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层,楼下的脚步声隐约传来。这一带鱼龙混杂,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环境,让她心脏怦怦直跳。听着那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在某个地方停了下来,似乎一时之间没了动静反倒让她觉得更加可疑。脚下踏空的同时,她不由得倒吸了口气,也顾不得楼梯扶手上的铁锈,只能一把牢牢抓住。惊魂未定,身后一只大手忽将另一只胳膊扶住。一刹那,陆曼妮,本能地惊呼出声。结果下一刻,她的嘴巴便被人不轻不重地捂住。“叫这么大声干嘛?”
男人低哑的声音在耳边缓缓响起。一颗心兀自狂跳得厉害,几乎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遇到危险,身体的反应快过一切,她的双手立刻伸出去想要推开对方,然后迟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是顾辰泽!“怎么是你?”
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两只手却极其自然的搭在她的肩膀上吁了口气。大概是最近太热,所以他将头发修剪得很短。身上穿着社区大爷同款背心,下身是黑色细带居家短裤,再加上一双10块钱的人字拖,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糙汉子的味道。“你来这做什么?”
顾辰泽紧抿着嘴角,在黑暗中低下头看她。其实因为光线过暗,即便这样近的距离,他们也仍然瞧不清对方的五官。陆曼妮的大半个身体都在他的控制之中,只要稍稍低头,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也不知她用了什么牌子的沐浴露和香水,她的身上幽幽散发着一种温暖而柔和的味道,仿佛是奶香,又更像是椰子的香气,暖甜中带着清新的气息。“想你了呀,你不想我吗?”
陆曼妮凑近了几分,清浅的呼吸喷在他的脸色,仔细的端倪着眼前的男人。顾辰泽听得心里发甜,面上却沉着脸,拿下她的手:“不想。”
手掌间另一抹温度贴合在掌心,一时间舍不得松开。陆曼妮也不忙着抽回手,反倒用大拇指轻轻的挠着他的掌心,借着手机的微光,抬眸深情的凝望着对方。见对方没什么反应,索性另一只纤细的嫩手攀上他的胳膊。指腹轻轻摩挲着男人的大臂,仰着粉嘟嘟的小脸眼里尽是柔情肆意。顾辰泽只觉得半个身体酥麻僵硬,蹙眉冷脸甩开了她的手,独自往家里走去。陆曼妮嘴角荡起浅笑,忙跟在身后,一只手扯着她的白衬衫问道:“刚下班?我还怕你你不在家呢。”
说完,就看到一个穿白衬衣的女孩迎着月光坐在走廊里。走进了,陆曼妮眯着眼一看才发现她是那天那个女孩。齐耳短发,睫毛长而微卷,肤色白净细腻,还有一双美丽的长腿。初夏也就着月光打量着不远处的人,眼神顷刻充满了不自觉的敌意。“去楼下买小雨伞,怎么这么久呢?”
话语间充满了戏谑的暧昧。陆曼妮被她的话惊到,看她羞涩的整理了身上宽大的衬衣,低眉杏眼红着脸接过顾辰泽手里的黑色便利袋。某种异样热辣的感觉从鼻端唇畔一直渗进喉咙,最终犹如坠落在心口,刺得她轻轻颤抖。顾辰泽看的叹为观止,连他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和这姑娘有一腿。他就是下楼买了瓶红花油的功夫,这姑娘私自穿了自己的衬衣,还说出了这么的露骨的话。“咦,这位是……”看到陆曼妮脸上的异样,初夏故意开口。顾辰泽回头看到抬起头同样看着自己的陆曼妮,她嘴唇有点儿哆嗦。一秒,两秒,三秒,陆曼妮想等他先开口说点什么,可每多等一秒就是一种折磨。初夏就站在顾辰泽的身后,对着她晃着手里的袋子,脸上的笑容死死的印在她的脑海里。陆曼妮转过身噔噔地一路跑下去,身后顾辰泽叫她的声音一遍遍回荡在走道里。跑得太快,少踩了一级台阶,陆曼妮整个人往前一倾,双膝跪倒在地。膝盖、掌心、手关节处立刻火辣辣的疼痛。脚步声从上面下来,她闭上眼,不用回头,她也知那是顾辰泽。现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初夏穿着白衬衫招摇的笑容。白衬衫,为什么偏偏是白衬衫……“你就这么急不可待?”
站在高她几级的台阶上,顾辰泽顿了片刻,将在黑暗中伸过去的手悄悄装进兜里。刚刚他想说,这姑娘不过是西尔曼的坐台小妹,之所以出现在这儿是因为惹了不该惹的人,经理要他近期做她的保镖。“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认识的顾辰泽刚毅、果敢、专一,现在的他一滩烂泥,浑浑噩噩。顾辰泽忽然无奈一笑,略带嘲讽的说道:“你告诉我,我应该是哪样?我们已经离婚了,不是吗?”
而现在,他打算默认这一切,将她推得更远。陆曼妮抓着布满铁锈的扶手勉强站起来,背着身子对后面的人说道:“对啊,我怎么忘了呢。”
声带没有一丝颤抖,语意表达得明朗又清晰。司机正在车上打盹,瞧见陆曼妮一瘸一拐的模样,紧张的下车搀扶。陆曼妮走到驾驶座直接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司机吓得不轻,刚要上前劝阻,却见油门轰然,迅速驶出巷子。她想回家,她想衍衍。他才半岁,那么小就失去了温暖的家,失去了一个能够陪他成长的爸爸……黑夜厚似幕布,车流尾灯闪烁如串联的珍珠。她无意识地在脸上摸了一把,这才发觉手指上净是眼泪。原来那样辛辣的东西,划过脸和唇,又苦又涩让心都刺痛的,竟是她的眼泪。一路上车开得凶猛,鸣笛狂奔,她左腿膝盖肿的厉害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上了回海市的高速公路,暴雨突降,风大雨骤。车速最多只能开到20码,她聚起视线努力辨识,却听到后面有急促鸣笛刹车声刺耳,等意识到危险却在一阵剧烈的颤动中陷入了昏迷……温衡忽然醒来的时候,夜黑如深渊。窗外风骤雨狂,剩下的就是无边的寂静。时针指向凌晨两点,还是起了床,走到窗边看雨,楼下似乎开始积水了。床头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看着同事的号码,一时间想不出来骨科的万洋这个时间找他会是什么事情。电话听到一半,他便开始扯下身上的家居服,飞快地穿衣、穿鞋,心紧张得都揪成了一团。咚咚跑到楼下,一脚踩进深水里,裤脚、袜子都湿了。他顾不上理会,涉水跑向宝马。幸好积水只及车轮的三分之一,不影响开车。万洋对陆曼妮有印象,半年前陆曼妮刚生了衍衍,温衡总往产科跑,医院里对他和这位产妇的暧昧关系传的沸沸扬扬。今天他应邀去县医院做医学指导,凌晨却接到了医院的电话说在高速公路发生了一起车祸,而车内的女子叫陆曼妮。温衡没有问陆曼妮伤势如何,车祸具体是怎么发生的,恐怖的情绪会干扰理智,他要最快的时间赶到医院。医院犹如风雨中的一座飘摇的孤岛,120车鸣叫着从辉腾边越过。他在急诊大楼看到一辆担架车上躺着一个男子,血肉模糊。读了那么多年的医学院,什么没见过,对这些早就视觉麻木。可如今他抓住楼梯的扶栏,闭上眼,能感觉到双腿在哆嗦。不是冷,而是害怕……陆曼妮已经被送往骨科的一个五人病房,病床在最角落里。其他四床都有陪夜的人,她孤零零地躺着,额头上缠着绷带,脖子上戴着蓝色的护颈,正在输液,看上去还不算太糟糕。“做过脑部CT,轻微脑震荡,头上是外伤,玻璃戳的。很幸运,没伤到脸。脖颈有点扭伤。看起来,没什么大碍。”
万洋向温衡介绍陆曼妮的病情。温衡道了谢,向陆曼妮的病床走去。病房内的灯光很暗,离她又远。突然有个身影挡住光线,陆曼妮立刻就察觉到了。“你……”只是模糊的轮廓,她心中却是猛烈的一撞。仔细再看,却发现这人并非心里期待之人。“咝……”不由自主地抽气,接着,挪开视线。“哪里疼?”
他俯下身,拨开她脸前的碎发。“可能就是撞了一下。”
手指紧紧地按住被角,她摇摇头。温衡没错过这个小动作,他欲掀开被,她按得更紧。拉上与隔壁病床的帘布,抓住陆曼妮的手。两人像拔河似的,僵持对视。陆曼妮输了,低低地叹了一声,闭上眼,手指一根根被他扳开。她感觉到温衡掀开了被子,解开她的外衣,毛衣向上卷。温衡轻抽一口凉气,眉头立刻就蹙了起来。看到她的胸口一大块淤血,乌青发紫,这是强烈的外力相撞形成的。他小心托起她,将衣服重新整理好后,哗地拉开帘布,给床上的人丢了句“我去找人给你做透视”。万洋听完他的诊断分析僵住,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他堂堂急诊科科长因为疏忽,被胸外科主任找出把柄,也真是丢脸。透视的结果不是很可怕,胸前两根肋骨有裂痕,但没有断。“因为……没有明显的外伤,她又没说,所以……以为没事。”
万洋结结巴巴地解释。温衡冷着脸:“孟主任就是这么教你的?”
孟主任是急诊主任和温衡是平级,而万洋和他还要比他年几岁,在急诊科里资质较高,众人对他也算毕恭毕敬。但在这样的时候温衡的硬气,还是压他一头,将他数落的一无是处,颜面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