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件事情可能是原地坐下，为家人祈祷。列车悄无声息地钻入隧道，光线一点点暗了下来，直到车厢里一片黑暗。小小的车载电视成了唯一的光源。彭昱然打开手机闪光灯，小心翼翼地朝自己座位的方向走过去。白色的光晃晃悠悠的，照在了那个女孩的身上，她没再端坐，脸色煞白，蜷曲在椅子上。“你怎么了？”
彭昱然两三步跑了过去。女孩双眼紧闭，全身都在剧烈颤抖，额头上渗出大颗的汗珠。“你带药了吗？”
他深呼吸，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列车接近终点站，车厢里格外冷清，除了呼呼大睡的罗北外空无一人，黑暗里还能听到他的打鼾声。彭昱然犹豫片刻，一咬牙，攥住了女孩的双手，他记得有个教授在课上说过，这样可以给一些病人带来暂时的安全感。年轻女孩的手柔软极了，他像是触碰到了两块丝绸，男孩的脸迅速发起烧来，但那两块丝绸被冷藏过似的，凉得他又打了个寒颤。时间过去了一会儿，也许有一分钟，或许两分钟，彭昱然觉得自己的脸一定已经红成火炭的颜色了。光线突然闯进车厢，刺得他睁不开眼睛，列车滑出了隧道，停在不远处的站点。等彭昱然睁开眼睛时，女孩已经把手抽了出来。“我是医科大的。”
彭昱然生怕被误会，连忙自报家门，“心理学专业。”
“你这可能是心理疾病，需要治疗。”
他想了想又说道。女孩别过头去不看彭昱然，纤细的腿从座位上放了下来，冷汗顺着她脸颊流下来，也不去擦。侧影格外倔强，像只野猫，抗拒与任何人类接触。在车门关闭的前一刻，女孩突然起身下了车。刚才还睡得像头猪的罗北从座位上蹦了起来，把彭昱然吓了一跳。他说：“那妞长得不错。”
“你没睡啊？”
彭昱然问。“废话。”
罗北翘起二郎腿，“作为你的好基友，自然是要做好僚机。”
“你小子不争气啊，联系方式都没要到。”
“滚。”
彭昱然骂他。列车缓缓开动，彭昱然抬头看了看路线图，距离面试地点黑马大厦站只剩下三站了。黑马大厦曾经是这个城市最奢华的酒店，服务生们都身穿定制西装，端着镀金的托盘上菜，在金碧辉煌的房间里为您铺好床单。然而几年前这家酒店突然破产。大厦被军方征用，成了816部队驻NO.816号鲸城的基地。816部队是在“潮将”发生后联合国特设的常驻部队，隶属国防部，负责管理“穹顶”和源鲸所有相关的事物。不夸张地说，黑马大厦就是这座城市的军事堡垒和核心，大厦里十米一岗，站岗的宪兵们胸前都挂着微型冲锋枪。任何一只不被允许的苍蝇飞进去，都立刻会被子弹弹飞。“我说你啊。”
罗北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谁都知道在军方工作累，一个个躲得远远的，全系只有一个名额都招不满。结果那个老秃子教授跟你说了几句话，你屁颠屁颠的来面试了？”
“喂喂。”
彭昱然笑着看他，“你不也在那里工作，这么嫌弃自己的单位？”
“拿到的学分不也多嘛。”
他又低头，摆弄着那封推荐信。“能多几分啊。”
罗北一副看透一切的表情。彭昱然不置可否。他问：“中尉，您又跟谁打听到的这些事？”
“那你就别管了。”
罗北翘着二郎腿，眯起眼睛和他对视，笑嘻嘻的。罗北从小学习不好，母亲早逝，父亲酗酒，家里穷，高中毕业之后就一头闯进“江湖”，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进了816部队的新闻处，身穿军装，军衔中尉。其实教授把彭昱然叫到办公室前，他就已经决定去816部队实习了，医科大学的实习岗位名额不多，一个萝卜一个坑，总要有人待在这个不那么完美的坑里，于是彭昱然义无反顾的跳了下来。心底里有只幼虎，傲娇地撅撅嘴。“816部队的实习名额，上一年好像还没有。”
罗北小声嘀咕，“也不知道今年怎么就要实习生了。”
“嗯？”
彭昱然没听清他说什么，转过头看着他。“没事，瞎琢磨呢。”
罗北站起来，抻了个懒腰，朝着车门走过去。列车慢慢减速，前方车站的轮廓也在车窗里渐渐清楚。“乘客朋友们，终点站黑马大厦站到了，请您带好随身物品，从左侧车门下车，欢迎您的下次乘坐，再见……”右侧的车门打开，雨滴顺着飘了进来。彭昱然下车望着天：“下雨了啊。”
“嗯。”
罗北把伞撑开，“天气预报不是说了会有人工降雨么。”
一滴冰凉的雨水打在楞神的男孩的眼睛上，让他不禁闭上眼睛用手揉了揉。等彭昱然睁开眼，视线一片朦胧，罗北已经举着唯一的伞，大笑着跑远了。“那个女孩长得确实很漂亮啊。”
他的脑子里突然蹦出这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