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江南贡院,走出夫子庙一带,陆离等人再度上马,追随丹娘与小蝶姑娘离开的丫鬟也上了毡篷车。 这时候,护卫首领杨振突然开口,沉声道:“公子,那假儒生还在盯着咱们呢。”
“要不教训他一顿?左右不过是个举人,在江南一抓一大把。”
举人? 太抬举那家伙了。 要是真有功名在身,行事绝不会如此轻浮,陆离估计,他最多是个酸秀才。 事实上,最有可能的情况是,那人家中稍微有点势力,出钱弄了个童生名头,如此,传扬出去也算是读书人了。 与此同时,察觉到有一双清亮的眸子正盯着自己,陆离索性将决定权交出去,笑着问道:“你想怎样处置那浮浪子?”
“还说人家浮浪,分明你才是咱们金陵城最有名的浮浪子弟。”
丹娘轻轻掐了陆离腰间一把,渐渐收敛笑意,认真道:“不必理他。”
“奴家优伶贱籍之人,你何苦为我出头,惹些烦恼?须知,那些儒生最喜欢结党,惹了一个,便是惹了一群。”
“再说,那人只是看我几眼,你就要派人教训,往后怎么办?总不可能教我幽居深闺,哪里都不去吧。”
由于身处大庭广众之下,丹娘不好做出些体己举动,只得耳语道: “好郎君,莫要生气了。”
一时间,陆离心中百感交集,本想博佳人一笑,结果却反被教训了,当然,这种教训让他格外高兴。 有那么一瞬间,陆离甚至觉得为了眼前人,自己可以作出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之举。 当然,他内敛的性格注定说不出什么情话,只是揽在丹娘腰际的手稍稍用力,使之与自己靠得愈发近。 一问一答罢后,四周沉默下来,空气中仿若只剩马蹄与地面碰撞发出的哒哒声。 护卫首领杨振自然有那个眼力见,没有再出言打扰,但心中却对这个即将进入侯府的姑娘有所改观。 本以为她是凭借美色而获得宠幸,没想到性格如此大方、懂事,与寻常那种恃宠而骄的青楼妓子不同。 当然,这也可能是一种手段。 反正杨振已经打定主意,以后得讨好这位夫人。 北门桥、三牌楼。 这些地方行人如织,远比秦淮河畔还要热闹。 毕竟,不同于唐朝,民坊是民坊,商业区是商业区,那种分开管理的模式,明朝各家铺子开得比较散,几乎每条街都有十几户人家经营生意,尤其是繁华地段,更是如此,有后世那种都市商圈的感觉。 说来也有趣。 本朝太祖非常痛恨那些游手好闲不事生产的人,故而,在制定户籍的时候,根本没有商籍这种说法。 士、农、工、乐、军…… 父亲是工匠,那将来子承父业,儿子也是工匠,父亲在卫所当兵,那儿子成丁以后,也得去卫所。 天下人各司其职。 唯独没有商籍! 不过,文明社会能缺少商贾这一角色吗? 尤其是江南这等富庶之地。 各大盐商争相斗富,发明了游菜这种吃法,即,每顿饭要准备上百道菜,若主人觉得菜式不满意,立马撤掉重新上新菜。 此外,还有富商用万两白银去收购金箔,登上高楼以后,随意挥洒,任由楼下的人哄抢。 于是乎,最离谱、魔幻的事情出现了,这些富商竟是农籍! 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商人们购买大量田地,若真有较真的官员问起来,就一口咬定自己的主要营生是收地租。 而这群人之所以想尽一切办法,把自己变成农民,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本朝的国本就是农民。 太祖有制,天下除官员以外,种地之人是最高尚、最清白的,毕竟大家都要吃饭。 如此,农民之间的差距大到离谱,真正靠种田养家的人,只是名义上光荣,而假农民……享受各种便利。 “有利有弊,城市能如此繁华,也离不开这群商人。”
陆离一时感念,来得快去得也快,收敛心神后,抱着怀中的佳人,继续往前方赶路。 秦淮河西岸,皇城以南。 一座并不算大的宅邸,便是河南侯府,看起来算不得起眼,不说跟同等级勋贵相比,比之某些伯爵府邸,也稍有不如,但门外却有一队甲兵守卫! 而看门的守卫识得自家公子,远远瞧见了,就连忙打开角门,躬身让于门旁。 “小侯爷,您回来了。”
陆离点点头,先将丹娘从马背上扶下来,接着,将缰绳交给仆从。 自始至终,黑鬃马都表现得格外乖巧,临走时还低下头,用脑袋蹭了蹭丹娘的手掌。 “公子。”
听到外面有动静,一个青衣小厮立刻从倒罩房内迎上来,待凑到陆离身边,连忙压低声音,道: “侯爷下朝回来了,怒气冲冲。”
“您快想想,究竟犯了什么事。”
燕都上朝要看皇帝心情如何,而金陵留守官员每天都会上朝,几乎雷打不动,只不过他们是上给自己看,其实也没啥活,就是碰个面,若没什么要紧事,便回各自衙门,走个形式。 记忆中,便宜老爹领着五城兵马司的职务,成天与各位同僚品茶谈玄,脸上的笑容从来没有断过,不管遇到谁都笑脸相迎。 本身就位居高位,加上脾气又好,因此,不仅金陵这边的各大勋贵都愿意给面子,燕都那边也吃得开。 良性循环之下。 陆离就没见过便宜老爹生过气。 “没犯事啊。”
这几天,他的行程轨迹非常单一,就是秦淮河畔教坊司。 闻言,青衣小厮又连忙提示道: “听侯爷身边的亲卫说,是您昨夜闹出来的动静。”
说话间,眼神瞥向依偎陆离怀中的丹娘,欲言又止。 明眼人都能看出其中的意思。 侯府继承人夜间派护卫砸开商铺大门,强买红烛、红喜、凤冠霞帔。 这事根本藏不住,而官场又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怕是侯爷上朝时听到了某些加了料的流言! 一时间,丹娘竟慌了神,她晓得陆离这么做,全是为了自己,心里满是感动,可是,父为子纲! 尚未进门,就得罪了公公,往后哪里有好日子过,一时间,这姑娘竟自我脑补出了棒打鸳鸯的戏码,望着陆离,声音哽咽道: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