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有没有好好吃药?”
他信口问着,目光向四周随便看了一眼,他前几天赏的东西都没有摆出来,花瓶也好,如意也好,连首饰,她也没戴。“嗯。”
海砚应着,眉宇间透着隐忍。叶子桓看在眼里,心口似长了一根刺,他原本不在乎她心里有别人,不过,现在却让他觉得不舒服。“海砚,今天我见到你哥哥了。”
他试图说一个海砚感兴趣的话题。果然,海砚抬起头,终于有了多余的表情,“父亲和哥哥他们还好吗?”
“还不错,朕现在正依仗他们,他们是朕的股肱之臣,又是国丈国舅,没有人敢对他们不利。对了,你的小侄女,海墨的女儿,朕也见过了,很健康很漂亮。”
叶子桓说完,又抬眸去看海砚的表情。海砚似乎很欣慰,眼睛里渐渐流出笑意来,她一直不肯笑,现在,乍然一笑时,其实也不是那么绝美,比起安盈,当然逊色不少,可是,正因为珍贵难得,叶子桓还是看得心中一动,不知为何,有点抑郁。“海砚,朕有一件事想问你,听说你进宫前……”叶子桓既然开始在意那件事,他也不想花心思去猜测,索性挑明了算了。“时间不早了,陛下先回吧。”
海砚有点慌张地站起来,她打断叶子桓的话,下起了逐客令。叶子桓心中不悦,微微皱眉。他现在确实有点喜欢这个女人,可是,也不过是个女人而已。“海砚,朕有点喜欢你,所以,朕给你选择,你若是外面有一个人,朕就放你出去。”
他抬头望着她,一脸清淡,“但如果你不出去,而是选择留在宫中,你的心中,便应该只有朕一个人。朕说得够明白吗?”
海砚一脸惨白,想说什么,可是嘴唇哆嗦着,只是静默。“算了,朕给你一个晚上时间考虑。”
说完,叶子桓拂袖而去。被留在屋里的海砚,不仅嘴唇哆嗦,好像全身都哆嗦了起来。她不能出宫,刚才他说,父亲和哥哥的事业正如日中天,她不能拖他们的后腿。可是,她也没办法去说服自己去接受另外一个男人,其实,平心而论,海砚不讨厌叶子桓,叶子桓时常过来陪她,也从没有试图侵犯过她,他有他的才情,在她画画的时候,他能在旁边提出中肯的意见,在她读书的时候,他可以很自然地说出下一句,正如安盈之前说的那样,叶子桓,其实符合了每个少女最初的梦想。海砚只是遇见另外一个人早一些,青涩年华,懵懂爱恋,便以为是一生一世。在最初的爱恋还没有露出狰狞的本色,它夭折了,她在宫内,他在魂外,所以,才让它变得那么难以割舍。叶子桓突然强硬的态度,也让海砚左右为难。她本是优柔寡断之人,左思右想,几觉得生不如死。叶子桓对她说出那个选择的时候,也不过是一时冲动,即便回到了书房,还是偶尔会想起这件事。如果,如果海砚的选择是出宫,他会成全她吗?让她进宫,本来只是看中了她的身份,这不过是变相的人质,没想到,最后还是自己乱了分寸。叶子桓越想越觉得自己可笑,他朝门外吩咐了一声,“去请安贵妃过来。”
——真奇怪,明明谋臣亲信无数,在这样的时刻,他却只想见见安盈,听一听她冷冽而疏远的声音,以及嘲弄般的迎合与拒绝。夜更深,一朵黑色的云沉沉地压了下来。也许,很快就会下大雨了吧。安盈穿着厚厚的斗篷,宽大的兜帽戴起来之后,几乎遮住了她的整张脸。她去见了一个人,一个几乎快被大家遗忘的人。萧天傲。被软禁了那么久,改朝换代了那么久,一朝天子一朝臣,叶子桓早已经将整个离国清理得干干净净,萧天傲只是一个历史的名词,就像从前那些倒下的帝王一样。不过,他的心态似乎还不错,安盈去看他的时候,他正在自己的小院子里雕石头,院子里还有其他的已经完成的作品,那些动物,人像,全部栩栩如生。没想到叱咤一时的萧天傲,还有这样的小爱好。看见安盈到来,他并不吃惊,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后,萧天傲继续手下的工作,“怎么了?你肯来这里,或者是有不可解决之事,或者是做了一件自认为得意的事情。不过,我还是不会相信,叶子桓会栽在你手里。”
“我知道,他不会再信任我。在你被软禁的时候,你们父子两曾经一夕深谈。我的底细,我的目的,你一定都告诉过他。无论我做什么,都不可能再换取他的信任。但是,我不可以,其他人却可以。”
安盈淡淡一笑,“其实,我这里来,既不是求助,也不是炫耀示威,单纯只是来看看你。”
“哦,看看我过得多狼狈?”
萧天傲冷冷一笑,这些日子修身养性,他看上去非但不觉得狼狈,反而有点发福了。“你怎么会狼狈?现在的情况,对你而言,其实得偿所愿。你虽然被叶子桓取而代之了,可是,叶子桓是你的毕生心血,他能打倒你,证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开心都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狼狈?”
安盈直接点破道:“只可惜,你们为了一个女人斗来斗去,最后,却都是为了女人毁于一旦。”
“什么意思?”
萧天傲警觉地看着她。安盈没有细说,她抬起头,看着头顶那片苍穹,脸上的表情出奇平静,也出奇迷惘。“你告诉我男人都不可信,你告诉我,感情也是不可信的,人生在世,最可靠的只是自己,可如果那些都不可信,为什么它还是能那么轻易地改变一切?”
萧天傲静静地听着,蹙眉想着,什么都没有说。从萧天傲那里回来后,才到路上,安盈便遇见了叶子桓派来请她过去的太监,她将斗篷脱下,让自己的侍女带回宫去,然后,去书房见了叶子桓。在去见叶子桓的路上,风越来越大,眼见着就要落雨了,太监将早已经准备好的伞撑开,挡在安盈的身侧,权当遮风。安盈走得很快,衣袂飘了起来,叶子桓透过敞开的大门,看着迎面走来的安盈,突然觉得,她就要被这阵风吹走了,吹到连他都企及不了的高度。安盈终于进了屋,她搓了搓手,兀自感叹了一句,“好大的风,不知道会不会下雨。”
非常娇俏的语气,然后,她抬头朝叶子桓笑笑,“陛下招臣妾来有什么事情,难道是红袖添香,缺一个磨墨的人?”
叶子桓被她插科打诨了一下,也没有刚才那么烦闷了,他示意自己身边的长塌,邀请道:“过来坐。”
安盈很乖地靠了过去,坐好后,又自发地为他将墨水磨匀。“你应该知道了吧,北疆的新王——是百里无伤。”
叶子桓突然说。他的手边,放着一个新翻的奏折。去北疆打探的人,已经将消息传回来了。安盈的手腕顿了顿,然后,继续磨墨。“他已经娶亲了。”
叶子桓继续道。安盈仍然继续磨墨。“听说,娶了十多位。”
叶子桓淡淡道:“以你们以前的交情,你本应该给他准备一份贺礼的。”
“嗯,以后补上。”
安盈的回答也很清淡。好像真的不为所动。叶子桓却突然转过头,手捏住她的下巴,抬高了一些,“难道你不难过吗?安盈,即便你掩饰得很好,可是,我知道,在这个世上,你真正倾心过的人,只有百里无伤。现在,你另嫁,他另娶,难道你一点都不伤心,一点都不失落吗?”
安盈静静地回望着他,叹然道:“时间已经那么久了,有什么是不能被时间磨灭了?我本来就是一个无情之人,陛下难道以为,这世上的女子都会像海砚一样痴情吗?如果说我喜欢过无伤,那最初的时候,我也对陛下钟情过,现在,我既回到陛下身边,那也天意,为什么我要为他的另娶而难过。”
安盈说道这里,下意识地往外看了一眼,似装作漫不经心道:“人与人是不一样的。很多时候,一个人的真心,需要给一个值得的人。不然,它就会变得毫无意义。”
譬如萧逸。他的心,本应该给另外一个值得的人,换作任何一个女人,都将是极大的幸福。可是,他却偏偏选择了她。她是一个无心的人,一个不值得的人。冰心对瓦砾……浪费得很。叶子桓默然不语。云却越压越低,只一会,天空被扯亮,倾盆大雨倒了下来。“下雨了。”
安盈站了起来,劝叶子桓道:“陛下还在早点回宫吧,别太操劳了。”
“嗯,你先回去吧。”
叶子桓没什么情绪地应了声。安盈“哦”着,提着裙子,在太监撑着的伞下,往自己的寝宫走了回去,走在中途,她转过身,从太监手中接过伞柄,“公公还是回去伺候陛下吧,本宫自己回去就行了。”
“娘娘……”“放心,本宫不会以为是你故意怠慢的。”
安盈将他的疑虑打消,提着裙摆,撑着竹伞,自己已经走了几步。