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但又没亮。天空阴沉沉的,一片两片的雪花飘落下来。搜查了一个晚上的官兵们已经收队,前往各自的营地和署衙报道。张戴跟着周统领和十来个士兵正朝着衙门走去,因为疲惫和寒冷,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麻木地移动着双脚。他们走在大街上,忽然听见不远处的巷子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一行人上前查看,只见一位老妪正抱着一位老叟痛哭。几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了:因为昨日突然封城,导致大量百姓滞留在城中,官府又不给安置,因此不少人被迫露宿街头。昨夜突然降温,这冻死的人也不只老叟一个。“走了。”
周统领对这种情况已经麻木了。张戴却于心不忍,来到老妪面前,脱下了披风给那老妪,“老婆婆,辰时就能出城了。”
老妪却将披风扔在张戴脸上,叫骂道:“还有用吗?还有什么用?让老身也死在这里得了!”
周统领上来捡起披风,然后扶起张戴,“走吧,这事儿你管不了。”
张戴从周统领手里拿回了披风,折叠好,放在距离老妪手边,这才跟着周统领离去。衙门兴师动众地忙活了一夜,结果就是杀了一个利牙,这个结果,谁都不满意。江七更是怒火中烧,因为他发觉自己被刘业戏耍了一遍:插在衙门杨知州卧室门上的信不是刘炎留下的,而是刘业。刘业利用他们除去了刘炎的人。“大人,辰时已到,是否还要开城门放人出去呢?”
杨知州前来询问。有百姓冻死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担心引起民愤,他只能硬着头皮来向心情不好的江七请示。江七坐在虎皮铺就的太师椅上,脚边搁着火炉,手边是刚刚温好的酒,酒香四溢。他闭着眼睛,像是在休息,也像是在沉思。得不到回答,杨知州只好再问道:“大人,辰时到了,再不开门,百姓们该闹事了……昨夜,已经有些冻死了……”江七根本不把杨知州放在眼里,眼睛都不睁一下,慢悠悠地说道:“开门……若是让钦犯逃了,你来担责么?”
“可是,冻死了人……上面责问下来……”“你是地方官儿,那是你的事情。我只管抓朝廷钦犯,跑了朝廷钦犯,我会找人抵罪。”
杨知州听到这话立马就怂了,只能告退。江七本来是计划借由开城门因出藏在信州城内的刘业等人,现在他已经没有信心能将刘业从出城的人群中找出来。索性就不开门了,反正刘业和刘炎等人已被困在城中,再搜查几次,总能将人给找出来。杨知州退出江七的院子后,心里骂骂咧咧。一是骂刘业等人跑到他地盘上兴风作浪;二是骂江七不会绝情不会做人。可心里骂得再怎么厉害,心情仍然不痛快,事情办不成,该郁闷还是郁闷。一夜几乎没有合眼的杨知州心想干脆什么都不管算了,回被窝里睡个回笼觉不香么?就在他这么打算的时候,任通判火急火燎地来了。“大人,快去开城门……”“江七不让开门。”
“这城门必须开呀!”
“那些江湖人闹事了?还是百姓们闹事了?”
“都不是,是钦差大人来了!”
杨知州一听,有点懵儿,还有点看到了希望,“是哪位钦差?”
“礼部尚书潘大人!”
杨知州恍然,继而心中窃喜:江七,我看你这回开不开门!”
杨知州返回江七的房间,江七见他又来了,心中已然不悦。但杨知州说了来意,江七听后就坐不住了。寻思片刻之后,立即点了人马前往城门处。杨知州和任通判也不敢怠慢,随同而去。今日辰时可以出城的消息早已在城中传开,昨日进城的百姓们都想出城,那些在名单上的江湖人也不敢久留,早早就聚集在了城门下。可辰时已到,大门不见动静,心里焦急的百姓们开始骚动起来。好在事态扩大之前,杨知州、任通判以及仪鸾司等人终于现身了。士兵们开出了一条路,让杨知州、任通判和江七经过。仪鸾司的人大门前站定,准备检查所有出城之人。士兵们朝出城的人群宣布,让他们排成八列队伍,接受检查后方可出城。百姓们照做了,队伍很快排成长龙。江七、杨知州和任通判在城门前的高台上坐着。属下人打着伞站在一旁,又搬来了几个火盆。但即便如此,杨知州仍冻得瑟瑟发抖,但为了能够顺利迎接钦差的到来,再冷再冻他也不敢离去。……“卫姑娘,城门开了……”张戴向卫玲珑汇报外面的情况,“但要出城也不容易,仪鸾司的人会仔细察看你是否易容,还有名字不在进城的登记册上的人,也不得出去。”
卫玲珑对出城的事情不太关心,她更在意刘业的情况,“有刘业的消息么?”
“没有。”
张戴答道,“不过姑娘大可放心,王爷不会有事的。”
卫玲珑觉得他不太对劲儿,因为他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想来是知道刘业的情况,只是不想说出来。“你让我放心,下落不明,你让我怎么放心?”
卫玲珑怒道。张戴不知所措,望向了刘娘。刘娘却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你只道刘业在做什么,对吧?”
卫玲珑盯着张戴问道。“属下不知……”“刘业是不是出城去了?”
张戴怔了一下。卫玲珑看他的反应就知道自己说中了,“你最好如实说出来,否则,我也要出城。”
事已至此,张戴别无选择,只能说了出来:“王爷今日便要出城去打探宝藏的下落。他让我们暂时不要告知姑娘,他说了,用不多久就会回来,请姑娘放心。”
说完,张戴依旧忐忑不安,担心卫玲珑会执意出城。“仪鸾司已经戒备,刘业要怎么出城?”
“这个属下就不知道了,王爷行事多是随机应变,我们也难以预料。”
卫玲珑心想也是,或许出城也是刘业昨夜才决定的。她能够理解刘业的行事风格,但仍然有些生气,生气的是刘业总是为了不让她担心而令人搪塞,不知这么做,反而会令人不安。“有人在城门处看着么?”
“有的,倘若王爷的计划进行不顺利,我们便会接应。若是顺利了,姑娘就等消息即可。”
话都这么说了,卫玲珑也只能稍安毋躁了。……城门处。一个推车的人被拦了下来。“你叫什么?”
“何宽。”
守卫翻看了登记册,真的找到了这个名字,在这个名字后面还记录了进城的原因已经一起进城的人。“你有个兄长叫何仁?”
“是。”
何宽面无表情地答道。“人呢?”
“在这车上躺着。”
卫兵往那板车上一看,几个箩筐叠在车前,旁边便是一卷草席,草席里裹着个人。“他怎么了?”
“死了,昨夜冻死的。”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看了过来,随后不少人发出了一声叹息,有人甚至哭了出来。因为昨夜突然降温,冻死的人至少也有三十多个。即便人死了,卫兵也还要查看他的相貌。他将草席的一角掀开,见到的是一张白皙的脸。因为对方已经死了,卫兵就没有仔细查看。匆匆看了一眼,觉得没有了血色就离开了。接着有人查看了何宽的脸,没有易容的痕迹,便让他推车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