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初的最初,安盈能撑起这样一个千疮百孔的天一门,何其不易。“给我抱抱。”
乔娜娜伸出手,就要将孩子抱过来。是个女孩,如她的期望。“嗯,是不是饿了呢?”
海墨凑过去,将襁褓中的孩子送到乔娜娜的手中,本想将屋里的炉火弄旺一点,又唯恐炭火的味道太浓,想了想,转身吩咐外面的人给乔娜娜再添一床被子。乔娜娜却看也不看他,将孩子接过来,哄得她不哭了,才低着头,极冷淡地问:“你到底想怎样?难道打算一辈子这样囚着我吗?”
从临产那日,海墨不请自到后,到如今,已过了将近半月了。半月来,她固然不能下床,他也将这个小院子全部封锁了,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柳尹霜还不敢将这个消息告诉安盈,而且,海墨只是这样僵持着,并没有伤害她们的意思。“……我知道留不住你,可是,我要带走孩子。”
海墨沉默了一会,终于说出口来。乔娜娜手臂一紧,冷冷地看着他。“你其实并不想要她吧,”海墨扭开视线,且不去看乔娜娜,继续坚持道:“而且,她的父亲是我,天一门与无尘宫,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敌对了,我不想让她长大后夹在中间为难。也不希望以后有谁怠慢她。如果此生我没有机会对你好,至少可以将所有的好都给她。”
“谁会怠慢她?”
乔娜娜根本不理海墨的论调,声音愈冷,“无论安盈,还是天一门的其他人,都会将她视如己出,我确实曾一度不想要这个孩子,可是——”“安盈坚持让你生下她,未尝不是自己的私心。她心知你永远不会得到百里无伤。她也不会给你机会让你与她争百里。孩子,是安盈系给你的羁绊,难道这点你都不明白吗?”
海墨叹息地打断她道:“那个人,远没有你以为的那么良善。”
“我知道安盈是什么样的人,那个人或许不善良,但远比善良的人更可靠。”
乔娜娜抬眸瞧着他,看着那个总是嬉皮笑脸的人眼下黑黑的眼圈,刚才油然升起的怒火变淡了一些,“海墨,你放了我吧,也放过你自己,好不好?这天下的女人多得是,我也不算什么倾国之貌,或者贤惠聪明。你只当我们根本不曾遇见过。”
“……我去看看鸡汤炖好没有?”
海墨不等她说完,人已经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朝外面走去。每次说到重点的事情,海墨就这样一味地逃避。然而乔娜娜产后体虚,也不可能真的与他认真理论什么,只能听之任之。不过,海墨这样将她与柳尹霜都困在北疆,真的只是想要带走孩子么?如果真的要带走孩子,他完全可以趁着她活动不便的时候,直接将宝宝带走。海墨的行为,好像只是想牵制住她一样。“是不是要发生什么事情了?”
在海墨几乎踏出房门的时候,乔娜娜及时开口问道。海墨低头,淡淡地“嗯”了一声,而后仰首,轻吐一口气,“大概,又有一番干戈吧,会一举改朝换代也说不定。”
“安盈会不会很危险?”
乔娜娜心口一滞,继续问。海墨无奈地笑笑,“我已经警告过她了,不过,她仍然一意孤行,所以,也怨不得我了。”
乔娜娜这才觉出不对劲来,可是,他们现在都被困在这里,却也爱莫能助。——如果安盈出了什么事情……百里无伤回来的时候,她又该如何向他交代呢?谢无双的担忧很快成为了现实。傍晚本该来接应的军队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把,突然丢了踪影,那些出去打探的斥候一个个铩羽而归,他们只看到了雪地上空空的一行脚印,而这脚印,也被整夜的雪遮得干干净净。足足两万人,即便是被偷袭,也不可能丢得这样无影无踪吧。饶是聪慧如萧逸,也百思不得其解。他其实根本没有来得及睡,安盈出去后,他必须处理其他的杂事,还未合卷,这个消息便传来了。谢无双闻言后,只说了一句话,“马上离开这里。”
萧逸却摇头道:“现在只能以不动制万动了,派人加强周边的警戒。”
说罢,他又转头对安盈道:“安盈,帮我一个忙,你先带如纯安全离开……”他来此的目的本就是带会萧如纯,让她先脱险,才是正道。他分明是想让安盈也一起现行离开,却将话说得那么理所当然。安盈微哂,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点头,“好。”
接下来就是一系列防守的安排,派出去寻找队伍的人再次出发了,安盈负责将那行护送公主回京的队伍打扮成寻常商旅的模样,即时出发。萧如纯因为谢无双施针的缘故,一直昏昏沉沉的,不吵也不闹,木偶一样被安盈摆布着。安盈为她蒙上面纱时,不免凄惶了片刻:她也曾是一个骄傲自负敢爱敢恨的皇室少女。而现在,却早早地沦为权力相争的牺牲品了。“其实,叶子桓未必是不喜欢你的。”
放下车帘的时候,安盈站在外面,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了一句谎话,“你嫁给上官云游的时候,他并不开心,有些人是这样的,拥有的时候或许不明白,等失去了才知道。你该好好地问一问他。”
萧如纯抬起头,一直无神的眼睛,在那一刻华光四射。安盈却将车帘轻轻地放了下来。那行车队很快出发了,安盈却始终站在原地,并没有一起走。车轮碌碌,积雪被压得吱呀吱呀响,马儿吐着鼻息,铁蹄踢踏,安盈突然想起一句古话: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这一生的离别,有多少次是横亘生死的?她又觉得冷了。“你何苦要骗她?”
萧逸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在他们的身影再也不见的时候,他轻声问。“终究只是逃避,为什么不让她在一个更美的梦里逃避呢。”
安盈微笑,转过身,将冻僵的手不客气地塞进萧逸微敞的领口里,直接贴着他的里衣,“好冷啊,我们先进去吧。”
“我明明说了,你要一起走。”
萧逸没有动,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和煦而坚定。“你也明明知道,我肯定不会走。”
安盈回答着,索性将整个人都贴在了他身上,“实在懒得为这种不知所谓的事情与你争。”
“还是要争一争的……”萧逸有点无奈地说,手却僵在两侧,好像,并不敢这个正满脸安详靠着自己的女子,拥入怀中。“不许争。”
安盈却不客气地打断他,非常之蛮不讲理道:“以后,我要当悍妇。”
萧逸失笑,“好,不过,悍妇是什么样子的?”
“就是这样。”
安盈退后一步,手臂一弯,挽住了萧逸的手臂,将他往屋里拖去,“就是要说一不二,回头进了东宫,你也要当个惧内的太子,然后,你登基后,还要许我后宫涉政,手握大权。我还要大力提携我的亲信,把天一门变成皇商,大力敛财……”她越说越离谱,而且,兴致竟然很高,说得有板有眼。萧逸被她拉在身后,初时踉跄,后来,渐渐配合了她的步伐。他只是笑,温柔的,宠溺的,淡淡的,忧柔的笑,直到安盈说到“你就看着我变成一只老妖婆,千秋万代,悍妇到底”的时候,他才驻足,反握住安盈的手,柔和地看着她,戏谑般地微笑道:“安盈,你这样坏,也许我中途后悔,不想坚持了也说不定。”
安盈并没有生气,反而良久地回望着他,将他的手,拖到自己的心口上,轻轻地覆住,捂好。那均匀平稳的心跳,仿佛呼吸一样,一下一下,舒展着枝蔓,在他的掌心绽放。他听到她一字一句,如风如影,亘古而轻灵。“可它还在坚持。会一直坚持,所以,不要放弃,也不准后悔。萧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