族如今消停了,宫里却开始把阮景昕当作是眼中钉,实在叫人不快。幼帝还没出生,他们已经在沙场上拼个你死我活。多少兄弟葬身在边城,再也没回来。皇帝和辅政大臣一个个在京中吃香喝辣的,过得舒舒服服,回头还要看他们不顺眼!也不想想,没有阮景昕,没有黎家军,庆国早就被戎族给吞了,哪里还有让这些人享福的机会?戎族若是攻破京中的城池,那些大臣们和家眷只能沦为奴隶,一辈子做牛做马,子子孙孙都是外族的奴才!偏偏这些人不感激就算了,戎族一退,立刻就把矛头对准了摄政王。若非戎族实在可恨,庞禹狄巴不得搁担子让城中这些缩头乌龟亲自上阵,看他们究竟能在戎族的大刀下能不能活一息!很快,圣旨一下,众人终于知道宫里打的主意了。谢燕娘听了雪雁的话,不由一愣:“皇帝要削军饷?”
“是,已经昭告天下,说是戎族败退,庆国大胜,如今民不聊生,需要休养生息,军饷便得削减三成。”
雪雁也是听着门房恨恨地骂了几句,赶紧来告诉自家姑娘。谢燕娘皱眉,那个孟铭祺一直没抓住,宫里的人就觉得天下太平,不需要提防戎族人了?真是可笑!估计是摄政王的黎家军太过于英勇,让大后方平平安安的,他们这些人在安逸的京中生活久了,并没有将戎族放在眼内。她眯了眯眼,想到那些牺牲的将士,如今尸骨未寒,军饷被削减,那些死去的人也就罢了,留下的家眷连抚恤金都要被吞掉吗?只怕宫里算计的是摄政王,分明看出阮景昕怜惜底下的将士,军饷被削减,依旧会出钱安抚死去将士的家眷,为此让他元气大伤吗?谢燕娘勾唇一笑,可惜那些人只怕要失望了。“放心,这点银钱大人也能拿得出来。只是就这么便宜了宫里那些人,实在让人心里不痛快。”
雪菱蹙眉附和道:“姑娘说得极是,这旨意实在有些不厚道。”
“确实不厚道,对大人来说未尝不是好事。”
谢燕娘笑笑,咬断手里的线头。她正愁如何让阮景昕的威望更加稳固,瞌睡就有人送来枕头,皇帝这个昏招也不知道是哪个辅政大臣出的馊主意。想要看阮景昕为此变卖东西,费尽心思筹出大笔银两抚慰将士的家眷,然后变得身无分文,再没有能力跟皇帝抗衡?可是摄政王砸锅卖铁也要筹出足够的银钱,那些手下的将士只会对他死心塌地,对幼帝却会更加失望而离了心。或许对高高在上的辅政大臣来说,只要收回虎符,就能拿捏住所有的将士不得不听令。但是将在外有所不授,他们未免太天真了。一对虎符确实能调动士兵,甚至是黎家军,可是会不会真的言听计从,那就不一定了。不能服众的上位者,底下阳奉阴违的人还会少吗?谢燕娘刚说完,就听见门口有人抚掌而笑,正是一身青袍的阮景昕,两个丫鬟行礼后立刻退避。他缓步走入,看着谢燕娘道:“知我者,非姑娘也。”
闻言,谢燕娘笑笑道:“大人真打算砸锅卖铁,好筹措一大笔银钱来?”
阮景昕轻轻一笑:“不如此,皇上和其他人又怎会如愿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