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盈也不说笑了,绕到桌子对面,敛衽坐好,随便拿起萧逸早为她准备好的热茶。捧在了手心里,温暖着已经冻僵的皮肤。“路上很冷吧?”
萧逸见状,在对面问。安盈点头,“嗯。”
丝毫不假隐晦。不过,这个房间却是极温暖的,据说是用椒粉涂了墙壁,窗户虽然被木架支起,风却透不进来,只看到远处的冰湖上皑皑的残雪,还有更远处的山脉连绵起伏,一派悠然景致。“前段时间收拾库房,看见了你母亲的画像,所以给你送了来。”
萧逸淡淡说,“你有没有想过去找你母亲?”
“不用,她一个人会活得更好。”
安盈摇头道:“她大概也是不愿意再看到我的。”
“好,随你。”
这样没心没肺的话,萧逸听来却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他近乎纵容地和了声,随即低下头,将另一个小盒子推到她的面前,“这是柔国最新的贡品,一些小点心,一路用冰块装着,只是有点软了。”
安盈伸手接了过来,掀开盒盖,看着里面精致得甚至没有一点压伤变形的糕点,沉默了片刻,她抬头说,“谢谢。”
异常清淡的两字。“不客气。”
萧逸亦是随意,“顺便而已。”
“你这次来北疆,是为了上官家的事情,还是因为小纯公主?”
安盈将点心收了,言归正传。“为了萧遥。”
萧逸淡淡道:“自然也是要见见云游和如纯的——这次若见不到,下一次,只能在战场上见了。这到底非我所愿。”
“恩,顺道来看我?”
她问。“是专程。”
萧逸笑着纠正,“太久没见,想看看你最近怎么样了。柳尹霜还算可靠吗?”
“书生意气了一点。”
安盈蹙眉,想起柳尹霜每次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又不免想笑,“不过,确实是一个经商天才。”
“那就好,天一门现在人心不齐,你该培养一些自己的人。柳尹霜的书生意气,也是可以用的,至少,他不会背后做小动作。”
萧逸认真地说。“有你在,我不担心。”
安盈一副甩手掌柜的样子。“倘若你对天一门不再执着了,我倒不希望你接手这个烂摊子。”
萧逸却打蛇顺杆子上,不客气地泼她凉水,“你该知道,我是一直不赞成你出任天一门门主的。那个地方水太深,人在高位,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
安盈反问。“你说要守住天一门,我总要帮你看着点。”
萧逸想了想,说:“这也是我对百里的承诺。”
安盈撇嘴。萧逸却将手伸了过来,在安盈茫然的注视下,从她的发边拈起一只小小的飞蛾。大概是从屋子中间的火炉边窜过来的。“你太醒目了。它当你是火呢。”
他笑着调侃,就要将那只飞蛾丢到一边,却听见安盈在旁边若有所地问:“像它一样,终生追求一件注定得不到的东西,岂不是很傻很苦的事情?”
“倘若没有什么可追求的,岂非更苦?”
萧逸笑容未减,和煦一如冬阳,他顺势站了起来,“安盈,陪我走一走吧。”
仙人渡里玩耍的孩子还是很多。下楼的时候,萧逸拿起放在一边的披风,在安盈贴身的大麾外又罩了一层。雪白的容貌拢着她素白的脸,显得小小的鹅蛋脸分外楚楚,萧逸似乎还觉得不够,又将狐狸裘做成的围脖为她系上了。他做这一切的时候,自然得没有一点亵渎与唐突的意思,安盈任由他修长的手指在她的身前轻柔地整理衣襟,又退开一步,退到了她的身侧。外面银装素裹。纷扬的大雪,掩埋了战火,掩埋了危机,掩埋了一切的一切,宛如外面还是那个太平盛世,祥和人间。他们下楼的时候,原本有点打瞌睡的店小二又倏地站直了身体。安盈自不必说,萧逸穿着的便装,也是绣着云纹的白色锦衣,精良的材质,合体的剪裁,衬着萧逸颀长均匀的身形,这样迎面走来,仿佛“玉树临风”这个词就是为他而生的一般。他就这样并肩站在她的旁侧,沿着河岸,一路走去,渐渐远离了城郊,孩子们的笑闹也远远地淡在了身后,刚刚下过雪的天空蓝得近乎透明,天地一片无暇的雪白,直沁心底。一路上,安盈没有开口。萧逸亦然。可是很奇怪,似乎两人都觉得没有开口的必要,仿佛就这样信信地走着,就可以悠然地渡过这余下的似水流年。待走到河道拐弯的地方,那里无端端地多出了一片小树林,树叶早已落尽,空余琼花满枝,一簇簇,一丛丛,映着如铜镜般的水面和绵延的远山,宛如瑶池仙境一样。“这是胡杨树。”
萧逸道。安盈脚步一顿,仰起脸,静静地望了过去。萧逸则站在她的身侧,看着那双美丽的眼眸里,映出的那万千雪景,他神色微惘,又极快地掩饰在温软的笑容里。“安盈。”
“嗯?”
“还需要多久呢?偶尔,你也会过问我的事。”
他说。安盈转头看他,有点不解。萧逸却兀自笑了笑,“好了,回去吧。”
说着,他率先转身,林中却不知怎么,突然窜起一只受惊的鸟,扑哧的翅膀,抖落了一地雪屑,白色的雪雾于是顺着微风,纷纷扬扬地吹了来,劈头盖脸地洒向萧逸,萧逸本欲闪开,最后却没动,只是仰面笑着,眼睛微眯,唇角弧度优美合宜,彼时,雪光正鲜,带着寒气的风冰凉沁肺,西方早起的月映着深蓝的天,他的容颜,炫目如残冬最后一缕阳光。很多很多年后,这样的雪景,总能美得她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