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任家武馆里所呆过的这一整天,尽是于异样目光中度过。莫寒明显能够感觉到,身处于任家武馆中的任毅,早已不像是大学之中那个傲气凌然的社长存在。此时的任毅,更像是一个叛逆不服输的孩子般。经历着任家的一切事宜,莫寒自始至终都是沉默,他仿佛在这个少年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夜晚六点,武馆闭门后的饭宴上,气氛异常诡异。任航与任毅父子坐于两边,像是隔出一条天际长河。无人敢多言,唯有低头默默吃饭。莫寒明显注意到,任航几度抬起头,凝重目光落于任毅身上,那唇角似有翕动模样。但几秒钟的迟疑后,所有本欲说出的话语都化作烈酒咕咚咕咚进肚。整个大堂中回荡的,只有酒水苦噎和饭碗作响的声音。尴尬晚宴结束时,任航起身,他眼眸掠过一丝复杂:“任毅,你给我过来!”
只是此刻,他话语间没了白日的厉喝,更像是年暮者最后的垂音。父子二人相顾一言,互相沉默无言离开。莫寒静默起身,借口去厕所,悄然潜行于夜色中,紧跟于二人之后。夜色凄凉如水,点点小雨落下,似是拉开一场风暴前的帷幕。莫寒靠于武馆外围一处阴影墙角,眼眸望向斜前方小雨淋漓下的父子二人。雨点浸湿他们二人服饰,月光下任航微带皱纹的脸颊上隐隐有一丝复杂。而任毅倔强的看着一处墙角,手却微微在抖。两人沉默无言,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抵抗。看着这个场景,莫寒眼神中浮现一丝恍惚。一切场景,像是回到六年前。满脸血泪的固执十二岁少年站立着,染着猩红色的恨意瞳孔死死瞪着那比自己年长二十余岁的男人。“寒儿,很多事终究不尽人意,不是你想能反抗便能反抗的,莫要太过固执……”“这就是你们眼睁睁看着师姐死在那些混蛋手下的理由吗?什么狗屁的不尽人意,分明就是你们冷血无情!”
“胡说八道,谁教你这样对父亲说话的?”
“父亲?呵,身为人父,就是这样做事给儿子看的吗?这样的父亲我宁可不认,这样的莫家我宁可不要!”
“啪”的清脆响声过后,十二岁翻倒在地上,嘴角甚至被扇的裂出血痕,鲜血滴滴答答顺着唇角流淌。男人脸上青白一片,扇过巴掌的手还在颤抖:“我莫家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逆子?我生你养你十二年,就为了让你最后反过来教育我的吗?”
少年战栗着身体缓缓站起身,朝着背离父亲方向步步走去,只留下最后残忍话语:“我为逆子?呵……今日,我偏就做定这个逆子!”
“即刻起,我是死是活,与你莫家再无任何关系!”
“你莫潇今后就当没有我这个儿子!”
雨点依稀落下,凉冰冰的触感将莫寒从无尽血色回忆中唤醒。哪怕时至今日,他莫寒都未曾对莫潇说出一个“爹”字!莫寒深呼吸许久,才将自己从这份情绪中唤醒过来。眼前,任家父子依旧于雨中对峙。终于过了许久,任航才缓缓开口,逼问语气道:“你到底从哪学来的这杀人般狠毒招式?”
任毅抬起头,月色下的脸庞上满是倔强:“与你有何干?与你任家有何干?”
两句话语间,火药味大起。任航本欲发怒,却再度忍住,低沉声音像是退步般说道:“毅儿,你要知,太极方为任家千百年来真正传承,你纵使靠邪门歪道赢的了一时,却赢不了一世!”
“今日就算你赢了你师兄,可任家众人怎么看你?在所有人眼中,你依旧只是一个背师叛祖之徒!”
“若不是你爷爷替你说话,恐怕你已经被撵出家门!”
任航话语间,少年忽然发出了残忍笑声,似是讥讽嘲弄,任航面色阴沉:“你笑什么?”
“我笑什么?我笑任家无知,笑你任航无能!”
任毅猛然抬起头,手指向自己亲生父亲的鼻尖,一字一顿的恨意说道:“一口一个太极,一口一个千百年来任家传承,你所谓的传承最终换来了什么?”
“换来的是你最后被活生生打进医院,换来的是六年前众武馆群起怒骂!你所谓的任家太极,才毁了任家!”
“几年间所练的任家太极救了任家吗?没有,你们最后就是任由其他强势武馆欺辱,任由他们踢馆难道不是吗?”
“现在,你再告诉我,你所谓敬重的太极救得了任家吗?你告诉我啊!”
一席话语将任航气得浑身颤抖不已,怒火彻底焚尽他心头,抬手便是一巴掌狠狠抽打在任毅脸上。“啪”的声音响彻黑夜,任毅身体重重翻倒于无尽雨水之中,染上一身讥讽般的泥泞。“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白眼狼?任家生你养你,到头就是让你污蔑传承的吗?”
任毅颤抖着身体起身,擦拭着嘴角鲜血,狠毒声音吐出:“白眼狼?呵……今日,我偏就做定这个逆子!大不了你任航今后就当没有我这个儿子!”
任毅倔强身影逐渐远去。越是看着这个场景,莫寒的拳头越是捏紧,他瞳孔中染起血色。任毅就像是曾经的他。修炼太极的任家人,只能任人宰割,而练就其他本领的任毅本能带领任家重新崛起,最后却落得一个背师叛祖之名。莫寒恨不得上去就打醒那任航,但当他真正留意到任航模样时,心中却不觉一阵颤栗。雨幕之中,任航孤单身影矗立。雨水浸湿了他身上的太极袍,像是点缀上悲剧气色但此时,任航脸上看不见怒意,唯有失意之色,恍如这一瞬间这个父亲苍老了数十岁白了头般。为何刚刚大骂畜生甚至要将他撵出家门的父亲,如今竟有这般失神之态……所有血色瞬间从莫寒眼中消散,他脸上掠过一抹失意,转过身默默离去。就在此时,莫寒猛然发现,一位老者竟然不知何时起,便已经站于自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