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到底是实是虚谁也不知。大概连师傅去世时,所知也不尽然。若是此行失败,那么只能说明花间他已经……当真无人能敌。行事起,我出刀直杀花间。为打探他的虚实我几尽用了全力,只刚接手便已知对方虚实。幸好,我伤了花间,伤了他的手臂。那一瞬间的兴奋实在是无法言喻。紧接着,我连忙换了攻击招数,使上了另一个杀招。就在马上要穿入花间的心脏之际,花间突然把一旁的夜笙捉了回来挡在身前,我一惊之下刀一翻转,幸好只是划破了她的衣。裸露的脊背,破碎的衣裳,女子光洁细腻的肌肤暴露无遗。我初次见到女子的身体,却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时刻。一瞬间的呆滞并没有让我失了理智,我步步紧逼,终于逼的花间从山崖跳下,而夜笙竟也发疯了似的跟随他跳了下去。为了演戏,我本是想问他有没有伤了夜笙,意在让夜笙感觉到我对她的在乎。可是我没有想到花间更会演戏,他告诉我,他要让我猜一辈子。我又眼睁睁地看着夜笙紧随而下。花间他,果然是一个祸水,而这个叫夜笙的女子未免太傻了些,竟真的跟他跳了下去。他对花间就那样的喜欢,甚至到了连命也不要的程度了吗?我有些嫉妒花间。同为太监,他有权有势有钱,也有真心相待。做人做到花间这个高度,难能可贵的正是真心。假使有人愿为我付出真心,我必全意而对。可是在去江南之前,又或者在那个夜晚来临之前,我真的以为花间对夜笙是真的在乎的。毕竟他护她,是那样的好。每一次接近夜笙,我自然是以接近为目的为主要态度。可是越是靠近就越是发现,这个女子待人之道其实很简单。只要你对她好一点,她就会真心对你好。虽然油嘴滑舌狗腿总是不离她的三句半,可若是放在她的身份背景上,也无可厚非。为了活命,人人都不折手段。净身入宫为太监,或者卖身卖艺都被人理解,那么狗腿讨好,不也是保命的一种手段?她只是一个女子,她无力无家,靠的也只有自己了吧。所以看到她,我也会不自觉的浮起那种叫做心软的情绪,我真的……很想有一个这样的妹妹。因为真的好贴心,好幸福。我无法做她的夫,但以哥哥的身份对她好,我会有这个权力吗……倘若我不利用她,而是让她认我,叫我一句哥哥,是否心中那一种空虚着的感觉,就会因此填满了呢……直到夜笙去拜祭那个寡妇,我特意尾随其后,不料听到了她在坟前说的话。她说,如果这场争斗注定有人要流血,她希望这里面不会有我一个。可我高兴不起来,因为我无法忽略掉她所说的,她爱上了花间。我与花间,注定不能和平相处,所以夜笙和花间,我要是选择一个,就必须放弃另一个。我的心久久平静不下,悄悄跟了她片刻,竟失控了一般冲了上去,告诉她我不允许。我不允许你和花间在一起,因为这样的话,我就会失去你。因为你选择了他,我就不能对你单纯的好而没有其他目的……夜笙,我不允许啊。可是,凭什么呢?我凭什么剥夺你去爱一个人的权利呢?“因为你是我则慕的生妹。”
却没想到,今日的气话,却在日后一语成谶。夜笙的确是则慕的生妹,则慕是锦衣卫之人,而我,并非则慕,而是凌风傲。夜笙不相信我是他的哥哥,事实上我也不信。可我只能尽可能的胡编乱造,让夜笙相信我。一气之下,我直接将她掳走,带回自己这里。我原本想好好的待她,就算是以哥哥对妹妹的情分也好。只要我可以光明正大的,有正当的理由。可是听说了她醒来后一系列的反应,我改变了主意。等一切都结束吧。结束之后,你或是在我身边,或是与花间结好。无论哪一种,最后也都是你的选择。我和花间,也只能存在一个人啊……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夙愿。这段年少时期就已经结下了的怨。我要证明我比花间强,我比花间更加优秀。我想证明,自己比花间更加适合做东厂的主人,执掌天下。可是夜笙,这个女子,对于她,我越是想将她放置着不管,越是想要将一切都告诉她。我几次告诉她,花间并非好人,她却都不相信。事实上,她的确没有相信我的立场。她是心属花间的,所以她完全相信着花间,正因为如此,她根本不可能相信于我。因为我是东厂的敌人,花间的敌人。思及此,我不由得更加羡慕花间,他凭什么,凭什么能拥有这么多本不该拥有的东西。天下,本心。一个太监身份,却比男人还要幸福逍遥。我怎么就不能将他取而代之?如果当初花间没有出现,那么这一切一定会是我的,一定会是我的!我凌风傲,根本不比别人差!夜笙被花间伤了,我得知了这个消息,心里却在窃喜。这样的话,她就能放下花间了吧。我虽然与西厂合作,实际上已经控制了西厂。凌风傲他也要受制于我,所以他说想带夜笙走,还得特意来询问我的意思。于情于理,我都是夜笙的哥哥,夜笙的何去何从我有权干涉。花间这一次真的是太绝情,而且心里的伤远远大于身体,想必不用我从中阻挠,夜笙也无法原谅花间了。想明白这些,我也就应允了凌风傲的要求。可是最终,花间还是使出了手段,把夜笙掳到了自己的身边。他这算什么呢?真的把夜笙当做了玩物么?我为夜笙愤怒着,同时替夜笙不值。早就对夜笙说过,花间并非值得深信的人,她依旧飞蛾扑火,如今落得这个下场,已经说不清是心疼还是气她活该。菩提寺是我最后的一张牌,以明知大师为主要之人,除了明远主持以外的所有僧人全部为锦衣卫侍卫。夜笙去菩提寺是我始料不到的,况且寺中之人都知道夜笙是谁,花间和夜笙的关系。倘若夜笙留在那里,只会……我连忙派最快的马和最精干的侍卫告诉菩提寺,不许对夜笙有任何不礼貌之处。夜笙是我妹妹,必须善待。可是花间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不日就会在菩提寺拉开恶战。东厂意在所有菩提寺中人都要死,所以夜笙若是继续呆在寺中,她的性命谁又能保证呢?而且……菩提寺的确是个是非之地,因为最终想要菩提寺所有人都要死的,是我。假如她在寺中,我怕我会看到她为了花间豁出性命,而发疯杀了夜笙……“玉镯修好,却不知人可愿归来?”
夜笙啊……就算是兄妹也好。我抿唇,说出了最最发自肺腑的一句话。“漂泊流浪几多岁月,便是身边危险常驻,也不愿再看你无家可归。在外受了委屈也不必流泪,因为你还有一个兄长。”
这番话是纯粹到不可再纯粹,我相信以她那般灵慧的女子,定能感受到我的心。看着比我矮了半头的女子,她垂眸,嘴角笑容浅浅如梨花。“我还有一个兄长啊……真好。”
我听着这样的话语,并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想了想,我也只好答应着:“你一直都有。”
如果我带她走,她应该会和我走吧。她现在的情况并不好,如果无人帮衬,真的还能活下去吗?虽然这样有些乘人之危,不过……也不重要了。倘若最后的结果正是自己的想要的,那么无论过程怎样恶劣都不是人们关注的重点。可是当我提出之后,却被夜笙出言拒绝。尽管我再怎样好,她都不会跟我走。因为她和我都知道,她不是我妹妹。这是她的立场和原则。坚定到,让我不得不放弃,不得不退缩。可是……我只是想让你过得好一些,让你不再为凡事所累啊……然而不会在一起的人,想必注定就是无法在一起的。在和花间决战的那个夜晚,我知道了很多,那些我恐怕一生都不会知道的真相。这样的结果的前提是,如果花间不是东厂督公,而我也没有成为锦衣卫的都督。那个夜晚,交手之后我才知道,自己与花间的差距并非一星半点。那么如此看来,那场刺杀,根本就是花间所演的戏。如果不是他故意而为,我又怎么近得了他的身……更遑论伤了他的手臂。当我满身是血以刀撑地之时,花间仍是不咸不淡,挺直腰身居高临下睨着我。“凌风傲,你输了。”
那样的遥远,我凌风傲一生庸人自扰,却直到这个时候才幡然醒悟。我注定是要输的,却又不甘心这样输。一次次的所谓要打败花间,不过是我不敢直视事实的懦弱。我凄凉一笑,连说话都要用尽全身力气。“花间……我,我为什么会输呢?明明……明明锦衣卫已经占尽了上风……”“因为,于你我个人而言,输的是你;于锦衣卫和东厂而言,输的还是你。”
我闻言脸色微变,“你明知我是东厂中人,你又是东厂督公,师傅亲传弟子,为何要违背师傅意愿,将东厂置于死地?”
花间挑起嘴角,玩味地看着我。“既然你这个锦衣卫都督都可以是混进来的,为何我这东厂督公就一定要是真的呢?”
个中恩怨,不多叙述,只是花间在小时候进到了东厂,可是他每天面对的人实际却是他的仇人,他收起仇恨,收起所有负面情绪。以最阴沉的情绪长大,借着仇恨的力量生长。他的目的,正是灭掉东厂,光复锦衣卫。所以东厂全部覆灭正是他想要见到的,谈不上任何良心可言。而我,竟被他当做了他复仇大业中最大的一枚棋子。花间利用我的怨恨,利用我的嫉妒,顺水推舟却又暗中导着水流,控制整个大局。我听完这些真相,心中所有的只是甘拜下风,输的甘愿。最终,我低下头,认真地道:“我输了。请赐我一死。”
“不,本督不会杀你。”
花间这样说着。“为何?就不怕我找你报仇吗?”
花间笑容不减,我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笑。“让一个人死,也要等他死的心甘情愿。东厂督公之位既然你惦记这么久,不如就给你做两天。终有一日,你会死的甘愿。”
我不懂他这是何意,却在我在牢中一个月后的雪天,明白了这话的含义。是她来了,在真正则慕的带领之下。她像是以前一样,穿着我并不陌生的太监服。现在的她比起在江南时圆润了不少,想必日子过的一定极为舒坦。知道她过得还好,我的心就放下了。我凌风傲是太监,早已没有了传宗接代的能力。况且师傅有训,东厂之人死后若不得全尸,就做孤魂野鬼。生不能孝敬师傅,死后一定要在一起。那命根比任何东西都要重要,我不能放弃。所以,我以事情的真相向则慕换来了我的命根。夜笙果然惊愕到连话也说不出。是啊,我伪装的这么好,如果我不开口不伸手,任谁都不会发觉我是一个太监吧。可我真的是太监……第一次这样痛恨自己的身份。我与夜笙没有任何关系,甚至兄妹这种掩人耳目的借口都不再拥有。“夜笙,有你这样的妹妹,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我将最后的笑容留在脸上,因为我希望她能把这个笑容记在心底。“其实我……”我不单想做你的哥哥啊……我想拥有你,一个人拥有你。可是这样的话终究说不出口,她是爱着花间的,谁都无法说不。我本来就是一个罪孽,倘若在死前给她增添这样的心里负担,让她不快乐,这样的结果是我不想看到的。所以,我吞掉所有漫到嘴边的话,静静地改了口。“也真的有把你当妹妹的时候呢……”最是无奈,情到深出,话到嘴边,你没有资格开口。为一人深藏情绪,为一人幸福而付出,为一人的幸福,牺牲自己在所不惜。花间说的对,如果当时让我就那样死在菩提寺我的确不甘心。如今我拥有东厂督公的位置,我看到了最想见到的人。此生,了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