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下最后一颗丹药的时候,鬼医终于妥协上门来了。幼帝表示相当满意,大度地摆摆手,对鬼医考虑的时间略长,也没放在心上。只要他妥协,那就行了。谢燕娘被扔在侧殿,也就黑脸侍卫偶尔会来送些吃的,再没看见其他人。幼帝是害怕了有人会害他,连贴身伺候的太监和宫女也只能在主殿外伺候,唯独留在身边的只有暗卫阿一。她不敢乱走,免得惹麻烦,除了吃东西之外,几乎都是躺在榻上昏昏欲睡。这回醒来,谢燕娘便感觉到自己被人打横抱在身前,浑身一僵。又在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时慢慢放松了身体,很快她耳边便传来幼帝的声音:“鬼医肯亲自上门,朕也不能不给一些诚意。郡主就让鬼医先带走,至于改嫁之事,朕很快就命钦天监着手选日子,务必给鬼医一个满意的交代。”
谢燕娘很得咬牙,几乎要装不下去的时候,身边人带着她离开了琼华殿。回到卿喜殿,扮作鬼医的阮景昕这才把她放下,开口道:“不必担心,不会让皇帝有这样的机会。”
她明白阮景昕的意思,显然是不会让自己改嫁。开什么玩笑,夫君正在自己身边,却要谢燕娘改嫁?虽然嫁两次,夫君却也是同一个人,但是外人不知,还以为她水性杨花。摄政王才失踪,谢燕娘就迫不及待地改嫁其他男人了。“那就好,我真怕皇上胡乱就让人挑好日子叫我改嫁了。”
谢燕娘松口气,又担心长公主:“娘亲知道了,怕是要气得要命。”
“很快便能结束了,你耐心等两天便是。”
阮景昕笃定地说着,显然胸有成竹。没让谢燕娘等多久,幼帝便找上门来了。比起之前,幼帝显然要狼狈多了。他一手捂着肚子,面色发青,黑脸侍卫扶着幼帝才没让他摔下去。幼帝咬牙切齿道:“鬼医,快给朕丹药,越快越好。”
看见对方摇头,幼帝急了:“鬼医不是答应要为朕效忠,这是打算出尔反尔了?”
他疼得厉害,只能咬牙把呻吟声压下去,绝不在外人面前示弱。只是冷汗已经把衣裳都打湿了,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一张小脸变得惨白,捂着肚子的小手,手背已经青筋突起。谢燕娘看得惊讶,她早就知道这药会有时限,没想到时间一到,便会让人如此痛苦。阮景昕隔着斗篷比划了几下,幼帝却是明白了。鬼医给了足够的丹药,能支持完这几天。药材只有那么多,余下的需要时间去炼制。难道就让他继续痛下去,直到下一炉丹药炼好?光是想想,幼帝已经快要支撑不下去了:“不,快给朕,只需要一颗丹药就足够了。”
看对方还是摇头,无计可施的样子,便知道是不可能的了。幼帝想到试药的两人,回头对黑脸侍卫道:“他们服过药,身上的药效肯定还没完全消散。让人放血,再送过来。”
他没在卿喜殿停留,很快被黑脸侍卫带走了。谢燕娘躲在帘子后面,如今才敢走出来,满脸惊讶道:“皇上想做什么,喝人血吗?”
“只要能活着,喝人血又如何?”
阮景昕冷笑,不愧是先帝和皇太后的儿子,为了活下去,随随便便就草菅人命。在他们看来,除了两人之外的人都不过跟蝼蚁一样,如同牲畜似的想宰杀便立刻下手,根本是毫不犹豫。谢燕娘震惊了,两条人命在幼帝眼里就什么都不是了吗?她颤着手,深知根本阻止不了疯狂的幼帝。跌坐在椅子上,直到夜深,殿外一直风平浪静。幼帝再没有回来,说明疼痛已经止住了,那两个太监和宫女也早就没命了。谢燕娘吁了口气,抬头看向身边的阮景昕,见他抿着唇,也明白他的不忍心。黑脸侍卫从窗口轻飘飘地进来,对阮景昕行礼道:“回主子,皇帝已经安抚好了。太监和宫女被送出宫外,用的是那只野猫的血,混杂了御膳房里剩下的猪血。”
闻言,谢燕娘松口气,两条人命总算是保住了。阮景昕点头,知道暗卫办事素来利落,一挥手,黑脸侍卫便闪身离开了。野猫的血不知道能支撑多久,谢燕娘揉了揉眼,阮景昕见了,搂着她一起躺下:“睡吧,明儿才是重头戏,可不能错过了。”
谢燕娘点点头,枕在他的手臂上,蜷缩成一团,很快便沉沉睡去。阮景昕无奈地低头盯着她,在他身边居然这么快就睡着了。想到两人的洞房花烛夜被幼帝打断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这次事情一了,洞房的事就该提在最前面了。阮景昕想到像谢燕娘的白净女儿会在自己跟前撒娇,就忍不住嘴角弯弯。他一直以为自己绝不会成亲,肩头背负的重担实在太多,又一直在沙场上拼搏。谁知道会不会有一天,自己就跟以前那些士兵一样,再也回不来了。但是谢燕娘却让自己破了戒,想到有一天,谢燕娘会在别的男人臂弯里沉睡,阮景昕就觉得浑身都不痛快。既然不能放手,那就留在自己的身边。果然,他的决定是对的。只要谢燕娘在这里,阮景昕就觉得心底的暴戾渐渐平息起来。他一想到身体里留着的血脉,就忍不住厌恶的皱眉。自己跟那个幼帝其实没什么分别,对待人命依旧是漠不关心。他们两人不愧是……兄弟吗?谢燕娘是在一阵喧闹中被惊醒过来,身边的床褥早就空了,小手探了过去,冷冰冰的,显然阮景昕起身已经很久了。听着外面的吵闹,她赶紧起来穿戴整齐,偷偷溜出去张望。来的不止是幼帝,还有身后不少的御林军。他虚弱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带着无边的愤怒:“鬼医今天再不交出丹药,朕便对你不客气了。”
幼帝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那些血喝下去,也只能撑上两个时辰,之后疼痛再次卷土重来,甚至比之前更加厉害。他在龙榻上翻来覆去整整一夜,要不是暗卫想方设法用针灸稍稍压下疼痛,估计幼帝半夜就要闯进卿喜殿来。只是天亮之后,幼帝实在忍不下去了,索性带上御林军给自己壮胆。鬼医再厉害,也只有一双手,那么多的御林军就不信不能把他震慑住。见对方戴着斗篷依旧摇头,幼帝快要疯了。他只觉疼痛从小腹渐渐游弋到全身,几乎要站立不稳。他推开身边的暗卫,倒在地上不停打着滚,狰狞着小脸,又不停用脑袋撞向墙壁。太疼了,就像千万只蚂蚁钻到皮肤底下,一点点啃食。细细小小的疼痛就如同小溪一样,逐渐汇成了河流,让幼帝浑身颤栗,面白如纸。御林军见状,皆是吓了一大跳。有赶紧请来御医看诊,只是御医把脉后却摇头:“皇上这病……老臣实在看不出来,只是再这样下去,皇上怕是要把自己伤着的。”
他示意黑脸侍卫把幼帝打晕,却听见幼帝恶狠狠地道:“不会治病的太医,朕还留着做什么,拖出去斩了!”
御林军面面相觑,还是把太医拖出去,远远听见太医的惨叫声哑然而止。幼帝这才感觉舒坦了一些,抱着胳膊慢慢坐起来:“鬼医出尔反尔,真是叫朕失望。虽然鬼医很厉害,但是朕的御林军也不是吃素的,若是鬼医再执迷不悟,就别怪朕不客气了。”
他扫向内殿,嘴角一勾:“鬼医就算不为了自己,也得为郡主着想。朕不想看到郡主还没改嫁,又要守寡了。”
谢燕娘暗地里“呸”了一声,幼帝说得冠名堂皇,其实不过是为了自己,还敢诅咒摄政王?见对方比划了几下,幼帝迟疑了一会,到底让御林军退到了殿外,自己也慢吞吞走到殿门前。若有不对,他立刻离开卿喜殿。他就不信,殿外那么多御林军在,鬼医会公然对自己下手!对方确实没有动手,反而是伸手把斗篷解开,露出深藏的面容来:“皇上,别来无恙?”
摘掉了人皮面具,摄政王的俊脸露了出来,幼帝一脸震惊:“你怎会在这里……不对,来的不是鬼医,竟然是你?”
真正的鬼医,是不是早就被摄政王除掉了?幼帝光是这样一想,就觉得浑身像是坠入冰窖之中。若是如此,他是不是就没救了?连太医都对此束手无策,幼帝所有的希望都落在鬼医一个人身上。谁知道如今鬼医却换了人,叫他胆战心寒!“皇上放心,鬼医还好好的,我不过代他过来,免得皇上再去鬼谷打扰了他的清净。”
阮景昕笑笑,向后挥挥手,谢燕娘走到他的身边。幼帝冷笑,难怪鬼医一来就多看了郡主一眼,分明就是摄政王放心不下谢燕娘,这才把她摆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郡主怎么说也是朕的堂姐,却是胳膊向外拐,早就知道眼前的人并非鬼医,却不告诉朕?”
谢燕娘挑了挑眉,他的责难倒是叫人吃惊。明明是幼帝把人送到鬼医跟前,无视自己的意愿做一场交易,如今倒是理直气壮地埋怨她的不是了。她算是开了眼界,能如此厚颜无耻的,也就只有面前的幼帝了。“皇上这是什么话,叫我进宫的是皇上,把我送到卿喜殿的也是皇上,最后告诉我这不是鬼医是摄政王的亦是皇上,皇上怎么就开始怪我了呢?”
谢燕娘见幼帝绷着脸,又冷然道:“长公主还不知道该多担心,皇上说这话难道就不会良心不安吗?”
“良心?那是什么东西,朕根本不需要。”
幼帝想到自己服下的丹药,恐怕有摄政王的手笔,要不然不会如此难受。他皱了皱眉,问道:“摄政王你想要什么,才能把真正的解药交给朕?”
“不管什么要求,皇上都会答应吗?”
阮景昕嘴角一勾,又道:“皇上不必担心,你服下的也是解药,却只是解药的一部分。谁让皇上多疑,把解药分了出去,如今把瓷瓶里的丹药都吃完,发作起来并不会这么厉害。”
幼帝一张脸都变得狰狞起来,他的多疑才让自己活了下来。如今摄政王分明是嘲笑他的多疑,险些害了自己的性命!幼帝的双手紧紧握成拳,让摄政王再得意一会又如何,以后有的是机会报复!“朕是绝不会让出皇位的,”只有这一点,幼帝绝不会妥协。“我对皇位没有任何兴趣,皇上大可以放心。”
阮景昕说罢,就见幼帝双眼一亮,显然这个答案最得他心。阮景昕心下冷笑,幼帝跟那个男人一样,对权力和地位的执着早就深入骨髓。为了它们,任何东西都可以舍弃。“那你要什么,财富?爵位?”
幼帝疑惑,摄政王已经是人上人了。说句不好听的,除了他之外,基本上没有人在摄政王之上。财富、地位,摄政王都有了,还会想要什么?阮景昕没有直接回答他:“解药我会给皇上,却只有一瓶。我也确实没有说谎,解药很难配制,来的时候鬼医只给了我两瓶。一瓶皇上已经服完了,另一瓶可不能再浪费,不然我也无计可施。”
他二话不说,就把瓷瓶递了过来,黑脸侍卫上前把瓷瓶拿回来,对幼帝点了点头。幼帝知道丹药跟上次的一样,顿时心下一定,接过暗卫递过来的药丸先咽了下去。过了一会,身上的疼痛渐渐散去,他缓了口气,脑瓜子立刻转了起来,分析着如今的状况。阮景昕却又开口道:“这瓶药若是快,七天便能服完。只是鬼医曾说,下一瓶药至少要一个月后才能完成。”
幼帝的脸色顿时黑了,一个月,那不是说中间有将近二十天的时间,他都得疼着?“皇上悠着点吃,总能熬过去的。”
阮景昕重新戴上人皮面具,带着谢燕娘往外走。幼帝不愿意就这样放摄政王离开,正要开口让殿外的御林军阻拦,就听阮景昕轻飘飘地道:“鬼谷除了我,谁也进不去。若是我受了丁点的伤,鬼医便会把完成了一半的丹药都毁了。我倒没什么,却是替皇上心疼的。”
幼帝气得脸色发红,咬着下唇,到底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他的眼神就像刀子一样落在摄政王的身上,总有一天自己会找到解药。到时候摄政王和鬼医都不能再威胁自己,今天的耻辱,自己以后必会加倍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