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年的短暂安逸和一个月的幸福甜蜜就已经让你忘记过去了吗,夜笙。我心中压抑着,想哭,难受,却又哭不出。这种被人抛弃的感觉,这糟心透了的感觉……这人生百态,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有些东西语言是表达不出的,就像我此刻的心情。凌风傲还说则慕与花间都不简单,让我多留心。我承认,我是得承认。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花间的不简单会与我也有关系。我当日离去之后,花间退房,隐匿一切东厂的消息,只在暗处,密谋着一切。依照花间的性格,他定是这般部署的。他没有来寻我。他权倾天下,他有着无可比拟的第一组织,东厂。要说则慕把我隐藏的太好,没有让东厂之人知晓我断断不会信的,我在东厂与花间共处过一段时间的,我深知他每天都会看许许多多来自全国各州各郡县的密报,重点的眼线重点的人物。如今把范围缩小到一个江南区域,对他对东厂来说,都减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寻一个我的下落,根本就是易如反掌。尽管如此,可他还是没有来寻我。想想这半个月以来,我无一时不在惦念着花间,想着某天夜晚他会悠然潇洒的倒挂在房檐,倒挂在这妓院的窗户处,潇洒进来,然后把我带走。他说要与我远走高飞,与我赏遍天下的名花,尝遍天下间的美酒。可是每次睁开眼,看到的不是骚包那睡的正香的欠揍脸,便是这干净整洁到让我想要乱砸一通的屋子。梦,到底只是梦。都说梦是美好的,谁说不是呢,简直好到……让人想一辈子留在里面,再也不出来。我以为花间会在客栈中一直等着我,或者派人等我。我以为他会把我带走,我以为花间一定不会不管我的……退……房了。换一个好的方面想,也许是则慕在把我带走的同时,他正对东厂发难。他和我说过的,东厂不可归,花间很快就要不行了,我若执意跟着他,下场会和花间一样。东厂与锦衣卫之间便如水火不相容,则慕急着与我相认,并且迫切带走我,不正是相信了我是他的妹妹,所以要保护我?顺着这个线索想下去,那么则慕很可能对花间……刚想到这儿,便被外面快马加鞭声以及叫骂声给打断了过去。听这声音,不说十人也要有二十人打底。我刚回头,便听后方有一人高声大骂:“滚开!不长眼的狗东西!”
我不知道他是在说谁,也没有看清说话人的模样,但是还是立即闪躲到了一边,以防被这群狂奔于大街上的歹人伤到了。其实这样的情况在上京很常见,东厂侍卫,一身黑色衣裳,头戴乌纱侍卫帽,脖系只有东厂才有的红底黑色的大气披风,穿在人身上,威风凛凛。尤其当这群东厂侍卫骑马横行于街道之时,烈烈披风如火一般,给东厂这本就令人害怕的名头之上,更增了一点威风。我自以为能够躲得过去快马的冲撞,奈何人与马都不长眼,马上之人可能是注意到自己要撞了人,便用力勒住缰绳,防止惨剧发生……至少在我没有听到他下一句话说出的时候,我还是这样坚信着的。“该死的贱民!若不给你一点教训,便当大爷的话在放屁!这次废你一臂,若下次再敢挡东厂的路,直接取你的命!”
废你一臂!废!听闻此言,我连忙尝试性的活动了一下肩膀,顿时那种细碎钻心的疼痛溢出,一分一分的蔓延全身。我忍着疼痛,抬头看着高头大马上的人,面容白净,毫不掩饰自己的高傲与优越,同时还有那眼中对于平民百姓的厌恶,以及对我的幸灾乐祸,就仿佛我多给他长了面子一般。他是故意勒马,然后用力落马,让马的右前蹄踏我的!对于这种素来嚣张惯了的东厂爪牙,百姓也是习以为常,包括我也一样。此时此刻,想要强辩一番,这并不能讨来任何好果子吃,唯一的办法便是忍气吞声,并且给人家赔不是。便是这些阿谀奉承,扮这另一张脸来说违心的恭维之言么?实是不巧,此乃我夜笙的绝技,我靠了这门本领换了自己多少条命我早已数不清,也不差这一次。“嘿!官爷撞的好,官爷撞的妙啊!小人我这几天正赶上腰酸背痛,让大爷您这么一撞,小的我……”话说到这儿,我却无论如何再也说不下去了。喉咙中一阵酸涩,想发声可又明知这声音一定是带着哽咽的。便在这足有三四十匹马的人马中,在最当中有一顶极其宽大、豪华、奢侈的轿子。这轿子是由多匹骏马固定着的,而这轿子的大小,简直要比未若公主出嫁时的那一顶轿子还要大出两倍不止。白色的轻纱帷帐隐隐约约勾勒出里面之人的形象,那种半清楚半模糊的感觉才最是勾人心弦,在这全是黑色马匹黑色披风,仿佛全部景物都是黑色的街道之中,唯有这样一顶豪华宽大的轿子最为惹眼。而更惹眼的,正是坐在其中的人。面目不详,却能够根据面部的轮廓和大致的弧线猜测出此人的容貌,那该是怎样的惊为天人。轿子侧面的帘子被一只手掀开,却见那手正捏着比女儿家还要好看上三分的兰花玉指,那手在外面停顿了片刻,便收了回去。我却记得那手的模样,指骨细长,骨节如竹,修长且无可比拟。不知怎么的,原本还有些声音的街道一时之间全部都失了声音,而在这极其安静的气氛之下,又听一道温润清雅的声音传出轿中:“为何停下?”
我的泪,滚烫滚烫,一滴又一滴的掉在青石板上,这泪的温度早已让我忘记了那手臂的疼痛。我顾不上别的,只想继续看着轿中之人会作何打算。离轿子最近的东厂侍卫连忙倾身过去,声音不高不低,但因为街道的静使得他的话异常清晰。他说:“回禀督公的话,前方有一贱民挡路,被修统领教训了一下。请督公息怒,属下这就禀告修统领继续前行。”
轿中之人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但旋即他又补充了一句话:“好狗尚且知道不该挡路,今后再遇上挡路不知事不让开的,直接用马踏过去便是。就别让修统领教训那么麻烦,直接杀了,以防再有人不知死活。”
这般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却字字掷地有声。如此轻贱人命,视万物为刍狗的,除了他外还有谁?我曾多次假想过当我再见到花间,会是怎样的一个场景。是他英勇前来带我出去,还是夜半无人偷偷将我带走,抑或是,砸了这妓院,把我光明正大的接走。便是千万种假想,我都未曾想过会是这样见到花间……一如初见时的那般,让我深深的知道了,我与他,从始至终都是云泥之别。这差别便是,他被人尊在轿子之中,轻描淡写的就可以取人性命于转眼间;我只能与普通贱民百姓一同跪在地上,远远的看上他那么一眼,在心底崇拜这这个权倾天下的男人。我想叫,却不能叫;我想喊,却喊不出。难道说我要自取其辱的大喊花间,与他相认?绝不可能。我瑟瑟的站在原地,甚至不敢去看那修统领是否向我走来,更加不敢去想,不敢去奢望花间会有可能多看我这“贱民”一眼,然后他会留下我的性命。最为关键的是,我知道花间的用意为何。他是想借此机会,在江南一带立一个威慑,想告诉这些江南百姓,东厂督公,并非与传言有误,东厂督公,正是一个如此不拿人当人的权臣。宁可让天下人骂他畏他,也不选择让天下人爱戴他尊敬他,虽然手段极端,但谁又能说他的用意当真是错的呢?于前者,做千万件恶事百姓也习以为常,只看这恶事究竟是大是小;于后者,一辈子被扣上忠臣良子的帽子,只能按照规矩行事,束手束脚,束缚了自己的思想。人非圣贤,人皆有私念,人更有想违法妄为的时候。便是被天下所鄙弃又怎样,自己所做之事不违心,从心所欲,快乐最好。民间流传着关于花间的种种言论自是不曾假过,现在看来连夸大几分也没有。花间的视人民如草芥与嗜杀无人性根本改不掉了,也许。我挺直腰身,尽管头深深埋在胸前。便是有着东厂侍卫的身份,我也并不觉得这才此时会有什么大用处,相反的,这更会成为一个枷锁。耳中听着修统领的马哒哒过来,而方才故意用马蹄踏我的东厂侍卫也抽出了腰间的兵器,只待那修统领一声令下,当场血溅三尺。尽管修统领的马前行速度并不快,但那每行一步都仿佛敲在百姓的心头上,给人以心里上的压力。而作为受死者的我,更是连手指都在发颤。我怕了,我不想死,我更不想死在花间的一个命令之下。可是我更不敢赌花间那反复无常的性子啊!不敢赌我在花间心中的地位到底有几分!我这边在心中害怕,那边正听修统领那略显刻意阳刚的男音微有不悦的对那个马上的侍卫下令道:“督公有令,但凡有贱民挡道,格杀勿论,不得有误,你又在和这般贱民废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